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雪的心中不禁紧了起来,暗嗔着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张面孔。陈昊天从初见时起,不是带着厚框眼镜就是墨镜,她自问印象中,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素颜,会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是……
突然——
“呀……!”
她突然地触及了,记忆当中的警戒线,某个角落里突然闪现的画面,令她的心瞬间抽搐起来,双手下意识地捂了头,尖叫起来!
——那个画面……曾经在她的脑中转过无数次,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却始终没能看得仔细的画面,突然低变得清晰无比,而且放大了好几倍!
“吹雪!”亦真马上赶了过去,将吹雪一把揽入怀中,捧起她的脸说,“别激动!我在这里,别怕……”
他已经见过吹雪不止一次这样的失常,旁人可能不知,但是他知道,她一定又是受到了与之前相似的刺激。
吹雪惶恐地抬起眼看着他,突然抓紧他胸前的衣襟,急急地道:“亦真……亦真,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她手一指,正指着陈浩海的方向,语气中带着浓郁的惊恐之味。
“咦?”亦真一瞬便明白了过来,下意识地望向陈浩海,“真的是他?你没有认错?”
在吹雪五岁的时候,曾经拐带过她的那个人……果然是他今天怀疑过的陈浩海?
“嗯……嗯!”
吹雪吓得浑身发抖,伏在亦真的怀里,接连地点着头。
亦真缓缓地抚着她的头,视线注目于面前的陈浩海,低声问道:“……吹雪小时候,你拐带过她?这伤,是那个时候受的吗?”
“原来,你记得……”
陈浩海早已满头是汗,剧烈的腹痛令他的脸色都开始发青了。面对亦真的这个问题,还有在他怀内缩成一团的吹雪,他只是痛苦地笑了笑——
“不错,是我。我本来以为,她是陈昊天和缘巧的孩子,所以才拐带了她,想要秘密地处理了这个野种……”
他面前的段如雪霎时面色苍白,睁大了眼睛朝吹雪望过来:“不、不可能!昊天跟别的女人有孩子?那不可能……!”
“但是她不是!”陈浩海的声音一下子便提高了八度,压过段如雪的惊呼,“她是我的孩子,我和缘巧的孩子!我差一点就亲手杀死了我自己的孩子……”
段如雪怔怔地站在原地,双眼直看着亦真怀中的吹雪。陈浩海话说到后面,声音又渐渐地低了下去,那面孔虽然仍是个壮年男子,但眼神却流露出老人一般的沧桑。
“幸好那个不知哪里来的长发外国男人,从发了疯我手里救下了我的孩子,不然,现在我根本就看不到她长大了,站在我的面前……”
“长发的……男子?”亦真和吹雪听了,禁不住同时低声重复了一句。
她在他的怀中抬起头来,虽然脸上血色尽失,身子还在不断地颤抖,然而那双玲珑的大眼睛内,闪着与他一样的思考的光芒。
——不错,说到长发外国男人,他们便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七年前他们曾经遭遇过的那一个神秘的,曾经想要掳走她的人。
亦真想要为吹雪解答她的疑问,然而这个时候,他心里的疑问,远比他能给吹雪的更多,虽然嘴巴张了张,竟没能说出话来。
他当然算不上不知情,因为他很久之前就从长杰的口中,知道了那一个长发男人的真正身份——名叫吉特,是摩鲁哥的王妃,宋紫蔺身边的贴身护卫。
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宋紫蔺身边的人,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到吹雪的身边。隔了十几年重复地出现,解释只能有一个,那就是他在长期地关注着吹雪的状况。若吹雪是花缘巧和陈浩海的女儿,那也就是说,她是跟宋紫蔺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身份极其普通的女孩,为什么会……?
吹雪没能在亦真的口中得到任何答案,只得又将视线,投向了陈浩海的方向。
他还在继续地叙说着。
“……只可惜,那之后你们母女俩就失了踪,怎么找都找不到,直到奕飞七年前特意趁圣诞节到美国来,问我人不认识花缘巧这个人,我才终于第一次知道了你们的去向……”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看着吹雪——
“也因为这样,我才终于有机会重新挽回我这一个失败的家庭……”
“你真的是……我的爸爸?”
