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占雄的书房里，水晶吊灯把屋子打的通亮，振生隔着那大檀木书桌站在他的对面，整张脸由于愤怒而涨的通红。
荣占雄吧嗒吧嗒的吸着烟斗，瞧都不瞧儿子一眼，平淡的说：“这次是个失误，我没料到那沈悦柔竟然靠上了青帮的杜昱晖。”
“父亲！”振生拔高了音调，“你这样未免太卑鄙了！”
“为了一个舞女，你竟然这样和我说话？”荣占雄将烟斗重重的掷在桌上，怒视振生。“你若不知悔改，依然日日买醉，夜夜笙箫，围着那个舞女转，下一次沈悦柔绝对不会这么好运。”
振生原还想再说什么，可想到死于非命的二嫂，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上海，还是香港？”荣占雄伸手递给了振生一张第二天早上去香港的船票。他总是这样，让振生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香港。”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振生转身离开了书房，他了解父亲的手段，如果他不走只怕悦柔真的会命丧黄泉。他舍不得离开她，可是不离开她便是害她。
“你不许和她告别，从现在起不许见她！”关门的瞬间，父亲的话还是顽固的钻进了他的耳朵。
反抗么？不行，如果现在去见悦柔只怕她会倒在自己的怀里。不辞而别，悦柔能明白么，会等他么？他已经猜不透悦柔了，他觉得她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这个时候他应该留在她身边争取，可他却不能。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他还是要像两年前那样不辞而别。
百乐门里，悦柔在陪着卡罗尔跳舞，他伏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讨喜的话，悦柔把脸埋在他的胸前笑的花枝乱颤。
“用你们中国的老话来说，我真的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博得悦柔小姐一笑。”卡罗尔搂着悦柔，心情明显轻松了不少，他怀里这个沈小姐，终于在他不懈的努力讨好下开怀大笑了。“是在担心杜先生？”
“你怎么知道？”悦柔愕然，怎么她脸上写着担心五爷了？为什么今天除了振生大家都这么说？
“听顾先生说，昨天夜里杜先生遭遇了枪击。也正因为此事，我今晚才有幸邀请沈小姐共舞。”
“这是为什么呢？”悦柔好奇的看着卡罗尔，“原本您今天是和五爷有约的？”
“恩。”卡罗尔点头，“本来有笔大生意要谈。”
“大生意？那岂不是误了五爷的事？”悦柔懵了，五爷受伤可全是因为她，若要是为此耽误了他的事，她可是承担不起的。
“哎？沈小姐，不要着急。”卡罗尔笑着说，“倒也不算耽误，原本这件事也是谈不成的。”谈不成？悦柔轻咬下唇迷茫的看着卡罗尔，如果没猜错和他谈的应该是跑马厅的事，谈不成怎么行？或许她应该想想办法，也说不准她能帮得上忙？
“悦柔！”没等悦柔想出什么对策，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声音排开了音乐的嘈杂传进了耳朵。猛一转头正对上丽梅喜上眉梢的俏脸。
搂着她的男人眼熟的紧，在哪见过，可一时却想不起来。“真想不到在这遇见你！”丽梅麻利的甩开那男子，不管卡罗尔的脸色顾自拉过了悦柔。
“你才让我诧异呢，”悦柔拉着她的手，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离开清雅斋,有了好去处，对不对？”
一向麻辣直爽的丽梅偷瞟了身边的男子一眼，竟红着脸垂了头，吱吱呜呜。
再瞧那一脸笑容的男人，悦柔心下了然，打趣道：“有什么好害羞的？做了太太倒不如做姑娘的时候大方。”
丽梅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他们的关系，倒是那男人先开了口：“吴子东，很高兴认识沈小姐。”
官方言辞，擦得锃亮的尖头皮鞋，上等布料西装，悦柔握了握他伸出的右手微笑，搜肠刮肚的想要找些奉承的话，可却是徒然，幸好卡罗尔兴奋的声音解除了这场尴尬。“怡和洋行大班，吴先生？”
“您是？”这个洋人是卡罗尔，吴子东是知道的，可他脸上惊奇的表情却完全没泄露实情。
“跑马厅委员会秘书，卡罗尔。”卡罗尔激动的握住子东的手，子东的脸上立刻换上另一副荣幸之极的表情，用英语和他寒暄。一旁的悦柔和丽梅完全听不懂，索性拉着手一道远离了舞池。
跑马厅委员会秘书？那笔大生意果然是关于重建跑马厅的事。那个吴子东是谁？难道谈不成的原因是他？面对着喋喋不休的丽梅，悦柔竟然走了神。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整个心思都围着杜昱晖转了？
五爷这一枪原本也不是中在什么要害部位，可他却一直赖在医院不肯出去。外面一大摊子的事他也不上心去管。
眼下有军火运输着，日本方面又紧盯着六爷要开赌场和烟馆，上次货让人劫了还查不出个明目，这些事都排着队等着五爷做主。可是你瞧他，躺在病床上望天，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脸色阴郁，即便是大伙想要劝他，可谁有那个胆子。
打从出了事，悦柔就一直住在素琴那，这让她开了不少眼界。
原来做舞女的最高境界，不是去做红牌，而是做了红牌后，能自立门户。舞厅的月钱，加上自己赚的外快。素琴姐的这栋洋楼的钱，恐怕没用两个月她就赚够了吧。
“姑娘在这发什么呆？”王妈刚一上楼就瞧见悦柔呆呆的跪在高背椅上向窗外望，趴在椅背上的小样像是个才刚十六七岁的孩子。
“王妈，要打扫屋子么？”悦柔一个转头看见站在身边，手持扫帚，笑脸盈盈的王妈。
“恩，趁小姐和姑娘们还没回来，把屋子好好打扫下。”王妈一面利落的开始打扫，一面回着。“我们林小姐是个好洁净的人，瞧不见一丝灰尘。平日里也得是捡她不在的时候打扫，今天更得费心收拾。说是晚上五爷和顾少要带号大人物来。小姐临走前特意嘱咐了，不能有一点灰尘。”
“五爷要来？”听到五爷，悦柔一下起了劲，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那是自然的，往日里五爷隔不了一两天自然是回来的。这次倒也不清楚怎么有大半个月没来，听说好像是受了伤。外面都传言五爷有了新欢，这次也都是为了她受伤。哎，男人就是靠不住，不怪我们小姐整日拼命的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