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九(下) (1)
知乔几乎是爬着从摩托上下来的,庆幸的是,因为早餐什么也没吃,所以她只是像一只脱水的海狮般趴在沙滩上干呕了一会儿——否则她怀疑自己有可能因为“制造污秽物”而遭到昆士兰当局的罚款。
老夏显然没有她这么好运,他是被那褐发小伙子扛下摩托的,而且似乎有昏迷不醒的趋势。
随行的节目组工作人员和导演商量了一下,立刻决定派另一名摄像师顶上。
周衍出示了相机里的照片,经过确认后,得到了第二个线索信封。
“走吧,”周衍把自己的背包从知乔肩膀上解下来,背上,然后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对她说,“我们得去找点刺激——在你那姓谢的朋友回来之前。”
不远处的海面上,谢易果的身影清晰可见。
知乔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周衍身后向高尔夫球车走去:“你不知道我刚经历了一次要命的晕船吗?”
“嗯,但那并没有要了你的命。”他的回答有点刻薄。
知乔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幸好周衍及时拉了她一把。
“……谢谢。”她也一种十分刻薄的口吻回敬她。
“不客气。”他点点头,把她拽上车,然后等摄像师也上车后,发动车子冲上山坡。
直到下车的时候,知乔才发现他们再一次来到了汉密尔顿岛那十分微型的机场。但这一次,他们是从另一扇门进去的。工作人员带他们来到停机坪,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架“巨型”直升机。之所以称之为“巨型”,是因为跟一般意义上的直升机比起来,这架飞机简直能装下一辆小轿车。
“把衣服穿上。”周衍从工作人员手上接过两套连体服,把其中一套递给了知乔。
“这是什么?”
“等一会儿就知道了。”他微笑着说。
“……”她唯有照做。穿上衣服之后,周衍又往她头上套了一个头盔。她这才意识到,他刚才说的“找点刺激”指的是什么。
一男一女两个跟他们穿着相仿的工作人员从直升机上下来迎接他们,唯一不同的是,工作人员的背后背着降落伞包。
知乔撩起面罩对周衍大喊:“我们到底要去干嘛?!”
周衍放下她的面罩,敲了敲她的头盔,一言不发地钻上了直升机。
“噢……周衍,我恨你!”她在头盔里大叫,他却听不到。
基本上,知乔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可是当她和那位背着降落伞包的女士绑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不禁在心里咒骂起来。不过这并没有持续多久,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机舱门已经打开,周衍和男跳伞员率先掉了下去,她张嘴打算尖叫,接着发现自己也冲出了机舱门外。
这是一种……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就无法体会的感觉,心脏像是已经不属于她了,连呼吸都困难,即使戴着头盔,耳边仍能听到隆隆的风声,以及背后那位女士反复用英文说着“放松”的声音。她不敢睁眼,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脑海中反复出现周衍撑着红伞在雨中对她说“很抱歉,你父亲死了”的场景。她一直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场景印象如此深刻,但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了,因为他是多年之后第一个在她面前提起父亲的人,尽管他带来的是噩耗,可是从那一刻开始,她与分别了十多年的父亲又被重新连系在了一起。风雨中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说的每一句话,甚至他那把突兀的红伞,都是她与父亲的纽带。
从那一天起,他把她带进了另一个世界。
悬荡着的心脏在极度窒息中重又跳动起来,她睁开眼睛,发现脚下是蔚蓝的海岸以及纯白色的沙滩。随着一声如同闷雷的声响,她的身体停止急速下落,甚至往更高的地方飘荡而去。
周衍在她脚下十几米的地方,跟他绑在一起的那位男跳伞员打开了伞包,她猜想自己身后的这位一定也作了同样的事。
世界变得安静起来。他们飘荡于空中,仿佛游离于俗世之外,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太阳、云层、海水、甚至是空气……只有他们是活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周衍他们率先降落在白色的沙滩上。身后的女士重又向她叙述了一遍降落的要领,她伸出大拇指表示没问题。一切准备就绪。
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惊讶的抽气声,接着平衡感消失了,她们被一阵狂风吹离了海岸线,急速跌落进波光粼粼的大海里。
入水的一霎那,知乔感到腰上的束缚被解开了,一定是女跳伞员解开了安全带。于是她划动起四肢,浮游于海面之上,厚厚的跳伞服是一种障碍,但她很快就适应了。
知乔转过身,发现身后的女士情况不容乐观,她似乎来不及解开跳伞包,现在正费力地在水中挣扎。
知乔连忙游过去帮忙,但在水中一切都是那么费力,当她们终于从困境中解脱出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彼此都已经筋疲力尽。
知乔大口喘着气,回忆周衍教她的海中急救的知识。不管怎么说,节约体力是最关键的,她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手脚缓慢而有节奏地划动着,同时尽量让自己浮在水面上,这样就能用更少的力气前进。
她们离海岸线并不远,也许只有一百多米的距离,可是经历了刚才那一番挣扎之后,知乔对于依靠自己的力量游到岸边缺乏信心。她看了看身旁的女跳伞员,她的嘴唇有些发青,但还是勉强地支撑着自己。
就在知乔感到一筹莫展的时候,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忽然传来了叫喊声:
“蔡知乔!”
她讶然抬起头,发现如同鲨鱼般向她们游来的那个男人,不是周衍又是谁?
她几乎要哭出来,但嘴上却是笑的。用尽力气对他喊:“我在这里!”
周衍循着声音游过来,在水中一把抱住了她:“你没事吧。”
这与其说是一个问句,还不如说,是一种确认。并且,当他紧紧地把她圈在怀里的时候,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我没事……”她双手自然地环上他的脖颈,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忽然放松了,仿佛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靠在他肩膀上睡过去。
周衍粗重地喘着气,分不清到底是因为游过来耗费了体力,抑或是因为担心而导致的呼吸不畅。
“吓死我了……”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脸色真的看上去有些惨白。
她的头盔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因为她想自己的脸色看上去应该也不怎么样,但她还是勉为其难地对他微微一笑。
在这静谧、温暖,却又尴尬、诡异的气氛中,周衍忽然异常冷静地说:“能把你架在我腰上的腿挪开吗,不然我们两个都得沉下去。”
“啊……对不起……”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真的如同八爪章鱼一样紧紧地缠在他身上。这也许是一种求生者的本能,但实在令她有点……无地自容。
两人打算向岸边游过去的时候,才想起了从刚才起就有点奄奄一息的女跳伞员。幸好岸边派人来营救了,三人又往前游了十几米后,就被救上了船。
知乔躺在快艇的甲板上,头顶的太阳晃得她头晕。
周衍坐在她身旁,吸了吸鼻子,也抬起头看着天空。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他只是脱了碍事的跳伞服就跳进海里,身上的衬衫和牛仔裤正湿漉漉地粘在皮肤上,但他却毫不在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