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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不素之客

霍杰自说自话,为朱以丹感到惋惜。

其实朱以丹在心里冷笑,如果两个人真的相爱又怎么会被破坏呢?霍杰只是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以丹姐,你肯定很多年没见过染了吧,他比以前可帅多了,只是因为你走后他生了一场重病,现在比以前瘦很多,不信下次我带你去见他,要不我给你留个他的电话吧,就说是我的秘书,准能把他给骗出来。”

霍杰一个人自言自语,没问朱以丹愿不愿意就自顾自地掏出笔记本,写上陈染的电话号码再撕下来塞到朱以丹的手里。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朱以丹和噶东面面相觑,没见过比噶东更能自娱自乐的人。

“对了,噶东,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一直都认识。”

噶东的回答很有技巧。

霍杰正搅着咖啡的手停下来,暗自揣测噶东和朱以丹的关系,一边掂量自己刚才话里的分量。他是一个生意人,任何场合都很重分寸。

“那个,以丹姐,你现在在做什么?”

霍杰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我在电台上班。”

“哦,我知道了,你跟噶东是同事,上次我来南坪时坐他的车就听过你主持的节目,那声音真叫一个天籁啊,我就说这世上怎么会有比以丹姐声音好听的人呢,原来就一个人啊!”

尴尬的气氛一过,霍杰又开始滔滔不绝。

“你TM少贫嘴了,”噶东拿纸巾去塞霍杰的嘴巴,“我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啊,快说,这次来南坪做什么?”

“谈生意,”霍杰正经起来也吓死人,前一秒还跟个痞子一样张牙五爪的,下一秒就像两国领导握手那么正式,“在南坪这边有个项目出了点问题,MD负责人带着我的钱跑了,我只好自己过来了。”

朱以丹一直觉得噶东是个很会夸夸其谈的人,一见到这个经过社会深层洗礼后的霍杰才知道什么是不折不扣的高手,而噶东顶多只能算是刚刚入门而已。

说来也不怪,霍杰没上完初中就背着行囊独闯江湖去了,朱以丹和噶东还上高三的时候,霍杰就已经自己开公司,从几个人的门面,到现在这个规模。

朱以丹和噶东是骑着毛驴也追不上他的步伐了。

这世界还真不能说公平不公平,当初上学那会,霍杰门门科都倒数,每次都拉班级后腿,班主任指着他的鼻尖说“你将来就是一个在下层做苦力的料”。而现在,时过境迁,霍杰公司里的员工个个都是行内精英,曾经说过他的班主任来他公司连块边角料都赶不上。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以丹姐,你多久没回过家了?”

霍杰突然转过头来问朱以丹。

“怎么突然问这个?”

“听说你爸爸好像生病了。”

“听谁说的?”

朱以丹端咖啡的手颤抖了一下。

“前一段时间,我在大街上碰见我舅妈跪在马路边乞讨,听她说是为了凑钱给你爸爸治病。”

朱以丹顿时感觉全身无力,想想自己离开家已经六七年了,自从高三,后妈那样翻天覆地地闹过一场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这期间连一通电话都不曾打过。

“你爸挺想你的。”

霍杰小心翼翼地说。

眼泪毫无商量地就从朱以丹的眼眶里奔涌而出。她本来就不是个很薄情寡义的人,倘若不是害怕看到父亲那样愤怒和受伤的表情,她早就已经回去看他了。

朱以丹伤心的时候会大吵大闹,会哈哈大笑,她也还是不太会掩饰眼泪,想哭的时候,那泪水拦都拦不住。

邻居说,她长得越来越像她的妈妈了,所以每次父亲见到她就会想起她妈,想起作为一个男人的耻辱,自从长大就从没给过她好脸色看。

接下来的谈话都是霍杰跟噶东在说,朱以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莫名的恐惧弥漫全身。

父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在大街上看到舅妈跪在马路上乞讨,听她说是为了凑钱给你爸爸看病。”

脑海里一直浮现出霍杰刚说过的话。

那个女人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善良?

良心发现还是迫不得已?

