第二十六章 忧伤的姐姐
在‘句曲山’的后山，一片高耸而陡峭的山壁上，筑有一栋朱红色泽，精致小巧的楼阁。山壁的顶端生长着嫣红的丹枫，更有一条仿佛美丽的白色绸缎般的银瀑从山顶倾斜而下，瀑水撞在岩石上，飞花碎玉般溅出美丽的水花，那些水花晶莹而多芒，远远望去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洒满山涧，衬着楼阁前面一片清雅的竹林，此等怡人的景象真好似画中一般。
此刻，只见一个身段柔美，秀雅端庄的年轻女子正孤伶伶地站在楼阁上，凄迷而茫然的目视远方……
半晌，一阵风拂过，女子那一头乌黑光洁的长发被风带起，露出了她那白皙丰盈的脸孔。仔细端详着这张脸孔，便会发现那上面五官的轮廓既纤秀又俏丽，如果她笑一笑的话，一定会迷倒许多人。但此时她那美丽的双眸中却仿佛笼罩着一层迷蒙的水雾，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忧郁与哀伤在流动。她正是水无情的亲生姐姐水影若。
自水无情成为杀手的那天开始一直到如今，这些年无数个日日夜夜，水影若都是在忧虑、担心和等待中度过的，这一次也不例外。每一天从日出到日落，她都痴痴的站在楼阁上，望着远方的那条道路，祈盼着弟弟能够平安归来，现在已是一个月零二十六天了。
一声悠长的叹息声自她口中发出，令人闻来真好似杜鹃啼血。苍穹像一块铅块，而她此时的心却比那铅块更要沉重。
蓦然间，不知从何处掠出一条黑色身影，仿佛一缕轻烟般跃上楼阁，微一闪晃，就已毫无声息地卓立在水影若身后。
不错，此人正是水无情。由于他轻功太好，水影若并未察觉出他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她依然遥望着远方，神态是那么的幽寂而清冷。
水无情凝注着眼前自己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身躯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双肩微微抽动，他看得出姐姐此时的憔悴，那憔悴本就是因他而起的啊！
此刻，只需再往前走几步便能够接近姐姐，但这几步的距离对于水无情来说，却是那么的遥远而漫长。
顷刻间，空气仿佛冻结了一般，水无情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全身的血液在血管里急速的流淌着，连呼吸都变得十分急促了。半晌，他终于颤抖地叫了一声：“姐姐……”
话音甫落，水影若身躯猛一哆嗦，宛如突然被雷击中一般。她急忙转过身来，当她发现水无情梦幻般的站在自己面前时，水汪汪的双目中隐现出莹澈的泪珠，清秀的面庞像纸一样苍白，心中的悲伤与凄苦全都溶于那自眼角滑落的泪珠中……
微微抽搐着嘴角，水无情颤声道：“姐姐，你哭了，对不起……”
强行抑制住自己的眼泪，水影若努力地展出一丝微弱的笑容：“不要说对不起，你能够回来，姐姐已经很高兴了。”
水无情低下头，沉重地道：“都是我害得姐姐担心，你要哭就痛快的哭出来吧。”
猛然间，水影若一下子冲到了水无情的身边，张开双臂将弟弟搂得紧紧的，泪水仿佛涌泉般流出。
她哭泣着道：“你知道么？自从你这次走后，我就一直心神不宁，怕你会出事。后来我从龙教主那里听说你身负重伤，我听到后心如刀绞，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从小我们父母双亡，举目无亲，你我相依为命一直到今天，我们既是姐弟，又是彼此活下去的信心和依靠，是世上最亲的人，倘若你不在了，姐姐无法想像独自一人活在这人世间的情景。这些日子以来，我每天望眼欲穿的在这里盼你归来，感谢老天，你终于回来了……”
看着伤心流泪的姐姐，水无情的心此刻就像被人捏在手中揉搓一样，阵阵发痛，仿佛连苦涩的胆汁都直往嘴里涌。
他紧紧地抱着姐姐，哽咽地道：“放心，无情不会死，无情会和姐姐一起活着，一辈子永远保护着姐姐，永远！”
亲情是人与生俱来的最真感情，这种感情深深的印刻在人的思想和灵魂中，永不消失，永不磨灭，是其他一切感情都无法超越的。
半晌，水影若拿出一条洁白的手绢擦去脸上的泪水，她轻轻地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水无情：“无情，你瘦了，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
水无情微叹一声，语声低缓地道：“腥风血雨，曲曲折折。”
水影若垂下颈项，低声道：“无情，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不许骗我。”
水无情道：“是什么话？你问吧。”
水影若忧戚地道：“你告诉姐姐，做了那么久的杀手，每天亡命厮杀，以生命为赌注，过着茫然而不可预期的日子，这种生活你真的不累么？不厌倦么？”
水无情闻言顿时全身一震，随后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无法选择的痛苦之色：“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为了报答龙教主对我们的养育之恩，我没有退路，更没有选择……”
