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匡胤及其一众心腹亲信用整晚开怀畅饮来舒解对未知命运的担忧时,开封城皇宫之中同样灯火通明、后周皇室和朝中重臣亦是夜不能寐,忧心不已。
对于后周皇室和朝中重臣来说,今天一整天开封城内外的局势完全可以用起伏跌宕、变化无常来形容。从最初叛军登上封丘门城头,封丘门乃至整个开封城北城防线岌岌可危,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装备有精良火器的小股兵马打退叛军,稳住守军阵脚,再到突然出现在叛军背后并将其团团围住的十余万从未听说过的“靖难军”,及至现在又有消息说协助封丘门防御的小股兵马和城外的十余万所谓“靖难军”皆来自北平军,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令人既觉得惊心动魄,又感到不可思议,更难断真假、难辨利害。
如今,虽说赵匡胤叛军已成瓮中之鳖,无法再对开封城形成威胁,可无论是小符太后,还是王溥、范质、李谷、魏仁浦等文臣,乃至被随从用软床抬到宫中来议事的韩通及其他忠于后周的武将,却没有一个人觉得轻松。相反的,众人此时的心情较之赵匡胤指挥叛军攻城时更沉重、更不安。特别是在听说城外那支所谓的“靖难军”实为北平军后,不少人都变成意志消沉、垂头丧气,不复前几日面对赵匡胤叛军时的坚定与信心。如此变化虽然令人唏嘘,可仔细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赵匡胤尽管手握重兵,又在城内事先安排了多路接应人马,可随着许新生投靠朝廷他便失了先机和城内臂助。而城内三万守军据城而守,亦有与城外赵匡胤七万大军的一战之力——封丘门险些被攻占,完全是由于朝廷对许新生的猜忌与掣肘造成的,绝非守城将士不能战。虽不能说胜券在握,却也不落下风,完全有机会将城外的叛军拖疲、拖垮,坚持到忠于朝廷的勤王之师到来,再将其一举歼灭。
现如今,赵匡胤换成了王崤峻,七万叛军变成了十五万北平军。不要说城内守军经过这十多日的激战,损失已近三分之一,就算城外的叛军重归朝廷麾下,面对十五万北平军依然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更不要说驻守封丘门的许新生明显与北平军不清不楚,随时有可能开城门将对方放进城来——即便最不知兵的大臣,也明白那千余名助许新生守城退敌的精锐兵马绝非城中禁军,十有八九是北平军暗中派来协助许新生夺取、掌控城门的伏兵。
而更令后周皇室和朝中大臣信心不足的,还有到目前为止各路节度藩镇的表现。且不说赵匡胤围攻开封多日,并无北平军之外的任何地方兵马前来勤王。单说北平军十余万大军浩荡南下,沿途一千多里路,所经军、州、县不知凡几,可到现在却没有一家节度使、防御使、刺使等等地方长官给朝廷送来哪怕一个字有关这支大军的消息,这又怎么能不令皇室和大臣们心寒。
说起来,后周皇室和朝中大臣多少有些冤枉这些地方大员。虽说这些个封疆大吏中确实不乏一些明哲保身、只顾维护自身利益的自保派存在。可也不缺少忠于朝廷、愿为朝廷分忧解难的忠臣。之所以后者没有发兵来勤王,并不是因为其不愿支持后周朝廷,而是或者距离较远,一时难以赶到;或者像昭义军、义成军这样有心相助朝廷,却因为得悉北平军已然南下后,不得已放弃了前来勤王的念头——众节度虽有与赵匡胤一决雌雄的胆量,却无与北平军正面冲突的勇气,又怎会来开封城下凑这个热闹。
只是,消沉归消沉、心寒归心寒,不到最后关头后周皇室和朝中大臣还是不会放弃的。于是,沉默半晌之后,宰相范质出班奏道:“太后,为今之计,一则,当谨守门户,调派可靠将领把守京城各门,务求将北平军拒于城外,万勿使其进城为要。二则,当对城外叛军恩威并施,除赵逆外,其余将领只要其能痛改前非,还应予以宽宥,令其对朝廷感恩戴德,重为朝廷所用,共抗北平军。三则,当暗中派遣使者,传密旨于那些忠于朝廷的地方节度藩镇,许以高官厚禄,命其带兵赴京勤王。四则,当派出朝中重臣,以劳军的名义前往北平军大营,以探对方虚实。其间,或可请林太妃修书一封,以结义之谊劝说北平军诸将收兵北返。”
范质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连连点头,韩通更是不顾自己身体虚弱,在两名内侍的扶持下硬撑着半坐起身子,奏道:“太后,范相所言极是。臣以为,目下最紧要的便是重新调派可靠将领接掌京城各门,以防有人暗通北平军,将其放进城来。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把守封丘门的‘神机军’右军都指挥使许新生。为免其生疑,太后可下旨,以‘靖难军’兵临城下、京城之围已解为由,命京城各门所有守将入宫受赏。待许新生入宫后,再以‘神机军’右军连日守城、兵士疲惫、伤亡惨重为名,命其撤离封丘门,返回大营休整。如此,或可暂保京城无虞,以待地方勤王之师。”
