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凤求凰1
他侧耳聆听,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有关母亲的故事,也是唯一一次。在往后的日子里他把这段故事拿出来细细俎嚼之时,天苍地茫,只有他一人身影。
他算不清她说的故事是从那一年开始,只知道那是一个初入小寒的时节,细雪纷飞。邯郸城里行人匆匆,细雪沾湿了儒衫。都为了赶去百花阁看一眼新来的花魁,听说这个小娘子拥有如花颜色,如月精神。
很长一段时间邯郸城对这个小娘子第一次登台献艺的情景津津乐道:
那一天,她,一袭白衣,无彩无花。
那一天,她,三千青丝,无簪无髻。
那一天,她,倾世容颜,无脂无粉——唯有眼角一颗泪痣。
那一天,她,一曲清歌,无筝无琴。
也是那一天她那一曲凤求凰惊扰了那么多青年才子如水的心,也正是这一天她结识了他。
那还是羞涩的年纪,她不敢直视,只能微微侧目——黑袍少年,背脊挺拔,侧容镀着金色的阳光,恍惚间只有柔和的轮廓,漆黑的眉目。
她叫做白凤鸣,他名唤吕不韦。她和他就在这无征无兆间开始,起初她和他亦不过是才子佳人那般故事,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他家中早已姬妾成群,独独守着个身子,等着他来娶。只是她不知道他少有壮志,胸怀天下,他要的她给不起。
就在他和她还有耳畔斯密的时节,他的府中就已经有一些毒如藤蔓的东西,在没有阳光覆盖的地方滋生发芽。
“赵姬姑娘,公子今个不回了,你还是别等了。”吕明一脸的难色,这丫头已经在这门口,驻足了两个时辰。
“吕管家,那我先回房了,公子回来你记得告诉我。”终是垂眸,一声姑娘叫得她心痛,进这个门怕是有二年了吧!他要了她却连个最卑微的施舍都没给她,她连他的侍妾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一名歌姬,只能在他酒酣之时得到那么一点点温存。而如今他更是陷在那百花楼连面都见不着。
信步走着,途径花园,原本为她栽种的一篱牡丹尽数锄去,重翻了沃土,打算种植新的盆栽。三三两两的姬妾围坐一团闲笑嗤语,见她走来更是提高了分贝:“听说了吗?公子现在被百花楼那个小娘子迷的不成样子,怕是不日就要娶入府来呢!还有人不知所谓巴巴地再门口等”
这府里终是她得的荣宠最多,这一帮子人平日里便没瞧上她,今个公子又有新宠她扶正算是无望了,心里有闲气的,都拿她来打发。
春房独守,终是等着他回来了,满身酒气,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口中喃喃地却是“凤鸣”二字,她想推开他却是不敢,只怕这一推她连被认作她人的机会都没了,况且这府里的一干等闲都等着看她笑话。终是任由他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如攻城略地,如烈火燃烧,如灼,如伤。待到睁开眼眸时他已不在,心中便是开始恨这个从未蒙面的女子,少女的心性也在这一日终是落尽,她到底还是得为自己筹谋。
这一日吕不韦到是未有出门,只不过早早地在家中布下了堂客,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凤鸣,这个真正的美人儿出现时才知道那传言描述的不及她的千分之一,不是因为多么倾世的容颜,而是那婉婉而立的身影太静了,静到能让洛水、风沙都停下脚步不舍离去。想必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真正安抚得了他的心。纵是他姬妾成群,风流成性但是他的眼神从未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停留过,这一次他却不舍将实现转移片刻,她知道他是爱了,她是输了。
月余,她终于叩响了他的房门,书房里他提着笔,案上是他未做完的画,可画中的人却不是她,而是那个她只见过一面的白凤鸣。她恨,恨这个女子不声不响就夺走了她辛辛苦苦乞求到的一点温柔。而今,她抚摸平坦的小腹做最后的挣扎。
“公子,真的要娶她吗?”
吕不韦没抬眼只是点点头。他有时候不明白为何已然明了的事,这女子为何非要苦苦求一个答案,伤了自己。
“公子我有了身孕。”
“恩,好好安胎,两个月后的初八新夫人进门,我自当让她善待你。”依旧是没有抬眼,只是顺手拿了账房支取物件的令牌放到她手中:“有什么喜欢的,自己去取吧。”
她木然接过那令牌,转身,再也没有回头。这天下间的男子变的总是如此之快,她还记得他曾经说过他的心不在商,在朝;他曾说过他的夫人定要是有着贵胄骨血能助他一力的女子,而今有了那个小娘子都忘却了吧!?
可是她是赵姬,很小的时候她就听说书的说过——人心不似水,等闲起波澜。她不能让他忘记他说过话,她必须用天下间最诱人的权势蛊惑他,让他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吕家晚宴,质子赴会,满身都是寒酸之气,而赵姬却屡屡驻足于前,因为她记得他曾经说过,这是奇货。只是有了那小娘子之后他没了动静,而今她要的是勾起他内心蠢蠢欲动的馋虫。质子于她,如痴如醉,当下便请求纳入府中。虽是不爱,到底是他的女人,何况有了他的骨血,正要发作,吕明递来赵姬一张字条,只八字却是惊世骇俗:“偷龙转凤,瞒天过海。”
那一日是他真真正正看赵姬,此女子心计之深让人害怕,却也让他得意,近日他正陷在谋得苦,谋不得苦之间,因此而停滞了前进的脚步,此女子却能在一夕之间化解。
三日后赵姬出嫁,聘礼宛如长龙,进府一月便以告知巷尾有身,在质子眼中吕不韦更是堪为知己好友——大夫,药物,都是他一一包揽。然而,就在这时赵姬手里拿着一包药盯着吕不韦,一字一顿地说:“若服此药再无有嗣之忧。只是我不知该不该如此为公子。”
“呵!不知你想要什么。”吕不韦有些玩味。
“我想让公子不娶。”她眼里全是得意之色,她明白他和她现在是一条穿上的蚂蚱,一荣皆荣一辱皆辱。况且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先且不说那异人流连在外的眼神,就是她一个不小心故意或是无意透露些什么,他这一世都是无望了。而她淡定的是,今日大夫告诉她,她脉搏有力,必是男胎。
“不娶便不娶吧,你开心就好,安心养胎。”没有犹豫,没有眷恋。倒是她愕然了,难道她想错了,他依旧是一如往昔只是偶尔沉迷。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这吕家的海盐的买卖,已被朝廷官吏盯上了,他若不倾其所有赌一把,这祖宗的基业怕是要在他这一代消亡尽殆了。儿女情长于他只能深埋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