朱以丹始终无法想象,那个每天不把她家闹得鸡犬不宁就不会罢休的女人会为了给爸爸看病而跪地乞讨。

只是她不懂有种情绪叫“嫉妒”,当一个女人的嫉妒超过极限时是很可怕的,她的后妈曾有一段时间就被这种可怕的情绪操控着。

“喂,染,你猜猜我今天碰见谁了?”

刚跟噶东和朱以丹分手从咖啡厅出来,霍杰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陈染。

“谁啊?快说。”

对待这个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跟屁虫,陈染一向没那么多客套。

“看看你能不能猜到?”

“我没空。”

“你很想见又多年不见的一个人。”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

“喂,染,你真的生气了?好吧,我告诉你,是以丹姐啦!”

“你在哪里碰见的?”

“在北京,她跟我的一个朋友在一起。”

“哦!”

“我跟她说了上次在街上碰见你妈的事,我问她要不要回家看看,她没做声!”

“她是不会原谅我妈的。”

“她什么也没说。”

陈染静悄悄地挂了电话,大脑不听使唤地不停想她。

这些日子是怎么了,往事一幕幕地争相浮现在脑海里,那些甜蜜和心痛交织的记忆不停地敲开他回忆的大门。

“把这钱给你妈妈送去吧!”

后母还没发疯以前是个善良的女人,每到月底,她都会取一千块钱让陈染给他的亲生母亲送去。

尽管亲生母亲从他出生就没让他过过平静的日子,可毕竟是十月怀胎。陈染总是不会拒绝,穿上他的雨衣骑着摩托车就出门了,像个要去执行任务的杀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车在雨中驰骋,雨在帽檐上滴落,顺着脸颊一直流到脖子上,冰凉冰凉的,陈染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跟母亲的冷漠比起来,老天也不算什么可恶的角色。

再转一个弯就是母亲住的地方了。听说母亲又找了个男人嫁了,那男人也离过婚,带着一个女儿,一家人过得还算和谐。陈染的脸上没有浮现一丝为母亲感到高兴的神情,反正就是一个只生了他却从来没有爱过他的陌生人而已。

陈染把母亲这样定位。

刚转过那道弯,陈染突然急刹车,因为门口站了一个人。

她,瘦弱的身子被雨淋湿透了,额头上的头发贴着她的脸,像她一样安静地看着紧闭的大门。

“爸,你说好要给我生活费的!”

她近乎绝望地拍打着大门,里面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爸……”

刚叫了一声“爸”,一盆水就随着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泼在朱以丹的脸上,她的眼睛被水呛得睁不开,只是静静地站着。

门里走出一个女人,是她的后妈罗莉。

盆被她“哐当”一声扔在地上,朱以丹被吓得打了个哆嗦。

“你叫什么,叫什么,叫丧啊,你是嫌你爸爸现在身体好了是吧,没事就在门口号丧一样,咒你爸早死啊?”

那女人把手插在腰间,厌恶地看着朱以丹。

“阿姨,这些话是你说的。”

朱以丹毫无畏惧地直视她。

“你来做什么?”

罗莉见占不到便宜,又怕惹到了她爸,只好悻悻地转移话题。

“明天就开学了,我来跟爸爸要学费。”

“学费?”罗莉冷哼,“你都十七岁了还好意思来找你爸爸要学费,以前像你这么大都孩子一大堆了,哪像你们这些人那么娇生惯养啊,我们家已经供不起你上学了,你也不要读了,自己找事做去!”

“可是,我还未满十八岁,爸爸答应我妈会给我交学费的。”

“你妈?你妈不是嫁了个有钱的吗,那你找你妈要去,我倒想看看那种不干不净的钱用了能考什么大学!”

“阿姨,我想见我爸!”

朱以丹一直忍着,为了上学,她什么都忍着。

“你爸爸不会见你的,你是那个野女人生的孩子,谁知道是不是你爸爸的,我们才不花这个冤枉钱呢!”

罗莉越说越离谱,朱以丹紧紧地攥着拳头。

“滚,你们俩都给我滚!”

