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很多垃圾还留在地上。估计等机器来拆厂房的时候,这些东西就连同砖石一起,以掩埋之类的方法处理掉了。
我还是有一点警戒之心的……所以我一进那个门,马上就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也就立刻将厂房里面扫了一转,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着人跳出来偷袭的。
这个厂房原来是有两层的,对面一个小小的楼梯可以连到第二层,贴着厂房的墙边有一溜小小的办公室,那么在这里藏着人倒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毕竟这个地点第一隐蔽,第二从厂房的门到二楼的办公室只有一条路,很好监视和防守。
但是……我的心又提了提——这样的话,就更危险了。
可是——奇怪的是,虽然厂房里有亮着灯,可是上面的办公室却全都是黑灯瞎火的。如果有对方的人,至少也应该亮着灯,然后有几个人在门口放哨,看到我们也该有人迎出来才对的啊……前一瞬还我还担心这二楼的办公室险恶的,可如今却突然觉得另有不对,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阿糖……”忍不住唤住了直直地往楼梯走过去的阿糖,“他们在上面吗?”
她默默地站住了,低下头。
我见她这样,心里的疑惑突然一瞬间爆炸开来:“阿糖,怎么了?”
然而我的问话才刚完,身后就已经响起了一阵喧闹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却下意识地先往前冲了两步,这才飞速地转身往身后看去。可……并不是我的身后有什么人冲上来要逮住我了,而是……
“……这、这是?!”
忍不住先叫了出声。
月夜之下,厂房外有一群人都缠斗着——不,不是一群人在缠斗,是一堆人在围着一个人在打!
那个被围攻的人身形魁梧,短发精悍,动作俐落有力,虽然对手很多,却一点儿也不处于下风,反而,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进退有度,而跟他斗着的人,则是每一个,都在跟他过了一招之后,就已经被他狠狠地放倒了。
虽然隔了这样一段距离,月光之下,我还是辨认了出来。
那是……莫言!
不由得怔怔地盯着眼前这热闹的场面。
——莫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简直就好像是……半年前在海边的仓库里时一样的情形。他还是一样地勇猛过人,锐不可当……这么久没见了,他的功夫一点儿都没有退步,依然是最棒的。
然而,我突然地意识到情况不妙——莫言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莫非不是尾随我来的么?也就是说,此地绝对有危险!
耳后风声响起,我来不及细想,马上先往前冲了两步,只觉得什么东西从背后飞快地掠过,末端触到我的脊梁,竟然是很硬的东西,刮得我的皮肤一阵火辣辣地疼。
我闪过了这个袭击,又加了两步,跑到墙根这样不会被人再从背后暗算的地方,才敢回过头来看。
阿糖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捡了一根木头棍子,刚刚挥过一下,显然是被我躲过了,此时又跟剑一样握在手里,喘着气望着我。她的眼中烁烁地闪着某种亮堂的光,面上升起不均匀的红色,额角有大滴的汗。
我赶紧左右望了望,也还不见人有向我围攻过来,却是心急如焚,因为我知道那就意味着所有的人都冲着莫言去了。
“阿糖!”不由得一声大喝,“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听我说话,眼中的泪光就重了:“香香姐……对不起,为了阿童,你、你就委屈一下吧……”
说完,突然有了勇气一般,就举起木棍,大喝一声地朝我冲了过来。
——开什么玩笑!
我虽然半年来也没有什么打斗方面的实践了,但是身手还是在的,阿糖这样的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对我构成威胁。我马上就闪身躲过了,还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往旁边一拽,她就失了平衡,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发出惨痛的叫声,立时捂住自己的小腹,抖个不停。
我这才想起来,阿糖的肚子里还有个几个月大的胎儿,心里也不由得寒了寒,然而此时莫言在外面的形势险恶,我也顾不上那么多,赶紧地往厂房的门口冲去。
毕竟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先悄悄地看过两边是不是有埋伏,才敢一口气地冲出去。
真是恨林晓风给我配的这些高跟鞋,让我的动作都迟钝了不少,到了这样关键的时刻,总是成为我的后腿,拖得我心里抽痛。
一进到外面的空地,马上便觉得气氛不对……这里才是杀气浓重的地方!相比之下,厂房里面,好像就只有阿糖一个人在胡搞,连门口都没有埋伏着人。
莫言的身旁已经倒了一大片人,还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仍在与他对打,然而放倒这几个拿着武器的人,对手无寸铁的莫言来说也就是时间问题罢了。虽然他明显地也开始累了,动作比之前稍稍迟钝了点,但是要对付这几个人绝对不成问题的。
我才刚刚松了一口气,视线随意地再往旁边挪去,却突然发现比起被莫言放倒在中间的人,旁边有更多的人在围观着……冷漠地、整齐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中间站立着的人越来越少。
我的心突地揪紧了——这些人为什么……?!
