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整个紫辰殿中顿时哗然,乱作一团,坐在龙椅上的柴宗训更是被吓得大哭起来。好在此时范质、王溥、魏仁浦以及韩通等重臣头脑还算冷静,他们一边让众人保持肃静,一边询问来报信的使者具体情况。
此时,那名报信的使者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在长出了几口气后,多少恢复了些镇定,听到询问,连忙答道:“启禀官家、太后,臣原本奉旨去召开封外城各城门守将入宫受赏,可不想才走到内城安远门,便见城门左近人喊马嘶、热闹非常。待臣走近一看,却发现安远门不知何时已经洞开,城门上下皆已被一群身穿花花绿绿服装、手持与‘神机军’所配完全不同火器的兵士所控制。而在城门之外,一队兵马正浩浩荡荡自外城封丘门方向列队而来,人数只怕有四、五万之众。眼见情况有变,臣便未敢贸然上前询问,而是带着随从上了距离安远门不远处的一座酒楼的顶层,一边监视进城的兵马,一边向酒楼的伙计打探消息。
据那酒楼的伙计讲,约莫是在卯时末的时候,安远门外突然来了一队兵马,声称是封丘门守将许新生奉旨入宫奏对,要安远门守将速速开门,放其进内城。安远门守将不知有诈,并未向许新生索要朝廷旨意,便下令手下军卒打开城门。不料,那许新生进城之后,便立即指挥本部兵士将安远门守将及其手下人等一一制服,并趁势抢占了安远门。而几乎就在许新生赚取安远门的同时,外城封丘门方向也有了动静。不知是谁打开了城门,将城外的所谓‘靖难军’放进城来。只不过,此时在其‘靖难军’大旗的旁边又多了许多面旗帜,其中赫然便有‘北平军’及其麾下‘飞龙军’、‘保安军’等各部军旗。”
“进城的果然是北平军吗?这支兵马现已到了何处?”韩通急急的问道。
“禀韩太尉,下官在酒楼之上看的真真切切,这支所谓的‘靖难军’确实打起了‘北平军’的旗号,且其服色、武器也确与传说中的‘飞龙军’、‘保安军’毫无二致。”那名使者答道,“由于臣怕被北平军发现,只好避开其大队,绕路赶回宫中报信,所以其现在到了何处下官并不十分清楚。不过,以其行进的速度和方向推断,此时只怕应该已经到了皇城左近。”
听说北平军已近皇城,紫辰殿内再次哗然。就在范质、韩通等人尽力维持殿内秩序、安定众臣情绪时,紫辰殿的殿门再次被撞开,一名内侍宦官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伏地奏道:“启禀官家、太后,北平军节度使、检校太保、左武卫上将军、持节钺、北平郡公王崤峻于左掖门外求见。”
“你待怎讲?”小符太后及在场一众文臣武将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进来报信的那名内侍宦官虽然被如此阵势吓了一跳,却并未完全被吓懵,还是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启禀官家、太后,北平军节度使、检校太保、左武卫上将军、持节钺、北平郡公王崤峻于左掖门外求见。”
“王崤峻身边带了多少人马?”范质追问道。
“不知范宰相是问宫门外的兵马数量,还是跟在王太保身边的侍卫数量?”略微恢复了些神智的内侍宦官小心的问道。
“此话怎讲?二者有何不同?”范质有些糊涂了。
“在距离左掖门两箭之地以外,虽然约莫有一万余北平军列阵,可随王太保来到左掖门前候旨的侍卫不过十二人。”内侍宦官认真的答道。
听了内侍宦官的回答,在场的包括小符太后、范质、韩通等所有人都有些愣怔,搞不明白王崤峻现在唱得是哪一出。在他们看来,北平军此番南下,名为勤王救驾、剪除叛逆,实则却是借着赵匡胤举兵谋反的机会,行那代周自立之事。按照他们的估计,北平军一旦进城,便会如唐季以来每个中原王朝兴起时都会做的那般——弑君篡位、建国称帝。不成想,对方却在已经实际掌控整个开封城之后,只身来到左掖门,要求进宫见驾。这实在是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以至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再不复方才的喧嚣与嘈杂。
半晌之后,还是宰相范质第一个清醒过来,他出班向上奏道:“官家、太后,王崤峻此举过于蹊跷,臣以为朝廷此时不宜轻举妄动。不若,先由臣出宫去与其周旋,设法探听出其真实意图,而后再随机应变、小心应对。另外,为防万一,还请太后将林太妃及燕国公请至大殿,以便在必要时由太妃出面在朝廷与北平军之间调解、斡旋。”
“此乃老成稳妥之策,臣附议。”韩通随即出声支持道。
虽说小符太后很清楚范质提出将太妃林小雨请到大殿中来当人质的意味远较当中间人强得多,可事到如今,已然没了主见的她,对任何有可能拯救大周、保住柴宗训皇位的提议都不会放弃。因此,不过略一思忖,小符太后便点头同意,说道:“如此,便依范爱卿所言。”
于是,范质这边得了懿旨出宫去会王崤峻,小符太后那边则立即派人去请太妃林小雨及燕国公柴宗谦到紫辰殿议事。
范质急匆匆赶到左掖门,登上宫城城墙向外观瞧。但见正如方才报信的内侍宦官所说,在距离左掖门约两箭之地远的位置,至少万余身着北平军特有服色的兵士列阵而立。巨大的方阵无声无息,充满肃杀之气。阵列前面摆放的那一门门乌黑锃亮的火炮,则看得人是胆战心惊、脊背发凉。
而在左掖门外十来步远的地方,一名同样身着北平军特有服色、身形健壮、面容俊朗、满脸威严的年轻人正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尽管当初范质只在“清园”兄弟南下觐见柴荣时与王崤峻有过一面之缘,可得益于自身的穿越体质,在穿越前便长得较自己的实际年龄年轻不少的王崤峻,穿越之后这近九年来在样貌上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根本看不出较之九年前有丝毫的衰老,所以范质还是一眼就认出城下这名骑着高头大马、在十二名精悍士卒护卫之下的年轻人便是北平军节度使、检校太保、左武卫上将军、持节钺、北平郡公王崤峻。
城门外的王崤峻自然也看到了宫城城墙上的范质,他催马上前几步,向着范质拱了拱手,微微笑道:“范相,上次开封一别已有数年,近来一向可好?”