水影若清冷地一笑：“报恩？难道就要用这种方式去报恩么？这些年，你为了他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杀了多少他的仇敌？好几次处于生死边缘，好几次差点丢掉性命，如果真的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报恩的话，那么，他对于我们的恩情，你早就已经用血和命还清了！”
水无情黯然无语，水影若接着道：“无情，你知道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人杀多了必要遭到天谴。姐姐每天都祈求上天，将你杀人的罪过全部都加在我一个人的身上，要报应就报应我好了，因为姐姐实在不愿看到有一天你离姐姐而去，每次你出去杀人的时候，你知道姐姐心中的痛苦么？一边担心你会被别人杀死，一边又替那被你杀死的人难过和祈祷，这些心里的负荷，姐姐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水无情悲伤地道：“姐姐……”
擦了擦眼泪，水影若又道：“对了，无情，在你身负重伤之后，究竟是什么人救了你？”
于是，水无情沉缓地将如何与冷云决斗，如何挟持叶莹雪得以脱身，以及叶莹雪又是如何救他和照顾他的经过向水影若讲述了一遍。
水影若仔细地、认真地听着，脸上的表情随着水无情的话语时而紧张，时而惊讶，时而震撼，时而欣慰，直到水无情讲完最后一个字。
半晌，她直言不讳地道：“无情，你不应该与这些人为敌，这些人皆是情义分明的英雄豪杰，尤其是那位救你的姑娘。”
水无情叹道：“可是，我又能怎样呢？”
水影若道：“如果你有了自己的感情生活，找到了自己所爱的另一半，或许能够改变一些事情。”
水无情苦涩地一笑，落寞地道：“像我这样的杀手也配谈爱么？”
水影若肯定地道：“天底下每个人都需要爱，杀手也是毫不例外的。”
水无情摇头苦笑，水影若继续道：“人在一生之中，总要遇到三种人。一种是你爱的人，一种是爱你的人，还有一种就是陪你度过一生的人。那个叫叶莹雪的女孩不但救了你，而且连家都不回在你身边照顾你，这说明她心中对你有着不一般的好感，不然，她是不会这样对你的。”
水无情道：“但是，我又能拿什么去回应她呢？是手中的剑？逝去的心？还是那随时都有可能结束的生命？”
水影若道：“即使你不能给这个女孩什么，但我相信，通过此番经历之后，你应该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生命、生活和人生了吧？”
水无情颔首道：“是的，我看到了，听到了，也感受到了。那个女孩所给予我的这些，是我这二十几年来很少有过的。”
水影若双目一亮道：“正是这样，无情，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生命和人生。没有邪恶，只有善良和关爱，这样的生活你渴望去过么？”
水无情毫不犹豫地道：“很渴望。”
水影若劝说道：“无情，退出这个圈子吧，让我们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不要再干杀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不要再继续将灵魂出卖给恶魔了，倘若继续做杀手，迟早有一天你会死的，姐姐好怕，好怕失去你，你知不知道？让我们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好不好？”
水无情黯然地道：“退出，离开，谈何容易？江湖就像一个大泥潭，只要迈进去，即使用力将腿从里面拔出，也必然会沾染上满腿的泥浆。这些年，我杀了不少人，同样的，也就自然而然的结下了不少的仇家，这些人都非常想置我于死地，我不怕死，但我怕会连累姐姐。如果我们待在‘血阴教’的话，起码可以保证姐姐的安全。我的一生已经这样了，我认了，但我决不能让姐姐再受一点点伤害。”
水影若怜爱地摸着水无情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泪水簌簌而落……
此时的时光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二人儿时在雪地里玩耍的情景。那时侯，她也是摸着天真可爱的弟弟那胖胖的小脸，拿出仅有的一枚糖果给他吃，弟弟一见糖果立刻高兴得不得了，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边说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给姐姐买许多许多糖果吃。然后，姐弟二人就在雪地中欢快地追逐嬉戏……
童年那些天真无邪的岁月是何等的幸福啊，然而，人生如梦，世事无常，老天似乎很爱捉弄人，在经历了一系列变故之后，姐弟二人的命运却演变成了今天这样。
半晌，水影若凄楚地道：“如果让姐姐在死与现在这种痛苦的活着之间选择其一，那么，姐姐宁可选择死，也不愿继续看着你做杀手，这种提心吊胆，内心煎熬的日子简直比死更难受。无情，答应姐姐，退出杀手的圈子吧，退出吧。”
注视着姐姐那迫切盼望的目光，水无情伤感无限。内心之中此时有着许多种感情在强烈的斗争着……
他沉默了半天，低低地道：“姐姐，给我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