莫非他们是想要跟莫言打消耗战?可是,就算是这样,一起围上去不是给他的压力更大么?他们到底……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的硬硬的东西突然地抵上了我的头,身旁一个冰冷的声音轻轻说道:“不要动。”
我……我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个人走到我的身边……
我的心一下子凉得彻骨,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双脚猛然钉在地上了再也动不了,身子也冻住了一般不听使唤了。只有眼睛稍稍地往旁边移了过去,见到一张我认识的面孔。
苏襄……罗江身旁牙齿磨得最锋利的狗。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还是一个看人跟看畜生一样,毫不留情的家伙。曾经,我到洪青帮见罗江的时候,只因为刘蛤蟆看我的眼神亵渎了他主人的“客人”,他就一巴掌把刘蛤蟆的牙齿都打下来了。
现在他的手伸直了贴向我,手的末端拿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贴在我的头上,冰凉冰凉的。
总之……
我的冷汗滑下额角,眼睛已然睁得滚圆。
这一下,我知道事情大条了……
心底不由得颤抖起来——晓风,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似乎,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了……
苏襄的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他见我果然听话地定住,便将眼睛转向仍被人围在中间乱斗着的莫言,朗声说——
“那边的!你再乱动的话,我就开枪了。”
莫言当然马上就看到了我这边的情形,他的面上依然是平静不便的表情,然而身体却乖乖的停了下来,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这边。
但是,这样的对峙只维持了一两秒钟……莫言身后的一个人,已经举起了铁棒,照着他的头打了下去!
他似乎在最后一刻才闪开要害,然而那一棍落在他的背上,将他重重地打得往前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不,之后马上另一个人一脚踹了过来,踢中他的小腹,再一个人的一脚,他终于扑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莫言!”我心急如焚,正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手臂却被苏襄拉住了。
他在我的耳旁低低地警告:“你若是乱动,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我愤恨地瞪着他:“你这是为什么?莫言做错了什么事吗?!你如果对我有什么意见,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他的唇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容,似乎在嘲笑我的天真。
“托了你的福,我们才知道,要将这只麻烦顶透的猎犬搜出来,原来竟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猎犬……?”我有一点气喘,声音都沙哑了。
——什么意思?
眼睛不解地望着苏襄那张冰冷无情的面孔。
“从两个月多之前开始,这条猎犬就一直在妨碍二爷的生意,不仅害我们的运送计划失败,也让我们的货物丢失,甚至连交易的情报他都泄漏出去……真是托了他的福,二爷本来都准备要做洪青帮的老大了,却被他搅和到慢慢地变得不景气。如今资金周转也不顺,他还在继续捣乱,实在是不清理了不觉得耳根清净。”
苏襄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臂,力气跟林晓风也没有谁上谁下了……此刻我倒是感谢林晓风让我练出来了忍痛的耐力,虽然被人这样紧紧地攥着,我面上仍是不露一点点疼痛的表情。我抿紧了嘴巴,狠狠地瞪着苏襄,听他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下说话。
“但是这条猎犬非常地难抓……身手敏捷,而且绝不轻易中任何圈套……直到今天你在鸿兴楼门前那么一叫,刘青将人认了出来——我们才意识到,或许这么个办法可以行得通。果然——他对你真的是另眼相看的。”
苏襄的面上,淡淡地浮起了得意的光彩。
我的面上依然紧绷着地瞪着他,然而,心里却是骤然疼了起来!
莫言他……自离开林家之后,便一直在扰乱罗江的生意?
这是林晓风给他的新任务,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总之,我一直觉得他没有走远,他也果然一直没有远离过我。可是,没有想到,我在洪青帮门前发现了莫言,叫着去寻他的踪迹……竟然暴露了他。
莫言可能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才出现的,然而我那样做,却让苏襄他们发现了莫言的行动受到我的牵制的事实,所以他们才设下了这一个局,用我来做诱饵,面上看起来是引诱我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来,似乎是要对我不利似的,其实是要将莫言引过来,好埋伏着收拾他……
“……卑鄙!”
