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莫雷沉默了。
他虽然跟随前任昆莫多年，但是关系一直只停留在君臣的程度，并不曾听他说起过什么贴心的话。如今他跟星夜靡也是这样，互守本分，互相默契，他就以为已经做到了最好，然而……
梦想……
“属下、属下不知。”莫雷终于缓缓地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星夜靡静默地将地图卷起，收在怀中，这才抿嘴一笑：“父皇的愿望，是希望乌孙上下的牧民，都能不分彼此，过上不忧衣食的日子，而乌孙……变作一个强盛的国家。”
“昆莫大人眼光长远，忧国忧民……”莫雷深深地低头。
星夜靡淡淡地瞄了一眼莫雷，又道：“可是，如今四王割据一方，各自为政，昆莫虽然为高权重，却无法真正控制国家的大权，甚至连将西南富饶地区的粮食，调给北方贫瘠的牧民们……都做不到。”
莫雷的眼中一闪，身子慢慢地绷紧了。
“父皇生前一直致力于协调四王之间的关系，苦口婆心，不知白费了多少心机，可是如今没有粮食的地方还是没有粮食，粮食太多的地方还是一直占着粮食不放……”星夜靡的声音缓缓地变得沉重了，“甚至……如今有的部落还开始打起了如意算盘，拿着自己富余的粮食去跟缺少粮食的部落作为交换利益的筹码，让自己的部落独自变得更强大，凌驾在其他部落之上，慢慢扩张自己的实力……逐渐地，恐怕还会越来越无法无天，甚至又再象当年那位被剥去名分的鹰王一样，开始打起独立的主意来了！”
莫雷的额角，滑下一滴豆大的汗。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笔直地望着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令他惊愕的东西似的。
星夜靡的手，一下重重地拍到莫雷已经收得紧邦邦的肩膀上。莫雷受惊吓地抬起头，却只见到他温和的笑。
“莫雷，我觉得父皇的办法错了。”
莫雷动作僵硬地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一身冷汗。
他有一点结巴地应道：“星……星夜靡大人，此、此话怎讲？”
面前的星夜靡，湛蓝的眼眸映着摇曳的火光，更显得清冽如月，明亮如天上的星辰，精致的脸庞带着雕塑的质感，连最细微的地方，都完美无瑕。
“父皇总是想着要用对话的方式，让所有人都能够满意。他认为通过讨论和商量，最后大家没有争执，大家都稍微退步，事情就可以完满……然而，这根本是行不通的，”星夜靡说道这里，顿了顿，抬头望向帐篷的天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和贪婪，四王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小算盘，根本就不可能真的牺牲自己重要的利益来保全大局，所以也就根本不可能有乌孙全国一体的行动和决策。”
说到这里，他微笑地望向莫雷：“所以说到底……如今的乌孙，不过是四个割据的藩候凑到一起，虚伪地恭维着一位君王的国家而已，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统一着的国度。”
莫雷沉默地将头埋得更深，不要说讲话了，就连大气也不敢出。这样的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如果被任何一个人传了出去，他星夜靡从今往后，可如何找一片能在乌孙立足的土地？
不……
莫雷的心中突地一动。
如果星夜靡他想……的话……
这个想法如闪电一般刺穿了他的神经，令他的眼睛睁得滚圆，猛地抬起头来，满头大汗地望着笑吟吟的星夜靡。
莫非……莫非星夜靡竟然想要……
这个问题在唇边几乎就要冲口而出，然而他又不得不生生地咽了下去，因为问出这个问题的本身，就是要砍头的事！
星夜靡依旧带着莫测的笑，静默地观察着莫雷脸上的一动一静。半晌，他的唇角簌尔弯得深了，笑道：“这个问题令父皇苦恼了一生，我真的不希望自己也遭受同样的痛苦，所以，如今狼王当政，对我来说是一大乐事啊！”
“星夜靡大人……”
莫雷见这谈话突然转了风向，脑筋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他刚才都快要以为星夜靡是想要造反了，结果如今他又说出这么没有志气的话来，实在令他有点无所适从了。
就在此时，星夜靡的笑容突然静了。
冷冽的压迫感排山倒海地压了过来，面前这个方才还在开怀大笑的男子，突然冷如一座冰雕，锐利的眸子似要看到人的心底去。
“莫雷，所以我特别不喜欢在我的属地里，有人居然想要割据一方，做欺上瞒下的事情……尤其是，象昨天那种事情。”
这下，莫雷所有的臆想全部都消失了。
他的脸色从白转青，又从青转红……终于，他“哇”地一声大叫，猛地扑倒在地，连声道：“星夜靡大人，莫雷……莫雷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请星夜靡大人明鉴……”
“星夜靡大人……”达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大帐，此时就站在莫雷的身后，他的神情肃穆，恭敬地行礼道，“这个人串通西部的零散部落，伪装袭击苏拉，为的是请求星夜靡大人您增派更多的驻军，同时给予更多的兵权，以方便他以后继续壮大屯兵，发展自己的势力。这……已经在他的副官口中，问出来了。”
星夜靡听了，笑这对伏在地上的莫雷道：“莫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莫雷听闻，自然再也不做他想，赶紧转换口风，连声求饶。达龙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就想要把他拖出帐去。
“慢着，放下他。”星夜靡轻轻下令，达龙的动作便已停了，“扑拉”一声，莫雷重重地摔倒在地。
“莫雷，我听说你是一个体贴妻子的好丈夫，一个照顾孩子的好父亲……”
星夜靡低沉的声音在帐中流动，莫雷慢慢地爬起来，闪烁的眼睛抬起。面对他的那双蓝眸，并未带着怒气的火花，也全然没有抓到真凶的快感，星夜靡表情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关切的神情……
“如果，你希望保全你的名分到身后，好让你的妻子儿女享受部落长遗孀的待遇终老，我会给你这个机会。我想，这样的话，也许你也就无所牵挂了……这也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星夜靡的这句话令莫雷讶异了，讶异得张开了嘴……从来没有听说过，叛逆之罪的罪魁祸首可以留得名分在身后的，他们都是被打上烙印，侮辱至死，甚至在很多年后，都还在民间留着背叛的骂名，甚至千古不能安息。
可是……
星夜靡的唇角，淡淡地浮起一丝苦笑。
“以前，我曾经亲手手刃了你们一族的族长。如今，就算是我为了他，浅薄地帮你这个不算是忙的忙吧……”
“星夜靡大人，非常精彩。”沙耶将星夜靡迎入军帐，面上带着笑容。
星夜靡走到案前坐下，沉默不语。
沙耶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下，继续笑道：“莫雷很乖地令其心腹与自己一起自尽而亡，将罪责全部归在自己的无能之上，片字不提其它。从此再没有人知道那一次夜袭的真相，部落之内也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对星夜靡大人您颇有微词，我们又获得了可以出兵的最好理由，实在是一石二鸟之计。”
星夜靡却叹了一口气，将案上的酒倒入酒樽，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