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雪沿着窗户一路看着,对面走过来一两个成年老师或者护工,都有点意外地看着她,但是她统一回复笑容,表示自己只是一个偶然到访的客人。
二楼一个小角落里,亮着灯的房间门口写着——院长室。
吹雪来到这山门前,心不觉动了动,上前敲门。
出来应门的正式许久未见的季院长——季华。她老了一些,头发已经有点斑白了,但是吹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不过,季华却没有认出吹雪来。
“您好,请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她看吹雪穿得这样奢华,只当是哪里来的富家小姐,从未见过面的。
“季院长,好久不见了。”
吹雪一脸的热络,反而让她吃了一惊。
“你是……我们以前见过吗?”季华怀疑对方认错人了,奇怪地睁大了眼睛。
吹雪迫不及待地指了自己的脸说:“是我,我是花吹雪啊!季院长,六年不见,您竟然都不认得我了?”
“吹……雪?”季华怔了怔,开始在记忆之中寻找那个名字。
“对,我是花缘巧的女儿……记得我吗?”
听吹雪这么一说,季华似乎想起了什么,面上的表情霎时活动了起来,却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别的什么。
“你……你是吹雪?这么久没见,我都认不出来了。你不必说你是缘巧的女儿,我记得你。其实,许诺常常提起你。可是……你不是搬家去外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我大学毕业了,打算回来住一段时间……”吹雪有点拘谨,不知自己该怎么说话好。
看来,许诺并没有说出她被世界富豪榜前十名的陈氏家族收养的事情,那个终于学会稍微处事低调的家伙——她心里暗暗地想着。
“毕业了,那就是……是找到在这里附近的工作了吗?”季华一听即感兴趣地说,“先进来坐下,别站着说话。”
跟着季华走进屋内,发现这不只是办公室,后面原来就是季华自己的房间。虽然孤儿院的境况改变了很多,这一位院长的生活,还是如此朴素。
她将自己下午在商场买的一些零碎东西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桌上,算是一点点心意。
眼睛,禁不住一圈圈地打量着自己现在身处的这一个小小房间。真的是很久没有在促狭的地方呆着了,意外地不习惯这样狭小的空间。看来,明天回到自己跟妈妈住过的那一个小单位时,也可能会意外房间的尺寸。
“茉莉花茶可以吗?”季华准备茶的时候,稍微局促地问道。
“白开水就可以了。季院长,您不必客气,我就只习惯喝开水的。”吹雪赶忙过来,按住季华院长准备打开茶叶罐的手。
她知道这些茶叶都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不管孤儿院现在的状况是否改善了,钱无论何时都是不够用的,能省一点就省一点的好。
季华院长几乎是有点感激地对吹雪笑了笑,就给她倒了一瓶白开水,两个人回到前厅坐下。
“缘巧去世之后,你过得还好吗?”季华上下打量着吹雪,自然没有漏过她身上高档的衣装,“……我看应该还不错的,我听许诺说过,你被人收养了之后,搬离了本市,去上大学了。没想到,一眨眼竟已经毕业了。”
吹雪淡淡地笑——都六年了,当然什么大学都毕业了。虽然,她在剑桥大学,的确属于比较快修到学位的一群。
她将这几年来学到的社交功夫用上,笑得温柔风雅,缓缓地说——
“其实我不到半个月前毕业,之后还没有想好自己要做什么,所以先回来陪妈妈一段时间,也收拾一下旧屋子。那个房子已经这样丢空了六年,再不收拾的话,有什么发霉了烂了,恐怕都不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既然还没想好自己想要做什么,回来休息一段时间也是好的……”季华连连点头说,“那……你去扫过缘巧的墓了吗?”
“昨天刚下飞机就去了,”吹雪忙点了点头,“然后拜祭的时候就想起来,该过来看看您。”
“真是有心了。我最近一两年身体没有以前好了,自己也说不好能为这些孩子们操心到什么时候,不过现在这孤儿院有许诺在看着,我就放心些。以前,指不定每天都抹眼泪呢。”季华叹一口气,眼角竟湿了起来。
吹雪忙劝了说:“别这样,季院长,若是因为我来了害您伤神了,这就是我的不对了。我的本意是,您是妈妈当年最好的朋友,怎么说,也该代妈妈过来看看您,叙叙旧的好。”
季华笑了笑,摇头说:“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细节都不记得了。当时我们都还年轻,女孩子玩在一起的心态,后来为了生活奔波,慢慢的就疏远了。缘巧走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送她一程,想起来惭愧啊。”
“哪里的事,远亲不如近邻,妈妈怀了我,身边又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是孤儿院收留了她。后来,她独自抚养我,没有能力一边照顾我一边上班,也是您伸出了援手。说起来,您不只是妈妈的好朋友,还是我们母女俩的恩人呢。”
“这么说就过火了,困难时候互相帮忙而已,哪里说的上什么恩不恩呢?”季华院长赶紧说,“在怀了你之前,你妈妈也经常过来帮忙,也单纯是因为住得近而已。若这样算的话,真要算不清了。”
“妈妈在生我以前,也过来孤儿院帮忙?”吹雪不觉怔了怔,心里一种紧张霎时胀满,“那你跟妈妈认识,真的很多很多年了。那么季院长,您有没有……见过我的爸爸?”
