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雪静静地站在自己家的屋门前,手中捧着花缘巧的骨灰。
这几天,她变得异常地沉默寡言,即使有许诺这么热闹的朋友在身边,她还是一点点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正因为这样,许诺特别害怕留她一个人独处,守夜的那几个晚上,他都夜不归宿地留在了她的身边。幸好许樊也隐约知道这件事,默许了许诺的做法。许诺早已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即使期末考试就在眼前,他也准备一直陪着吹雪,直到她的精神状况稍微好转为止。
此时,几乎一直没有说话的吹雪,却突然开了腔。
“……许诺,你回家去吧。”
“什么?”许诺有点奇怪地回答说,“怎么突然赶我回家了?我不放心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一定要陪着你的……”
“我已经没事了。”
不等许诺的话说完,吹雪已经流利地回答,并且朝他抬起头来。
“这几天……真是谢谢你了,”那双幽黑深邃的大眼睛中,含着真诚的谢意,“如果不是有你陪着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怎么能撑得下来。现在我已经好多了,所以……你回家去吧,这么多天都没有回去,你爸爸会担心你的。”
“哪里的话……”许诺的心沉甸甸的,“我不过是尽了一个做朋友的本分罢了。爸爸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而且也准许了的。所以,你不要急着赶我走,我有的是时间,不管陪你到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的。”
吹雪缓缓地一笑,那笑容自然比平日要勉强许多:“我知道的,可是妈妈这么多天没有回家了,我想要母女两个人好好聊一聊……”
她看着许诺的面上突地变做讶异又紧张的表情,嘴角再度弯了起来——
“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做傻事的。你放心,妈妈有嘱咐我,即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要坚强一点,所以我一定会继续好好地复习,争取期末考个好的成绩。”
她说话的确有条有理,但是许诺还是不肯放心离开:“吹雪,你不要说了。如果你想要跟妈妈两个人独处,我大不了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不出来就是了,但是我绝对不能就这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绝对不能。你就有着我这样的任性吧。”
见自己确实不可能说服许诺,吹雪也不再勉强,嘴角一翘往兜里拿了钥匙开门。
不过……
她才正要进屋,迈脚的动作却停在了半空,视线更是凝于一点,落在了门下露出的,那一片方方正正的颜色上。
那是一张折得小小的纸,看起来是从什么便签本子上撕下来的,湖蓝颜色的纸张,温雅而大方,折得非常整齐。
旁边的许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吹雪缓缓地屈膝蹲下,将那张纸捡了起来,查看那表面写的几个小字。
俊秀的隶书引入眼帘,工整的文字写着“吹雪收”。这是吹雪见过的字迹,因为同样笔迹的文字也写在她随身的小本里面。
不会错——这是一封来自奕飞的信。
他什么时候来过自己家门口,吹雪并不知道,但是……跟许久未见的那一个人突然靠近了的感觉,多少是令心里有点儿摇晃的。
吹雪定定地看着便签上的那几个字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将眼睛慢慢地抬了起来,沉默地走进屋中。
许诺在旁边看得不明白,但是他看吹雪的情绪并没有下沉的感觉,就知道这肯定不是来自陈亦真。他在吹雪身后关上大门,看着吹雪缓缓走进花缘巧的房间中,将包着骨灰盒的那个布包放到了他们早已收拾出来的一张桌子上。
吹雪将布包解了开来,先将照片靠到墙上,又将骨灰盒也取出来,轻轻地放在照片的前面。做完这一切,她便将旁边的香烛点上,双手合十地静静膜拜了起来,许久许久,不曾移动一分一毫。
许诺不敢打扰她,跑到旁边的厨房里,很快地煮了两份泡面,正如这两天来他一直在做的那样。他觉得吹雪现在的情绪是平静的,比起第一天将她从医院领回来的那会儿,她已经好太多太多了。
等吹雪从花缘巧的房间出来,许诺已经将两碗热腾腾的泡面放到了餐桌上。
他对吹雪一笑:“对不起,除了泡面,我什么都不会做。在孤儿院的时候就只知道打下手,现在更是不行了。”
吹雪微微一笑,许诺也真是一个不厌其烦的,明明也不是第一次给她做泡面吃了,这句话却总是要挂在嘴边,每一次开饭都说一遍。
她并不说话,走到餐桌前,沉默地坐下,却顺手将奕飞的那张便签解了开来,放在灯下阅读。
里面的字没有外面写的公整,看起来,奕飞是站在门外写完这封信,然后就地折叠起来的。这显然不是一封早有准备的信,因为按照奕飞做事的习惯,他若是有条件让信外面穿上信封,便绝不会就这样折叠了信便塞入门缝。
“吹雪,我知道了你妈妈的事。非常抱歉,这样的时刻,我却不能在你的身旁。本来很想要等到你回来的,但是我不得不去赶今晚的最后一班飞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我相信,我跑的这一趟,对你一定会有所帮助的。
我知道失去亲人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不过,吹雪,请相信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你仍在生亲人们,还有你的朋友们,他们会成为你新的支柱,会跟你一起建立起你的未来,你新的生活。
详情等我回来之后跟你仔细说明,请保重。
奕飞”
读到信的最后,吹雪不觉有点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我仍在生的……亲人?”
