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天缓缓地转了眼,看着吹雪。
被他这样一看,吹雪突然地感觉到一股压力,迎面扑来,不觉稍微垂了眼,不敢再多说了。
陈昊天的视线,四周扫了一圈,又回到段如雪的脸上。
他的唇角稍弯了弯,说:“我当然喝。”
说完,将酒接了过来,喝了一口。
“喝完它。”段如雪笑嘻嘻地说,竟伸了手,几乎用硬灌地逼陈昊天喝了下去。
“如雪!”陈昊天差一点儿就被灌到鼻子里,略有点暴怒地推开了已经喝空的杯子,“你这是做什么。”
“……不要那样叫我,你是什么人?”
不想,这个时候,段如雪的面上一扫温婉柔和的表情,变得清冽冷然,连声音,都降了好几度。
陈昊天的面上现出隐忍的神色来——
“我是你的丈夫,陈昊天。”
“陈昊天?”段如雪冷冷一笑,抬步往旁边走过几步,“陈昊天是左撇子,你怎么用右手拿杯子呢?”
这句话一出口,不要说奕飞和亦真,连吹雪都禁不住脸上一变!
“你疯了?!”陈昊天低声喝道,“我什么时候是左撇子来着?”
段如雪淡淡一笑:“好,你说你是陈昊天。那么我问你,我们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第一次见面的?当时,我穿着什么衣服?”
奕飞看着情况有点奇怪,有点想要开口说句什么,不想旁边亦真伸了手过来,一把按住了他。他转头,便马上看着亦真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看看情况再说。
“我们是根据家里的意思相见并结婚的,第一次见是跟双方家长一起用午饭,之后我们有一个小时的交谈时间。你穿得非常得体大方,很有大家风范,令我印象深刻。”
段如雪又是一笑,接着问:“那……我们都聊了些什么话题?”
“陈年往事,记不得了。应该都是一些寻常的话题吧。”
“错,你问我是不是被逼着来与你结婚的,如果是,就要我一起反抗,这样的话题,是寻常的话题吗?”段如雪笑嘻嘻地说。
一桌人面上都霎时变了色,陈昊天沉了脸说:“不要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奇怪的话。你何时是被逼嫁给我,我又何时是被逼娶的你呢?”
“那好,不是被逼的。那么……我怀着孩子们的时候,你人在哪里呢?”
“我在中国开拓市场,主要的时间都在香港,也在广东一带停留。但是我回来看过你好几次,你分娩的时候,我也在这里。”
“哦……?”段如雪淡淡地笑了说,“那么,你把我刚出生的孩子,抱走带到哪里去了,还记得吗?”
听到这句话,亦真的眼中剧烈地闪了闪,立刻将视线,集中到了陈昊天的脸上。奕飞也没有料到段如雪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下意识地望向了陈昊天。吹雪左右看看,见双生子都不说话,也只得按捺着不吭声。
“抱走?你说的这话更离谱了,”陈昊天似乎是动了怒,声音高了起来,“我自己的孩子,当然是留在我妻子的身边抚养长大,怎么会抱走呢?”
“胡说,你就是抱走了,”段如雪淡淡地说道,“明明生下来两个可爱的孩子,你却强行抱走了一个,我生了之后,只见过一面哪——那么可爱的孩子,你把他抱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连让我抱他一抱,都不允许呢?这么多年来,我多么,多么想他啊……”
话到这里,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地滑下了她的脸庞。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边的亦真。
“都长这么大的孩子了,竟然……到现在才见上一面,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只是没办法保护他,还……连看一看他,都做不到!”
吹雪下意识地望向了亦真——他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一种震动的表情。亦真从来不是那种喜怒哀乐表现出来的人,但是吹雪直觉地感觉到,段如雪的话撼动了他,这一刻,他真情流露了。
“你疯了!”陈昊天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个晚上,都在说一些有的没的!这是你的生日没错,但你也不要太过分了!”
“我当然是疯了,”段如雪毫不畏惧地抬眼看着他,“我还疯得很彻底,这二十多年来,我能记得的事情几乎没有。我这么疯的人,还需要别人来告诉我,我疯了吗?”
“你……!”陈昊天正欲发作,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脸色变突然变了,捂住自己的胃部,痛苦地低吟了起来,“你……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他痛苦地倒回椅子上的同时,段如雪的表情却一瞬间从疯狂变作平静。
她的唇角,缓缓地泛起了一丝冷漠的笑。
“中毒的滋味怎么样……?你喂我吃了二十几年的毒了,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这药虽然有点急,但是你不会痛苦很久的……再过个十几分钟,你就可以解脱了。而且,你不用指望有解药之类……这个药是无解的,而且,也来不及送你去任何医院。”
这一番话,顿时令房间里的所有其他人,都惊得动弹不得!
说到这里,她冷冽地笑出了声,再一次转向倒在椅子上的“陈昊天”——
“这座城堡是我长大的地方,居然让你在这里害了我,还害了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若到现在还不保护他们,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的亲人们?”
“你……”陈昊天捂住肚子,马上对外面大声叫道,“来人啊!叫医生,急救电话!快来人!”
