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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十(上) (2)

第 28 章 十(上) (2)

“天呐……这就跟电视剧一模一样。”

“艺术是来源于生活的。”

“……”

“然后我们花了整个周末在Palo Alto调查,但一无所获。随后我们沮丧地回到学校,新的一周课程开始了,教授又给了我们新的线索。警方又收到了女孩的纸条,这一次写得更多,但仍然没有指向任何明确的地点,也许女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于是我们又继续调查。学期很短,当第一个学期结束的时候,我们都对这个案子感到绝望了,因为除了最初的三张纸条之外,我们再也没有收到只字片语,调查陷入了一种毫无头绪的状态,直到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我们的教授给了我们一个新的线索,而这个线索据他说,是他自己调查得来的,不是从警方那里得到的。”

“?”

“通过分析他的线索,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带走那女孩的两个男人之一,很有可能就在我们学校。”

“……”

“于是我们完完全全地钻研到这件事当中去,就在我们将要有一些头绪的时候,我们小组的其中一个成员遭到了袭击,他晚上从图书馆回宿舍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把他敲晕了,并且拿走了他放在背包里的一些调查笔记。于是我们更加相信,自己的调查没有错,这条路走对了。但我们也更加谨慎,尽量不单独行动,我们甚至于再也不去上其他的课,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个案子的研究上——我们不再是学生,从某种角度上说,我们的心理暗示自己是执法者,是正义的象征,我们必须去营救那个女孩——也只有我们能够做到。”

“听上去像是……疯了。”

“没错,”周衍苦笑,“的确是疯了。”

“……”

“然后有一天,我们的调查终于有了实质性的突破,我们发现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某一个人,他是学校的图书管理员,身材高大,看上去挺老实,不善言辞,很少与人接触,但是喜欢在年轻女孩身后转悠,他有一个兄弟,无论外形、性格都跟他差不多,并且,十分巧合的是,他也有一辆绿色的吉普车——于是我们内心狂喜,心想,天呐,就是他!

“我们开始跟踪他们,记录下他们每天所有的事,对他和他的兄弟进行分析,我们每天晚上都会在学校某个安静的教室里汇报各自一天的‘工作’,把各种情报汇总起来,用数学家、逻辑学家、心理学家或者其他各种‘学家’的头脑把事情组合起来——最后,我们得出了结论,那女孩一定被带回了学校,他们把她藏起来,就在学校的某一处。

“我们愈加疯狂,甚至整晚整晚地不睡觉,搜寻学校的每一个角落,”说到这里,周衍的双眼睁得异常大,仿佛他的大脑和眼球又再带领他回到了十几年前,“直到……有一天晚上,我们跟踪图书管理员来到学校的一间仓库,在那里,我们看到了所有人……”

“所有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周衍都没有说话,像在独自回味过去的种种。过了一会儿,他拨了拨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说:“是的,所有人。所有在课程开始之后给过我们线索的人,包括教授、警察、目击证人、我们在餐馆询问过的老板和服务生、我们在小镇加油站碰上的老头、在市里酒吧转悠时碰上的中年男人、图书馆的其他工作人员、甚至是无意中碰上的女同学……原来一切一切都是刻意安排的。”

“?”

“这是一场实验,一场非常复杂的实验……”周衍顿了顿,用一种同样复杂的眼神看着知乔,“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就是‘米尔格拉姆实验’。当你所有的信息和认知是权威者告诉你的,你能做的只是服从。”

“……”

“一开始,我们的每一个信息来源都出自权威者,教授、警察,我们相信,因此我们服从。然后我们顺着每一个得到的信息去找出另一个信息,在寻找的过程中,我们是否依旧服从于权威,还是挣脱枷锁——这就是实验的目的所在。”

海风吹在身上,竟然觉得有点凉。知乔不自觉地抚了抚手臂,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咸味,她舔了一下嘴唇,轻声问:“那么后来呢……”

原本把头埋在膝盖之间的周衍缓缓抬起头,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口吻说:“就像《失控的逻辑课》一样,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场悲剧。”

“……”知乔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很想伸手把他搂在怀里,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周衍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我的同学,就是那个被袭击了的同学,在听完教授所有的解释之后,忽然拿出一把枪……把教授……打死了。”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知乔还是忍不住颤抖地捂住嘴。

周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望着天空。看着他的侧脸,知乔忽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也许永远都不能了解他。

耳边只有海浪的声音,轻柔却隆重,如同一首低吟的诗,回荡在心中。

“后来,”他说,“我们都看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医生,那种内心所受到的伤害,不是肉体的痛苦所能比拟的。根据心理医生的说法,从教授说出事实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心理都开始变得扭曲,尤其是那个曾经遭到过袭击的同学,他对于整个事件的感知,比我们来得更强烈。于是他忽然分不清什么是实验,而什么又是事实,最后开了枪……医生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是。

“但我还是无法解脱出来,我崩溃了。我发现自己也开始变得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脑子里开始出现幻觉,无数的信息从大脑的各个角落蜂拥而出,我不知道自己想要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只是日复一日地翻看那些调查笔记,甚至不自觉地忘记最后在仓库里出现的场景,以为自己还在调查……我觉得我必须开始一种新的生活才能令自己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

说这话时,周衍脸上的表情也痛苦万分。过了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说:

“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十七岁的男孩,也许他的智商很高,但他所经历过的世界非常单纯,他无法接受现实的残酷和残忍,于是他深深地陷入到这种痛苦中去,无法自拔。他休学了,跟家人失去联系,他开始抽大×麻,然后是那些能更加令人忘我的药物,他自甘堕落,觉得全世界都与他为敌。

“然后,在某一个周末,他带着一把枪——别问那枪是哪儿来的,因为连他自己也记不得了——他去了旧金山,那是离学校最近的大城市,他去那里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去个别的什么地方。他混迹于各色的酒吧里,好像在跟每一个人讲话,又好像谁也不理。然后他终于发现自己没钱了。钱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钱能够买来的那种麻醉人的快感是他极其缺乏的,于是他走进一条小巷,那是一间酒吧的后门,有一个男人正在那里打电话,很快就打完了。他走过去,把枪对准那个人的脑袋,大声说把钱交出来。”

周衍忽然低下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等他抬头的时候,原先的那种痛苦消失了一大半,剩下的,竟是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温暖。

“乔,你知道吗,”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