提起那个女人,朱以丹的爸爸就控制不住怒火,抓起门边的铁锹就朝朱以丹砸过来,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这样的耻辱。

铁锹打在朱以丹胸上,血一下就喷射出来。

陈染丢下车子冲上去,恶狠狠地瞪着那个正一脸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女人,那个从道理上应该被他叫作“妈妈”的女人。

“染染,你……”

“你不光不是一个好母亲,你还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陈染朝着他的母亲怒吼,然后抱着朱以丹飞奔而去。

那一路的水,一路的冰冷,朱以丹只能靠着陈染的体温来取暖,她紧紧地抓着陈染的衣服,仿佛看到了外婆,看到了爷爷奶奶,也看到了爸爸妈妈,看到了以前幸福的一家人。

朱以丹的伤口缝了十一针,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陈染依旧骑着他的摩托车在雨中穿梭,那一年的雨天似乎特别多。

雨水总是顺着帽檐滴落在脸颊,再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上,陈染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饭盒抱紧一点。

饭盒里盛着他亲手熬的粥。

“以丹,你惨了,以后都不能穿低胸的衣服了!”

正准备敲门,从门口听到里面一个女孩子嗲声嗲气的声音,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地发表感慨。

“什么呀,以丹从来都不喜欢穿低胸的衣服。”

“晓晓,你快看她的胸部,怎么一个大一个小了啊,以后会不会就这样定型了呀?”

透过病房的玻璃门,陈染的视线刚好碰到张亚丽的手触摸的地方。张亚丽用手解开朱以丹的衣服扣子,胸部就暴露出来,白白的,左边还有一只贪睡的蜈蚣。

“啊,对啊,怎么办?”

齐晓也跟着一起惊呼,朱以丹一脸事不关己地看着窗外。

自从住院以后,她都一直这样静静地看着窗外,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没有给任何人任何一个微笑。

“谁?”

被张亚丽这样一叫,陈染和朱以丹都吓了一跳。

朱以丹赶紧拉好衣服,陈染看来是逃无可逃。

“我,我给她送粥来的。”

陈染像个特务被抓以后,脸垂到了胸口,说话还结巴,明显着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你刚才都看见什么了?”

“我,我什么都没……”

“老实说。”

“看见了一点点。”

“再老实说。”

张亚丽边说,边把桌边的水果刀架在陈染的脖子上。

“你看见多少我就看见多少。”

“啊……”

说完撒腿就跑还是没能逃脱张亚丽和齐晓的双向夹攻,她们俩一人拿个枕头,一人拿个凳子追着陈染就打,直到医院门口,他骑上摩托车疾驰而去才肯罢休。

其实那一次,他看见朱以丹笑了,虽然那笑只是若隐若现。

他在房间里翻了无数次,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朱以丹曾经写给他的信,那么一大堆信就跟朱以丹的人一样说失踪就不见了。

难道是老天早就预料到的吗?

可为什么连朱以丹写给他的几封信都要没收?

没有谁会想到将来会怎么样,就像十八岁时一样,不会想到几年以后,曾经的姐妹玩伴又在何方。

“听说云舒交的男朋友很有钱!”

难得齐晓和张亚丽都有空一起泡在咖啡厅里,百无聊奈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八卦一些八竿子也打不着自己的新闻。

“是个文盲,不过很会挣钱。”

“反正对云舒好就行。”

“听说初中的时候还跟噶东是一个学校的,”张亚丽突然来了兴趣,用手托腮看着齐晓,“或许能帮你淘一些关于噶东的消息。”

“不用了。”

“为什么?”

“他现在是以丹的人,我不想再掺和了。”

“也对,不说以丹我还不来气,一说起她我就全身不自在,”张亚丽跟着齐晓唉声叹气,“你说以前她跟陈染爱得死去活来的,连她后妈那么大吵大闹都没能把他们分开,后来怎么突然就变了?”

这是个谜,除了朱以丹至今无人知晓。

“你不觉得那一年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

“以丹就咬了一下噶东就被开除,是不是太过分了?”

“那有什么,噶东家有权呗!”

“噶东喜欢以丹,怎么可能因为有权就伤害她?”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呗,我看那噶东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跟你说这个,你心里只有陈染一个人,说起噶东就跟借了你陈大米还了你老鼠屎一样,”齐晓朝张亚丽翻白眼,“那论成绩,也应该是陈染被保送的吧,为什么是三班那个成绩比陈染和以丹都差一大截的女生?”