“什么?”旁边的许诺听了,也下意识地怔了怔,“你还有仍在生的亲人?”
他所知道的范围之内,花缘巧已经是吹雪唯一的亲人了。花缘巧这么一撒手人寰,吹雪从此便孤家寡人,很有可能会照他当初妈妈死的时候那样,被送到孤儿院去赞住,直到她年满十八岁为止。吹雪这么突然一句“仍在生的亲人”,可真的是吓了他一跳。
吹雪将奕飞的那封信反复看了好几遍,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写这个……他说等他回来之后再说详情。”
“你说的“他”是谁?”许诺追问说。
吹雪抬眼看了他一下,又缓缓地垂下眼帘,回答说:“……奕飞。”
“陈奕飞?”许诺不觉愣了愣,“你跟他还有来往吗?我以为你要好的那个,应该是陈亦真才对。”
“奕飞是我的朋友,一直都是……”吹雪的声音说到一半低了下去,手覆上脸,急急地擦去了刚刚滑落的泪珠。
其实她早就觉得奕飞不可能再当自己是朋友了,但是,再怎样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样的时候,收到这样一封来自他的信。信中那些灼热的字眼,一字一句都在告诉着她,他一直在关心着她,一直都把她当做重要的人。
今天路上遇见亦真的那一幕仿佛犹在眼前。
他只是这样隔着马路望过来,甚至还放任许贤往自己的身上依靠过去——这是连她都不敢在人前放肆的动作,他这样高傲的人,却就这样轻易地对许贤批准了这样的亲昵。他不只是对她如今的情况不感兴趣,甚至恐怕……连想都不会想她一刻了。
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看错人了啊……
“吹雪,你别哭,别哭……”许诺心如乱麻地将吹雪扶在怀里,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说什么,才能安慰已经如此脆弱的她。
吹雪对自己那对双胞胎扯不清楚的关系素来守口如瓶,他本来是一无所知的,但是此时此刻见她这样地落下泪来,就算是不知细节,也可以猜得到她在其中所受的伤害有多深了。
只是,那“罪魁祸首”究竟是奕飞,还是亦真,或者是两者兼有之,他实在是不知道的。
他只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
真想——
不管那是谁,真想杀了那个害吹雪伤心的家伙!
吴侬软语四处泛滥的古老街道,并没有现代都市那种车水马龙的感觉,有的只是朴素的叮铃声,陪伴着一辆辆两轮的车子轻盈转过,还有路两旁缓慢走着的人们。处处都是起伏的小桥,房屋顺着运河两岸弥漫,湮没在浓郁的雾气中。
一切都节奏紧张的大城市不同,这里处处有一种优雅休闲之感,弥漫在每一处阴凉的树荫下,每一处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屋檐上。
奕飞看着手中的白色便签,跟在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后面,踩着青石板的街道慢慢地走着。给他带路的孩子来到一座古旧的房子前,伸了手指着那朱红的大门,朝奕飞用力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里。”
奕飞抬头一看,只觉得这座宅院虽然宽大,也别有一番古香古色的味道,然而实质上年久失修,连门上的漆都早已掉得差不多了,底下木板也被水气腐蚀,而变得斑驳不堪。
他吸了一口气,不觉有些犹豫,但那个带路的小孩已经将手伸到他的面前,讨要奖赏了。
奕飞笑了笑,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半大的纸币递给孩子,说:“拿去买哥哥刚才承诺给你的东西。哥哥就不去买给你了。”
“晓得。”那孩子却是很通情理,拿了钱就跑了。
奕飞看着孩子一步步跑远,这才回过头来,凝眉望着眼前紧闭的朱色红门。
终于,他将手指放到那个门旁的电铃上,按了下去。
等了很久,还是没有人出来应门,奕飞不觉有点急了,再次按下了门铃。谁知,过了很久,也还是没有人出来应门。
他不觉有点心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喂,那门铃早八百年就坏了,你还是直接敲门吧。”突然,不知是谁在他的背后说着,同时还伸了手,戳了一下他的后背。
奕飞吓一跳地回过头来,却猛然望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正笑吟吟地朝他看着。
她穿着韩流的可爱小外套,内里套蕾丝边小衬衫,衬着镶金边的牛仔裤,是这附近女孩子的流行穿法。
奕飞差一点儿没叫出声来。
——这、这个人跟花缘巧长得好像……
但是仔细一看,这女子比花缘巧看起来年纪要小很多,顶多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眼睛跟花缘巧长得不同,而且身高也没有花缘巧那么高。
是的,这不是花缘巧,但是却长得很象花缘巧。
奕飞忍不住心里噗通噗通地跳起来,小心地问那个人说:“你……你是不是住在这里?”
那个女子笑了说:“你真是聪明,怎么就知道我住在这里了?不过,你猜错了,我并不是住在这里,倒是我姥姥跟姑姑她们俩住在这里。告诉你,叫门要这样叫才行,姥姥可耳背得很。”
她说着就走到门前,将门上的那个旧铜环一阵猛敲,大声地叫了起来。
“姥姥,姑姑!我是落霞,来看你们啦!”
奕飞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嗓门的人,差一点儿没伸手去堵住耳朵,整个人都僵在一旁,直看到那个叫做落霞的女子敲过一阵门,头转过来看着他,他还是一副木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