虽被称为太后,可实际上小符太后今年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妇人,这段时间以来先是赵匡胤起兵谋反、围攻京城,紧接着又是北平军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虎视眈眈,如今她早已没了主见,因此对范、韩等人的提议又哪有不同意的道理。韩通那边话音才落,她便连连点头,答道:“如此,就依二位卿家所言行事。还望诸位爱卿同心协力,襄助朝廷度过这一难关,也不枉先帝的信任与重托。”
“臣等必定尽心竭力,为大周鞠躬尽瘁。”殿中一众大臣闻言齐声应道。
朝会结束,一众大臣自然是依照之前定计,开始着手进行安排。而小符太后则不顾夜色已深,林小雨可能已经安歇,在离了紫辰殿后,便直接前往林小雨所居宫室,打算与对方商量给城外北平军写信之事。
只是,令小符太后想不到的是,她这边才出了紫辰殿,那边就已经有在殿内伺候的内侍——同时也是“暗羽”开封分堂宫内房的探子——抢先其一步赶到了林小雨寝宫,向后者通风报信,并汇报了此前紫辰殿内议事的全部内容。
此时虽已天近子时,可林小雨的寝宫之中却依然灯火通明。一直关注着开封城战事的林太妃并未就寝,而是一边阅读着一封经由“暗羽”开封分堂宫内房转递进来的五哥王崤峻的亲笔信,一边听自己的内侍总管、同时也是“暗羽”开封分堂宫内房主事的马平安马公公向自己汇报今日开封城战事的情况。尽管林小雨很清楚随着北平军兵临开封,赵匡胤已成瓮中之鳖,可听马平安说到封丘门之战中叛军登城、城门岌岌可危的紧要处,心中依然是紧张不已,暗自为许新生捏了一把汗。
好在一切波折和起伏即将过去,五哥王崤峻已在书信中承诺会保证自己母子二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和日后的荣华富贵——柴宗谦燕国公爵位不变、俸禄不变,并另行实封食邑一千户,以供其母子二人日常生活所需。眼下需要做的,便是在北平军进城之前,确保自己和儿子的安全,以免后周朝廷狗急跳墙,拿自己和儿子为质,要挟北平军——以目前的局面来看,面对九五至尊的诱惑,北平军诸兄弟就算再看重与自己的结义之情,也不会为了自己而放弃即将到手的巨大利益,到时自己和儿子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一俟前来报信的内侍向自己讲说完方才紫辰殿内议事的经过和范质、韩通等人的献策,林小雨在命马平安立即将相关消息传出宫去的同时,也对如何应对来访的小符太后有了计较。
于是,在经过一番“沟通”与“交流”之后,林小雨终于“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小符太后要其给城外的兄弟们写一封书信,劝其在接受了朝廷封赏后尽快撤军回藩的请求,并当着小符太后的面即刻动笔,写了一封情真意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书信,将其交到了小符太后手中——当然,林小雨在答应写这封信的同时,也再三强调自己已与众兄弟多年未见,城外的兄弟们若真想要篡权夺位,自己一封书信只怕很难起到作用。对此,小符太后自然也很清楚,并表示理解。
拿到了林小雨的书信,小符太后虽说不上一块石头落了地,可在其他几项计策能否成功还未可知的情况下,至少可以给这位年轻的太后一些心理安慰。
将小符太后送出自己所住宫室,望着对方瘦弱、娇小背影,林小雨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说起来,林小雨与小符太后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加起来也就是一年左右。若不是林小雨之前与其姐已故宣懿皇后感情深厚,且柴荣驾崩后双方于政事上的一些决策多有接触,只怕二人就算说不上是形同陌路,却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可以坐在一起促膝长谈。然则,即便两人关系远比不上林小雨当初与宣懿皇后那般姐妹情深,可很清楚一旦北平军进城,并逐渐掌控了整个后周朝廷,那么这位不过二十岁的年轻太后以及包括柴宗训在内其他皇子便会失去现在拥有的权力与荣华富贵的林小雨还是对对方今后的遭遇很是同情——就算五哥、七哥、八哥他们不会做出那种赶尽杀绝之举,可对于这些一直处于社会顶层的皇室成员来说,骤然之间自权力的顶峰跌落至谷底,那种感受也绝不是一般人可以体会到的。