“这个,我知道,陈染拒绝被保送!”

“你怎么知道,我都没听人说过?”

“上大学的时候,云舒跟我说的。”

“云舒怎么知道?”

“她爸是校长,你不会健忘吧!”

“那她还知道什么?”

“你问她去啊!”

“问就问。”

齐晓无缘无故地约云舒吃饭,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齐晓!”

还在门口,云舒一边喘气就一边叫,走到桌子前已经喘不成声了。

“你不是把晓晓当陈染了吧!”

张亚丽没出息地瞪她。

“你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跟陈染早就是几百年以前的事了,”云舒一边喘气,一边在张亚丽和齐晓对面坐下来,“齐晓约我吃饭耶,这可是第一次,我激动得直接从家里就跑过来了,你看,连拖鞋都忘换了!”

云舒翘起脚来给张亚丽看。

“那还不是怪你自己,谁让你到你爸那儿举报以丹和陈染的,那时不光是我和齐晓,四班的所有人都看不惯你!”

“我举右手发誓,我真没有,都是你这张大嘴巴没弄清事情就到处乱讲话,害得我跟老鼠过街一样。”

云舒显然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窗外竟然没有下雪。

“真没有?”

张亚丽还是半信半疑。

“我们在同个宿舍住了四年,我云舒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知道?”

“也对,那会是谁?”

“是以丹的妈。”

“啊?”

张亚丽和齐晓几乎是同一时间惊呼出声。

“以丹的后妈,你们知道那是陈染的亲妈吧?”

“怎么可能,陈染家那么有钱,他妈会不要陈染的爸爸去跟一个穷光蛋过日子?”

打死张亚丽也不相信。

“怎么不可能,女人为了报复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报复?”

“啊,嗯……”

云舒之乎者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云舒,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张亚丽最先发现不对劲。

“没有啊,没有,没有!”

云舒坚决否定。

“真的没有?”

“没有。”

在云舒一再强调没有的情况下,张亚丽才半信半疑。

“是陈染的爸爸不要她,”齐晓用手托着下巴,“听说是因为陈染的爸爸有外遇,娶了一个温柔又漂亮的女人,逼着他妈离婚的。”

张亚丽是个话唠,很多事,齐晓和朱以丹都不敢跟她说。

所以——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别人说的。”

“谁?”

张亚丽决定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忘了。”

“你该不会跟陈染也有一腿吧?”

张亚丽突发奇想。

“你能用正常思维方式想问题吗?”齐晓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立即打断张亚丽的胡思乱想,“别把每件事都想的跟你小说里写的那样机缘巧合好不好,更何况陈染也就在你眼里是个宝?”

张亚丽是写书的,她的思维还真对得起她的职业习惯。

“这世界的事,本来就这么奇妙,谁说的清楚啊!”

“反正没那么邪门!”

“什么叫邪门?”

“就是不靠谱。”

……

张亚丽和齐晓还在为这个问题吵个没完没了,云舒却没有心思去听,她的思绪不知不觉地飞回以前,很多很多陈染和朱以丹恩恩爱爱的场景。

镜头被拉回八年前高一的校园。

朱以丹以前是个很安静很安静的人,只要有时间就会静静地望着窗外,想一些漫不着边际的事情。

“窗外有什么?”

陈染走过来,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也学着朱以丹的样子扭头看向窗外,窗外除了早已枯黄的树叶,其他什么都没有。

“不管春天这些树叶有多葱绿,到了秋天依然会消失殆尽,生命也是这般,就像外婆!”

朱以丹没有回头,就这样喃喃自语。

陈染心疼地伸食指轻点一下朱以丹的眉心,那一簇愁云,像一段化不开的雾,是一段让人心疼的过往。

“以后,你不会孤单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陈染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就像早已准备好的,时间到了,自然就说了,没有任何娇柔和造作,也没有丝毫嘲讽。

朱以丹回头打量他,一脸的真诚。

“为什么?”

“我喜欢你。”

就是这么简单的告白,朱以丹像找到了生命的港湾,像一只会赖着不肯离开的流浪猫,无时无刻都想粘着他。

那一年冬天比她生命里的每一个冬天都要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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