“当然见过,不过次数不多。他需要上班挣生活费,男人大汉的粗鲁点,也跟我这个做姑娘的没什么话说,所以我只跟缘巧比较熟络。我们那个年代,若是不该说话的异性,一般都离得很远,否则就会被人说闲话,不象现在这样开明。”
吹雪不觉抓紧了膝上的裙子布料,小心地问:“我爸爸……他是做什么的?他跟妈妈总共在一起了多久?还有……他后来是怎么离开的,您也知道吗?”
季华对吹雪笑了:“想不到今天这话匣子打开了,原来你有这么多想知道的事。我以为缘巧已经都跟你说过了呢。单亲家庭,谈论得最多的,不该是不在家的爸爸吗?”
吹雪的面上稍红了红,小声地说:“其实妈妈很少说起爸爸的事。若是能多知道一点,我会很开心的。”
小小的房间内,一种温柔的情愫油然而生。
季华缓缓地吁了口气,这才开始叙说。
“你的爸爸是一个长得很英俊的男人,在我们那个年代不说,若是生在现在,恐怕比任何一个男明星都要上镜。不过可惜,他是个孤儿,没有家世,也没有受过教育,国营单位不用提了,集体单位也不肯收。所以,他只能在建筑工地之类的地方做做体力活,挣那种每天三四块钱的工钱……”
说到这里,季华对吹雪笑了笑。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小夫妻生活拮据,但还是过得很快乐的,简直可以说是羡煞旁人。缘巧长得漂亮,你爸爸于是不太喜欢她出去抛头露面,怕她吃亏,所以都主张她在家里呆着。缘巧见生活困难,就常偷跑出去看看有没有临时工可以做,不过一直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基本上,那段时间,白天她就在这里帮忙,晚上再回家里去,直到有一天……”
说到这里,季华顿了顿,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吹雪,问:“你知道你爸爸是怎么走的吗?”
“呃……”吹雪略有点紧张,“稍微知道一点,不知道季院长跟我知道的,是不是一样的。”
“这样啊……”季华看起来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虽然是一件伤心的事,但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爸爸去世的消息还是经我妈妈,当时的院长告诉你妈妈的,当时那个伤心啊……”
“……咦?!”吹雪怔了怔,“去世?”
“嗯,对啊……去世,”季华见吹雪这样说,不觉也怔了怔,“你怎么这么吃惊?”
“不……我有点……”吹雪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季院长,请您继续往下说,我只是对这两个字有点敏感……”
心,禁不住怦怦地狂跳了起来。
——她花吹雪的亲生父亲已经去世了?!
如果是跟妈妈这样熟,每天都见面,甚至认识爸爸的季院长这样说,那应该算是相当有根据的。但是,如果这是事实,那么……那个认她做自己的女儿,将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养了六年的陈昊天,又是她的什么人?
季华看着吹雪的神色有点奇怪,不过还是继续往下说了去。
“那一天,我的妈妈去买菜,回来的时候神色紧张,要我赶快去找缘巧,说前一天有人被火车撞了,虽然样子已经看不清了,但是听描述,却应该是你的爸爸。缘巧听说了之后,疯了一样地跑去认人,但是去晚了一步,派出所已经处理了尸体,只留下身上的物件。虽然是没有见到人,但是那里面有身份证明,的的确确是你的爸爸。”
吹雪禁不住,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真是神奇的一个错过,她以前也曾经来这里帮忙过一段日子,却从来不曾听季华院长提起过,自己的生父原来已经不在人世了之类。虽然季华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以前的她也从未开口问过,现在看来仍觉得不可思议。
季院长的描述这样详细,若是假的,那也真是造得离谱了。可是,如果那个死掉了的男人真是她花吹雪的父亲,那不过是一件很凄惨的意外,为什么妈妈会不肯说起这件事呢?又如果……如果那个跟妈妈一起生活的男人,不是她的生父,陈昊天才是,那么……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那么……后来呢?”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只希望季院长尽快地将故事说下去。
“后来,缘巧心灰意冷,房子也再租不起了,于是我的妈妈就做了主,让她搬进孤儿院来住。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而且都开始现形了,那么难过,实在伤身,所以她生你的时候难产,虽然是意外,也有点是意料中事。”
听季华说到自己出声时候的事情,吹雪不觉屏住了呼吸,仔细地听了起来。
“你生产的时候,碰巧我为了捐款的事情,不在本市。是妈妈照顾了缘巧,为她找来接生婆。那个时候,去医院生产已经是流行的事,但是我们都没有能力付那一笔钱,所以接生婆来了之后,就拿土法子给缘巧接生。偏偏缘巧的身子弱,孩子据说好久也出不来,流了很多血,后来虽然母子平安,但是也昏迷了接近一天,才终于缓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