我咬着牙骂道,然而,耳旁不断地传来重物击打到人身上的声音,令我心急如焚。
“你的父母不管用,没法将你叫离医院,还是那个小女孩有本事,她才那么一句话,你就乖乖地跟她来了。你一离开林家的保护圈,我们就发现那条猎犬,匆忙地跟在你的计程车后面赶过来了……真是一切尽在计划之中,完美无缺。”
苏襄似乎并不在意身旁莫言如何被人狠狠地奏着,面上的笑容更深了。
我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接着便是一片碎裂的声音响起……原来,我的妈妈跟我讲电话的时候那么紧张,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叫我回家,说是想念我,其实是想要诱我离开医院?
所以,阿糖才会在那个电话之后,那么迅速地来到医院门口,说不定,她就是等着我下来取钱,好上来跟我搭话的……
我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但是再后悔现在也没有用了,当务之急是不要因为我,害莫言被人家……立刻狠命地拽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喝道:“放开我!”
苏襄自然是狠狠地抓紧了我的手臂,手枪依旧抵着我的头,威胁道:“别乱动,手枪是会走火的。”
“那你就打死我啊!你若打死我了,你就没办法威胁到莫言了!”
我大声地朝他叫着,一边继续狠狠地拽着自己的手臂。
他的眼睛果然闪了一下,而我趁着这一点点的破绽,飞起一腿朝他的膝盖蹬过去——这个功夫我已经练得炉火纯青,根本不需要先往下看一眼寻找对方的膝盖,所以眼神不会出卖我。
果然,苏襄措不及防,被我狠狠地蹬了一脚,闷哼了一声蹲了下去,而我赶紧挣脱了自己的手,拔腿就往那堆围着地上的莫言仍在群殴的人冲过去——
“莫言!”
我死命地扎进人群里,护住地上的那个躯体,也不管究竟是拳头还是脚落到我的身上,死命地撑住不让这些伤害落到莫言的身上。
一时,身体好像被扔进了洗衣机一样!
雨点般的重击落在我的身上,我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一瞬间都受了多重的伤,只知道本来撑在地上的手臂,只几下就再也支持不住,我整个人扑倒在莫言的身上,只来得及伸手护住自己的脑袋。
天啊……被这样打法,只一会儿我就该内脏破裂,内出血受重伤了。
心里绝望的声音靡靡而响。
然而这样的状况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儿,那些人便突然地都静了。我发现自己的身上再也不落下新的拳头脚印,好一阵子才缓缓地爬了起来,有一点茫然地四下望去。
只见苏襄站在一旁,静静地,似乎将他之前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他们两个都是二爷要的人,不能伤了性命……过了瘾,就收拾场地吧。”
他缓缓地说完,枪也收到了怀里。
立刻有人过来,不由分说地就要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我担心他们会将我跟莫言分开处置,死死地扒住莫言的身体,大声叫着:“我不要跟他分开!要走的话两个人必须要在一起!”
莫言的眼睛紧紧闭着,嘴角残留着血迹……显然刚才那一番毒打已经伤到了他,只是不知道他受伤的程度如何。我还是能听得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这一点令我稍微放了下心,然而鼻子中的血腥味又令我的心马上再悬了起来。
我死也不肯放开莫言,这样的僵持却没能维持多久,我就被硬生生地从他的身上扯开了,拉到一旁。立刻,有人走到莫言的身旁,检查他的呼吸,伤口,点点头,拿东西将他的手捆紧了。然后,又有人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个针管似的东西,往莫言的后颈上打了一针,这才将他架了起来。
我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踢着脚叫唤:“你们对他做什么?放开我!”
一双愤恨的眼睛射向苏襄,却看到他的身旁,阿糖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在他背后问道:“苏六爷,请问……阿童他究竟……在哪里?”
苏襄冷冷地偏头看了她一眼,淡然一笑,答道:“你只能说是天真。那么麻烦的东西,二爷他怎么可能留得下他?发现他是老二派来的内奸那一刻,马上就做掉了。”
阿糖的眼睛里簌然熄灭了一样,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在旁边也呆住了……
阿童他,被罗江发现了是二哥派去的卧底,所以……已经……?
