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后花园里亭台楼榭,假山湖泊应有尽有。时值盛夏,花园里草木葱郁,景色宜人。
秦野径直来到花园尽头的一间小茅屋前,左右看看无人,抬手把茅屋门推开了,里边空空如也,秦野走到正当间站住了,从怀里掏出一张隐隐闪着金光的纸片,口中念念有词了几句,忽然甩手一扔。
轰地一声响,眼前金光闪过,四周已是换了一副模样,竟然是一间豪华气派的大屋子,秦野所站的位置正是这屋子西侧的书房里。
“老头,老头!快点出来,出事啦!”秦野往书桌后边的太师椅上一坐,抓过茶壶嘴对嘴一阵猛喝。
“又出什么事儿啦?”里屋的房门应声打开,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头慢慢腾腾地走了出来。
这老头看起来六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眉毛和胡子却是漆黑发亮。脸上皱纹不多,气色也是相当得好,尤其是一双眼睛,神采十足,望人一眼,便似有两道光射来一般。
“我把钦差给打了。”秦野放下茶壶说道。
“钦差?龙桥镇也会来钦差?”
“是啊,你说邪不邪门,这钦差竟然跑咱们这里微服私访来了。”
“你可真能耐,怎么会打的呢?”老头的表情不慌不忙,似乎听着还挺高兴。
“还不是见我吃一桌摆一桌,那钦差的手下便来挤兑我,结果……”
“结果你就把人家给揍了?”老头摇头笑道:“我早就说过,你们秦家这吃一桌摆一桌的规矩若是不改,迟早得惹出大麻烦来。这不,来了不是。”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当我愿意吃一桌摆一桌?这不都是祖上的遗训嘛。谁让咱老祖宗当年穷的连裤子都穿不起,这一有了钱便往死里摆阔,还交代子孙后代在外吃饭必须得吃一桌摆一桌。”
“是是,都是你祖上不好,你就没一点毛病。”
“我有啥毛病还不都是你惯的?”秦野翻翻白眼,“行了,别扯废话了,这地儿我没法再呆了。不出三日,官兵准上门拿人,我得赶紧跑路才行。”
“你想去哪儿?”老头斜眼看着秦野。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你去天天跟我念叨的五莲派啦。”
“你想入仙门?”
“不入仙门我就死路一条啦。”
老头的脸沉了下来,“你如果只是为了保命,暂时去五莲派避风头的话,我是不会帮你的。”
“我当然是去避风头啦……不过,你不是老说我天资非凡,入了仙门就算修不到泥丸境界,修个灵台仙师也是绰绰有余吗?那我就顺便去试试看啦。”
“不错,你小子天生象骨龙筋半妖之体。这种资质,凡间千年都不见得出一个。所以你入仙门,将来必有一番作为。但如果你用心不纯,只把修仙当做儿戏,那我劝你还是早早打消这个念头。毕竟这仙门不是你们家家门,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怎么?难道你们五莲派只能进不能出?那你是怎么出来的?还混吃混喝在我们家这么久?”
“我又不是脱离师门,我这是在外云游。”
“云游个屁!”秦野啐道:“有你这么云游的么?十几年都在我们家后花园里游。”
“我留在你们家里还不是因为你,谁让你资质如此出众?再说,谁让你父母死得那么早,我不留下来管教你,谁管教你?”
“是啊,你管教我,看把我管教成啥样了,把钦差都给打了!”
“我明白了,说到底这事儿还怨我。行,你要去五莲派也成。不过我丑话可给你说在前头,如果到时候人家不要你,你可别怨我。还有,如果你到时候吃不了那份苦,想跑跑不了,想死也死不掉,你也别怨我。”
“我不怨你,我会做个纸人儿扎你!”
老头哈哈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蜡纸做的小人来,往秦野面前一放:“你还别说,我真有个纸人要给你。”
秦野接过纸人,见那背后有一行小字,便拿到眼前仔细打量,忽然惊道:“林宗吾!这不是你的名字么?哇,你还真预备了个纸人给我扎啊?”
老头笑而不语,手一晃,掌心里又多了块刻有一朵五色莲花的小木牌。“这是五莲派的接引令牌,你去苍南琢州城外的莲花山山顶找一个秃头道士,他会带你去五莲派的。”
“然后呢?”
“然后你把这个纸人交给金莲堂堂主袁霓师太,她看到了自然就知道你是我推荐的人。”
“袁霓师太?”秦野又把纸人拿到眼前,见那行字迹清秀娟丽,不禁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敢情你和袁霓师太是老相好啊。这纸人八成就是你们以前拌嘴的时候,袁霓师太专门扎来诅咒你的吧。”
“就你小子聪明!”林宗吾瞪了瞪眼,“你可千万别在袁霓师太面前胡说八道啊,她可不比我,脸皮嫩着呢。万一着起恼来,你小子一百条命都交代了。”
“知道,知道。调戏师母的事情,我是不敢干的。”
啪!林宗吾拍了秦野一巴掌:“别胡说八道!她不是你师母,我也不是你师父!”
“你都教了我十几年的功夫了,还不算我师父?”
“那都是五莲派的外门拳脚功夫,只有传了你内门修仙之法,才能算你师父。你别这么看着我,仙门都这规矩,要是谁都可以在外边随随便便收弟子,那还不乱套了。”
秦野点点头:“明白了!那我今晚就走,你呢?是继续在我们家云游还是……”
“我也该出去走走了。”
“你就不能和我一起回五莲派吗?”