或许是被王崤峻的轻松随和所感染,或许是被对方的气势所折服,亦或许是被城外上万大军的肃杀之气所震慑,原本应该对城外的王崤峻厉声斥责的范质此时却鬼使神差的抬手还了还礼,而后才在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有失朝廷威仪后,连忙将手收回,声色俱厉的指着城下的五崤峻喝道:“王太保,汝不在北平军为大周戍守边疆、防御契丹蛮夷,何以未得朝廷旨意,便擅自率领十数万大军南下千里、兵围皇城,却是意欲何为?”
王崤峻闻言却是一脸不满的答道:“范相此言差矣。本太保此番领兵南下,并非无旨擅自进京,而是听闻赵匡胤及其党羽举兵反叛、兵围开封,朝廷又发出勤王诏令,命各地节度藩镇进京勤王平叛,这才为平定赵逆、为勤王救驾,组建‘靖难军’,不远千里而来。范相方才所说,岂不是将本太保及麾下十数万将士等同于那赵逆,如此只怕会伤了众将士及天下忠贞臣子之心。”
王崤峻一番说辞令范质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对方说得在情在理,勤王诏书确为朝廷所发,北平军挥军南下乃是奉诏而行,自己以此来指责对方,显然是没有道理的。只是身为朝廷重臣、身系大周安危,范质自然不会因为对方一番抢白便放弃主动。因此,过了片刻,稳定了心神的范质继续质问道:“北平军既是奉诏平叛,何以放着城外的赵逆大军不予理睬,反而率数万精锐强入开封,兵围皇城,莫非王太保也要效仿那赵逆,欲谋朝篡位、弑君夺权不成?”
“范相何出此言?”王崤峻一脸委屈与无辜的说道,“想那赵逆执掌禁军多年,亲信党羽遍布军中、朝中。如今赵逆及叛军主力虽被北平军围于城外,但京城之内其亲信党羽为逃脱朝廷惩罚、为谋求荣华富贵,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本太保为防赵逆党羽趁大战方歇、城中混乱之际为害百姓、威胁官家,这才率军进城。一方面暂时接管各城门防务,以防守军中有赵逆同党作乱;另一方面则屯兵皇城之外,保卫宫室、护佑官家。本太保及北平军一众将士对朝廷素来忠心耿耿,怎会行那叛逆弑君之恶行。范相如此说法,若被身后众将士听到,必会寒了大家为朝廷效力、为官家尽忠之心呀。况且,若本太保真有篡逆之心,这会儿早就引兵杀入皇宫大内,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要求见官家,并将置自己于险地,只带数名侍卫就在这皇城门口与范相您啰嗦这许多言语呢?”
虽然心知王崤峻所说多有虚言,可自己偏偏挑不出其中的毛病。再加范质也担心自己纠缠过多,引起对方的反感与不满,进而撕下最后的伪装,真个做出攻打皇城的举动来。所以,在权衡了一番利弊后,范质最终决定赌一把,赌城下的这个王崤峻只想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而不是唐季五代以来似朱温、石敬瑭那般弑君篡位的逆臣贼子。因此,范质连忙换上一副笑脸,说道:“开封城才逢乱局,王太保又带大军进京,本相为官家安危虑,不能不多问几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太保多多海涵。本相这便入宫向官家奏明王太保进京本意,还请太保稍待片刻。”
范质态度的变化自然在王崤峻的意料之中,对方既然同意进宫去商量,想来不会对自己的计划有什么影响,所以王崤峻也就非常大度的表示接受,并非常耐心的在左掖门外等候。而与在门外施施然等待回音的王崤峻不同,大致已经判明对方想法的范质此时却是脚下如飞,急匆匆赶回了紫辰殿。
尽管气愤于王崤峻的强词夺理、尽管知道对方想做曹操、尽管韩通、张令铎等武将很想在王崤峻进宫后将其千刀万剐,可时势比人强。眼下北平军上万兵马列阵于皇城之外,漫说自己这边杀了王崤峻,只怕就是将王崤峻多留一会儿,都可能令城外的北平军因误会而杀进皇城。到时候就算能杀了王崤峻,这皇城之内的所有人也势必要与其陪葬。因此,众人心里就算恨王崤峻和北平军恨得牙根痒痒,现在也只能忍耐,待日后再想办法离间、分裂北平军,重掌大权——这也是先帝当初打算用来对付北平军却未来得及使用的策略。如今,大家能做的,便是顺从王崤峻的意思,将其请进宫来,听一听这家伙到底想要从朝廷得到些什么。于是,在与众人商议已定之后,范质二次前往左掖门,宣王崤峻入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