这一个问题令吹雪的心好痛好痛,然而,她还是不能不去问。如果她真的是陈浩海的孩子,那么跟身为陈昊天孩子的双生子兄弟,就是……堂兄妹的关系!这样的话,不管妈妈死之前对她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她花吹雪都不应该有任何逾越的想法……
陈浩海的嘴角翘了翘,笑得酸苦——
“你是我跟缘巧分开之前怀上的小孩,毋庸置疑!我这一生最愧疚的事情之一就是,我竟然在不知道你的情况下,就离开了家,还误会了缘巧,差一点儿就误伤了你……”
“幸好缘巧她把我骂醒了,也幸好隔了多年之后,我终于寻回了你们母女。虽然只能赶上见缘巧最后一面,但至少,我可以对自己的女儿有所补偿……虽然这六年来,你对我很生分,但只要你能够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我就心满意足了……”
吹雪听着听着,面上,愈发地没有了血色。
“果然……妈妈去世之前出现在医院的那个人是你……”她终于颤抖地说,“你究竟对妈妈说了些什么?她突然病发,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陈浩海苦楚地笑了说:“我是想要去见她的,但是没想到她见到我之后,竟然还是把我当做陈昊天,大骂地说她恨我,还不等我有机会对她解释清楚,她就……”
说道这里,他似乎悲从中来,眼角湿润了起来。
吹雪听得脸上泪水迷离,可是她还是对陈浩海有种畏惧的感觉,伏在亦真炽热的胸前,不肯离开。
陈浩海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痛楚的视线在吹雪的身上凝聚了许久许久,突然自嘲地大笑了起来——
“我陈浩海本来有一个贴心的妻子,一个可爱聪明的女儿,就算家里穷苦点,也还是幸福的。都是陈昊天这个混账东西,只为了沾花惹草,就可以随意去扰乱别人的家庭,直到别人家破人亡!所以他活该摔下天桥,活该被火车碾死,他……”
啪!
陈浩海的话刚说完,段如雪的耳光就打了下来。
她愤愤地看着他说:“你才是那个害得别人家破人亡的人!你害死了我的丈夫,对我施暴,又气死了我的公公,还虐待我的孩子们……你才是个混账东西!”
陈浩海炯炯地看着她,丝毫也没有愧疚的意思:“我有一万个可以恨他的理由!同样的话,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对你说过了!如果不是他,我现在会比现在幸福一百倍,一千倍!”
“你……!”段如雪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什么,妈妈,他对您……?!”奕飞在旁边一听到段如雪说到“施暴”二字,花了几秒钟去理解后,陡然暴怒起来,从椅子上一下站了起来,“陈浩海,你难道对我妈妈,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虽然二十几年这么长,他从知道陈昊天可能已经被陈浩海取代了之后,就已经有过这样的假设,然而事情在跟前被段如雪说出来,这样鲜血淋淋,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
“奕飞!”亦真一口便叫住了奕飞,“听他的口气,似乎是陈昊天先对花缘巧做了不该做的事,你不要激动。”
奕飞愤然地看向他:“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现在在我们面前的,可是我们的妈妈!难道你竟要为外人说话吗?”
然而,他的视线与吹雪朦胧的泪眼一相交,便马上觉得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牵扯其中的两个家庭,一个是他陈奕飞的,一个是她花吹雪的。他们这一代人没有人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就凭着自己的立场单方面地训斥陈浩海,确实有点没道理。只是,若他不站在自己母亲的一边,又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站。
陈浩海面上的表情,似乎逐渐地开始变得迷茫起来,他略带朦胧地看着吹雪,声音逐渐地低了下去——
“我也是一时的鬼迷心窍,才会以为缘巧已经背叛了我,所以……才会想到取代陈昊天,让他去过我往日那种贫穷的生活。没想到,这一错,就错了十几年,而且……报应啊!隔了十几年,再见面的时候,我的孩子竟然在跟我双生兄弟的孩子相恋,这就是我的报应……我们的报应啊!”
亦真怀中的吹雪颤了颤,下意识地松了攥着他衣襟的手。
她依旧害怕陈浩海,然而这个时候,陈浩海看着她的眼神,俨然一个宠爱了女儿多年的父亲,令她实在不忍心,再将其拒之于千里之外。
“亦真……开门……”她的嘴巴打着颤,然而却努力说着,“叫他们来救救他,求求你……”
“明白,”亦真点点头,“只怕要费点气力,这种门本身就是谜语锁。”
吹雪缓缓地从亦真的怀中退了出来,而他则马上朝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亦真!”段如雪喝住亦真,“不要开门!”
亦真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个门始终要打开的,否则我们谁都出不去。”
段如雪似乎被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镇住,一下不吭声了。
她回头看看已经半截命了的陈浩海,冷冷一笑,道:“算了……随便你吧。”
吹雪一步步地,走到了陈浩海的跟前。
“……爸……爸?”
她觉得这个称呼如此陌生,然而意外地,却又如此愉悦她的神经。隔了二十四年,她终于第一次,切切实实地知道自己有一个亲生父亲,而且……就在她自己的眼前。
这个时候,陈浩海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再看湿润的手心时,竟是一团模糊的血痕。吹雪见了,不觉心中一疼,走上一步,跪倒陈浩海的跟前,唤道:“爸爸!”
虽然认了“陈昊天”很多年,但是这一次,还是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叫他做爸爸。
“……乖孩子,你真是个乖孩子,”陈浩海慢慢地摇了摇头,伸手抚着吹雪地头,竟然眼角湿润,几乎落下泪来。
他朦胧的眼睛,逐渐地失去了准星,话也越说越轻了——
“希望……希望你幸福……不要象你的爸爸,还有你的妈妈,不要轻易错过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