“我暂时还不能回去。”林宗吾摇摇头,看了秦野一眼,又道:“你记住,到了五莲派之后,除了袁霓师太之外,别和任何人说你认识我,明白么?”
“你是不是在五莲派犯了什么事儿了?”
“这个你以后慢慢会知道的。”林宗吾似乎不愿多提往事,指指桌子上摆的一面铜镜道:“你那姓郭的朋友来了。”
秦野扭头往镜子里一看,果然,郭胖子甩着两条胳膊,正大摇大摆地往后花园里走呢。
“那我先出去了。”秦野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看了林宗吾一眼,说道:“老头,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可要万事小心呐。”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是。你小子以后机灵点,五莲派可不是你们龙桥镇,横着走是不行的。”
“那我就竖着走!”
“横竖都不行,你给我好好地走!”
郭胖子是秦家常客,所以畅通无阻一路进了后花园,边走边喊:“秦大拿!秦半仙儿!你在哪儿呢?”
“这儿呢!”人影一闪,秦野出现了。
“你小子,来不及跑家里干嘛?后面的好戏可都全没看着啊。”郭胖子满脸红光,兴奋异常。
“把那三人送官了?”秦野问。
“直接送县衙了,县太爷那个高兴啊,上来就给那老家伙一嘴巴:叫你装钦差,你乍不装皇上呢?”
秦野闭闭眼:“然后呢?”
“然后那老家伙就使劲地蹦啊,撕心裂肺地喊:我是钦差,我真的是钦差!县太爷被他喊得有点慌了,就问他有没有凭证。老头说官印和圣旨都被抢了,没凭证。结果又挨了县太爷一嘴巴:没凭证还敢喊?贱人!”郭胖子说完,捂着肚子一阵狂笑。
秦野等他笑完,说道:“那老头是钦差。”
“什么?”郭胖子一愣。
“那老头是钦差,圣旨和官印都是真的。”
“你,你不是在说笑吧?”郭胖子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秦野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数了数,分出一半塞给郭胖子。“咱们秦家虽说家大业大,但这十好几代都挥霍无度,到我这儿其实已是个空壳子了。这一万两银票你拿着,这事儿是我惹出来的,你的茶楼我来赔。”
郭胖子原本还有点将信将疑,但见秦野把银票拿出来了,便知道不会有假了,一张胖脸登时就白了。
“你……你这意思是让我跑路?”
秦野点点头:“圣旨和官印我已经烧了,三天之内那老头空口无凭,拿我们毫无办法。但三天之后,必定水落石出。到时候再跑就晚了,你回去收拾一下,今晚就走吧。”
“一定要跑路么?”郭胖子急道:“咱……咱们又不是故意要打钦差,不是有句话叫不知者无罪么……”
“话是这么说,但已经把钦差打成那样了还能无罪么?就算不诛你九族,把你发配边疆你也受不了啊。”
“那倒是……那我跑了,你怎么办?”
“我当然也跑啊。”
“要不我跟你一起跑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秦野摇摇头:“我去的地方你去不了。”
郭胖子面色一黯:“是么……那这银票你收起来,我那茶馆哪值这么多钱。再说我郭胖子跑哪儿都不愁没口饭吃,你小子就不一样了,打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身上没钱怎么行。”
秦野按住了郭胖子的手,“我去的地方用不上银子,这东西以后对我来说就是一堆废纸,所以还是你留着。”
郭胖子吸了吸鼻子,拍拍秦野的肩膀:“兄弟,你对哥真是没话说,哥记住了,咱们来生再会!”
送走郭胖子,秦野把家里的管家喊来,吩咐道:“今儿就把家里的下人都遣散掉,这些银票你按人头分。”
管家吓了一跳,“少爷,这好好的为啥要遣散啊?”
“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叫你遣散就遣散。还有你自己,赶紧找地儿跑路去吧。”
尽管一头雾水,但只要是秦野吩咐下来的事情,秦家上下那是无不从命,因为秦野在他们眼里就是半个神仙。
这小子五岁时就死了爹妈,偌大一份家产落在他头上遭来无数人的觊觎。但奇怪的是,只要有谁敢打他们秦家的主意,过不了多久必定死于非命。时间一长,谁都绕着他家门走。
而更奇怪的是,谁也没见过有人教这小子读书认字,他居然不到六岁就能吟诗,七岁画画,八岁便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了。这还没完,谁也没见过他拜过师父,小小年纪就练得一身好功夫。
秦野九岁那年,附近山里闹土匪。有天半夜,土匪倾巢出动直奔秦家而来,却被秦野一人手拿两把菜刀杀得人仰马翻。当时这秦家大院从里到外全是血,他也全身是血,却若无其事地坐在匪首的尸体上悠哉游哉地吃西瓜,把赶来救援的官兵全给吓傻了。
从此,龙桥镇的人都管秦野叫秦大拿,也管他叫秦半仙。当然,他身上的确粘着仙气,因为仙师林宗吾就藏他们家后花园里呢。
这林宗吾当年路过龙桥镇,见到秦野资质非凡便起了爱才之心。又见他幼年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更起了怜悯之心,于是便留下来将他抚养成人。所以林宗吾其实就是秦野的爹和娘,没有林宗吾也不可能有今天的秦野。
把家里的事情都交代完毕,秦野又去祠堂给列祖列宗还有自己的爹娘牌位上了一炷香,然后返回后花园找林宗吾,却惊讶地发现那茅屋已经不见了。这茅屋原本是个障眼法,里边藏着林宗吾的仙舍。现在茅屋不见了,说明林宗吾已经走了。
秦野挠挠头皮:“老头的腿可真够快啊,我也赶紧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