“……什么?”阿糖的声音突然地变得空调,好像灵魂都簌尔出了窍一般,“阿童他,已经被你们……”
苏襄似笑非笑地再看了她一眼,便转头来对拉着我跟莫言的人说:“将他们运上车。”
立刻,我即使极力挣扎,也被他们硬拉着路过苏襄的跟前,就要拖过去不远处正开过来的一辆货柜式中型货车那边去。
“苏襄,你这个卑鄙的走狗!我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剥你的皮,拿你的肉去喂鱼!”
他淡淡地对我笑道:“香香姐,你的心太软,这种事你说说还行,真做是做不来的。”
那笑容却一瞬间淡去了,他的眼睛一闪,人已经往旁边让了开去,而阿糖的尖叫声响起,她手里拿着一把折叠刀,狠狠地往苏襄刚才还在的地方刺了过去,却扑了个空。她往前踉跄了两步,眼露凶光,狠狠地转了身,又大叫着往苏襄那边刺了过去。
“你、你还我的阿童来!”
我身旁的两个人一受惊,竟然将我先放了开来,冲上去就要帮苏襄结尾。
“阿糖,危险……!?”
我一个趔趄,好容易才没摔倒在地,却忍不住先大声地警告阿糖——苏襄是什么人,哪里是这样一把小小的折叠刀就可以摆平的?她这样只是以卵击石,不会有什么效果的,反而……如果——
我的思考只来得及到这里,果然看到苏襄一伸手,就抓住了阿糖得手,一拧,那把小刀已经脱了手,地往地上一落,接着便螺旋式地打着旋儿在地上滑了开去。
下一刻,他已经拽了阿糖的肩膀往下一按,抬了膝盖用力往她的小腹撞去——
“住手——”
我的声音跟阿糖的惨叫声一起在空气中划过,那一瞬间简直就像是慢镜头,我清晰地看到阿糖的眼角有泪珠飘散在空中,嘴巴张开了就再也无力合上,黑发在空中云一般地飘散,人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那把小刀在地上滚着,居然落到了我的脚边。
我的眼睛睁大了,胸口似被堵住了一样,满头大汗地望着眼前扑倒在地上的阿糖。
“婊子,”苏襄并不犹豫,立刻对地上的阿糖又补了一脚,听得她一声惨叫,又补了一脚,“叫你敢刺爷爷。跟你的男人一样搞不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儿。”
说完,他竟然从旁边的人那里抢过一根棍子,举起来就要往下打。
我一把捡起地上的那把小刀,大喝一声:“住手!”
苏襄冷冽的视线缓缓地抬起来,落到我的身上。
他突地咧嘴笑了,笑得异常寒凉:“香香姐,你知道你也是一样没可能伤到我的么?她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我咬了牙,并不往他那边冲过去,而是往后退了两步,确认我的身后就是一堆破石头堆子,再没有别人,抬起刀子对着自己的咽喉,大声道:“罗江不是要我的人吗?如果我死在这里,就是你们的麻烦!”
他的眉一瞬间皱了起来,突然又缓缓地舒开,笑咪咪地对我说:“又是前车之鉴,这一位阿糖,就是最好的例子。二爷要的不是你,只是要借你再做一次诱饵。”
“哼……”我冷冷地笑了,“想要用我来威胁晓风将那批货交给你们,对不对?但是你也要有活生生的我跟他换,他才可能将东西拿出来……你以为天下的人都象阿糖这样天真,不会确认了之后才交货的么?若我死了,你们就永远不可能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说到这里,我咬起了牙:“相反,你们从此就是林家的敌人了……到那个时候,不要说能怎样继续兴风作浪,你们就一条生路都没有了。留下我的命,才是你这条狗应该做的事——因为若你的主人完蛋了,你咬人的日子就跟着没了!你倒是想想看如果你将这件事搞砸了,回去之后,你的主人先怎样收拾你!”
苏襄的面色一瞬间变得阴沉,几乎要将我一口吃下去般,然而我将刀子抵住自己的喉咙,狠狠地盯紧他的眼睛,不肯退让一步。
刀尖刺得我的皮肤一阵刺痛,也不知道因为紧张是不是真的刺进去了一点,然而我都不在乎了,手到根本不颤抖一下,头发在风里飘扬着,有几缕飘了起来,遮住我的一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