外面一阵骚动,然而那些人用尽了力气,都无法将门打开。外面闹腾起来,然而就连那声音也仿佛隔了一个世纪之远。
“没有人会进来的,”段如雪淡淡地笑着看他,“这个门当初就是为了作为最后堡垒使用而制的,纯钢制作,一旦上了锁,即使是要从里面打开,也要费上一点儿劲,更何况那些手无寸铁的仆人们?”
“你……”陈昊天的额角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你就这么想我死吗?”
“你说呢?”段如雪面无表情,冷冷地反问道,面上一点点怜悯之前都没有。
这个时候,奕飞在旁边结巴地问了一句:“……毒?妈妈,你为什么要给爸爸下……下毒?这……”
“奕飞,这个不是你的爸爸!”段如雪的目光,从奕飞的身上,转到亦真的身上,面上的神色愈发地悲怆萧瑟起来,“两个孩子听着,你们的爸爸不知道是意外身亡,还是被他害死的,二十四年前去了中国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三个人六只眼睛,顿时全都睁得不能再大,尤其是准备了一大堆资料,今晚就要跟陈昊天对质的双生子兄弟,面对这样突然而来的变故,都直接愣了。
不吃药几天的段如雪,竟然与之前判若两人,之前那个病弱恍惚的夫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的她站在这里,虽然身子依旧纤弱,眼神却异常强大,一股凌人的气势,无声地昭示着,她才是这个古堡主人的事实。
段如雪望着在桌子上汗如雨下的陈昊天,缓缓地诉说着。
“他是你们爸爸的双生兄弟,叫做陈浩海,不知道什么原因流落在外面,居然被你们的爸爸认到并且接济。本来这也就算了,结果这个人竟然还恩将仇报,不知怎么地竟然伪装了你们爸爸的身份,回来对我们整个家族复仇。他逼死你们爷爷,逼疯快要临盘的我,还将你们一个一个都伤害过……”
“陈浩海……?”奕飞和亦真不禁面面相觑,这跟他们两个人的推论是完全一致的,但是没想到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被证实。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只是沉默地喘着粗气,并没有反驳。
这种沉默的肯定,无疑印证了段如雪的话,是再真实不过的事实。
这样一来,就连吹雪也读懂了形势。
看来面前的这个,的确是陈浩海而不是陈昊天。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但是……陈浩海与陈昊天重遇并且取代了陈昊天的身份,看来是不争的事实。
这样的话,段如雪被下药的理由便非常明显了——段如雪作为陈昊天的妻子,恐怕在第一次见到陈浩海的时候,便已经发现了事实的真相,所以才会被人这样下手。虽然,陈浩海还算是对她手软的,毕竟留了她一条命,而不是象对家里的其他两个男人那样……痛下杀手。
她不禁心中一跳,想起孤儿院院长季华说起过的事来。莫非……那个时候意外身亡的所谓她花吹雪的爸爸,竟然是……?
亦真和奕飞,都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陈浩海和段如此。
他们事前就知道段如雪的药中有问题,没有料到的是,原来她从停药不久之后,她的精神状况就回复了正常,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依旧装疯卖傻,并且很冷静地策划报复。她并没有问过两兄弟在做什么,也没有想过借助法律手段处理问题,而是借着最原始的贵族方式,将如今的陈昊天——也就是陈浩海活活毒死!
堆积如山的疑问,立刻在两个双胞胎的心里爆发开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段如雪和倒在椅子上的陈浩海,恨不得能够将所有的问题,都一次性地问个清楚。
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地滑下段如雪的面庞。
她细细地端详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脸,呢喃地道——
“昊天……我终于替你报了仇了……”
说着,她突然扬起了手,一个巴掌,就朝着陈浩海的脸上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陈浩海的眼睛被打飞,尴尬地落到地上,他的额角,也被划出一道淡淡的红痕,本来掩在镜框下的一道伤疤,也一瞬展露在灯光之下。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却不是望向段如雪,而是缓缓地转向了坐在桌子对面的吹雪。那一双眼中,含着深远的感情,吹雪明显地感觉到,陈昊天有话,想要对自己说。
她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发生这一切之后,她最想知道的就是,自己在这个刚刚才披露于人前的故事里,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很明显,奕飞和亦真就是段如雪和陈昊天的孩子,这是身为母亲的段如雪自己说的,肯定不会错。
但是……她花吹雪呢?
他是陈浩海而不是陈昊天认回来的亲生女儿,说是当年跟花缘巧有过露水情缘而生下来的孩子。但是根据孤儿院的院长所说的故事,花缘巧似乎是跟自己私奔的男子一起在本市住了很久,才生下的她。
这样看来,当年跟花缘巧私奔的那个男人,是陈浩海没有错了。但是,既然陈浩海取代了陈昊天,陈昊天以陈浩海的身份死了,当年一定发生过不少的事。说不定,花缘巧遇见过陈昊天,甚至还可能有过什么故事。
那么她究竟是成为陈昊天之前,跟段如雪生下的女儿,还是……?
禁不住,也回视着陈浩海的注视,眼睛感觉又酸又涩,非常沉重地攒满了泪水。
然而,意外地,她发现——这个眼角有伤的男人,不知为何看起来这样眼熟,虽然是第一次这样坦诚相望,却竟然仿佛已经在哪里见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