想到这里,林小雨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从刚穿越时与一众有情有义的兄弟姐妹相遇、结义、一同度过穿越之初的艰难时期,到南下开封时与宣懿皇后一见如故、成为太医署医官,再到后来与世宗柴荣两情相悦、入宫为妃,直到如今得到兄弟们的庇护与优待、得以保住之前所拥有的荣华富贵,自己这一路走来可谓是一帆风顺、无灾无难。若说有什么坎坷,也就是在遇到柴荣以前于感情的道路上经历了一些磕绊,与八哥和十一哥之间产生了一些纠葛,以至这二位兄长直到现在依然无法释怀——这从二人至今只有妾室而无正妻便可见一斑。正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看来日后自己还得多多开导二人,为他们每个人都好好物色一名好姑娘为妻才是。
林小雨在自己的寝宫当中思绪万千,为徐绍安和钱远山的终身大事费心,得到“暗羽”开封分堂转来的有关后周朝廷紫辰殿议事内容的许新生和王峰,却在封丘门城楼的一间戒备森严、无人打扰的房间之内,商议着如何赶在后周朝廷旨意到来之前,守住封丘门、拿下与封丘门相对,可直入开封内城的安远门。
以许新生、王峰手中现在掌控的兵力,特别是有千余“飞龙军”特别部队官兵的参与,想要拿下安远门并非什么难事。实际上,现在许、王二人面临的最大难题是夺门的时间节点,而不是夺取安远门本身。如果夺门过早,很可能引起后周朝廷的注意,并调派人马进行反扑。那样的话,虽说以许、王二人的实力有守住城门的把握,可却不得不面对与忠于后周朝廷的禁军在开封内城进行对抗的局面-,而这恰恰是北平军极力避免的情况;如果夺门过晚,待北平军主力大军已经进城再夺门,一来会对北平军控制整个开封城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影响北平军接管开封城的速度。二来,同样有可能造成北平军与忠于后周朝廷的禁军对抗于开封城内的局面。所以,为了掌握好夺门时间这个“度”,许新生和王峰可谓是费尽了心思、绞尽了脑汁。两个人一直研究到丑时,这才定下计策和精确的时间点,只等天亮之后大干一场。
许新生和王峰这边有了定计,城外北平军主力大营内,王崤峻、钱远山、曾志林、穆特尔等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布置好了第二天的行动安排。根据计划,次日,也就是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十九凌晨,北平军主力将兵分两路。其中,王崤峻、曾志林将率领五万大军绕过目前正被合围于开封城下的赵匡胤叛军,在城内许新生、王峰等人的配合下,经封丘门、安远门,直抵后周皇城城下。其间,王崤峻、曾志林将以一部兵力监视开封内外城各城门,并负责维持城内秩序。这部分兵力既要防备那些忠于后周朝廷的开封守军阻挠北平军的行动,也要随时制止那些企图趁乱进行劫掠的士兵和泼皮。而钱远山和穆特尔则将率领七万大军与自己之前所辖前军以及骑兵部队汇合,完成对开封城下赵匡胤叛军的全面而严密的包围,以免这支力量突然有所动作,对北平军掌控开封城的行动带来妨碍。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十九清晨卯时正,后周皇室及朝中重臣再次聚集于紫辰殿。由于前一天晚间已经定下了应对北平军兵临开封之策,所以此时众人要做的便是依策下旨,并立即派遣使者出宫传旨。
眼见一队队传旨使者离开皇宫,后周皇室及朝中重臣却并没有就此心安。毕竟,北平军实力过于强悍,自己的应对之策能否有效大家心里着实是没有底。如今,他们能做的除了祈求上苍保佑大周外,就只有耐心等待,等待着这些传旨的使者给自己带来好消息。
使者离开时间不长,约莫辰时初(上午七点),就在紫辰殿中的后周皇室及朝中重臣急于想知道召开封各门守将、特别是封丘门守将许新生入宫,以及调许新生麾下“神机军”右军返回军营待命的情况时,紫辰殿的殿门突然被人推开,紧接着就见一名朝廷使者模样的人跌跌撞撞、慌慌张张的跑进大殿,扑倒在地,结结巴巴的奏道:“启禀官家、太后,大…大事不好了。北…北平军已…已经进…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