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槿忍不住捂紧了自己的小腹。
虽然,她根本并不知道,如果星夜靡真的来了,她真的……从这两兄弟的手中逃脱了之后,下一步,又该怎么办。
出了虎穴,又入狼巢,如今将老虎诱了来,是不是意味着,她又要回到老虎的窝里去了?
可是……
她知道自己其实,希望可以再见星夜靡一面。
她此时并不想去思考什么是去是留的问题,也不想去思考这个孩子要怎么办的问题。她只想要再见星夜靡一面,至少……
再看他一眼。
因为她……想念他。
虽然很不想要承认,可是当夜晚缩在冰冷的被窝里,双脚和双手都无法找到温暖的依靠时,真的……会想他的。
虽然她明知道……他对她只是……
他也无数次地提醒过她了……
再三地强调过了……
可是……
毛毯下的手揪紧了身上单薄的、已经多日未换洗过的衣衫,微微地颤抖着。
是的,明明知道的,可是——
可是,她却偏偏在可以逃离他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他带上了无法解开的“枷锁”!
就算不是因为遇上昆莫皇子们这样的意外,她这样也根本无法回去祁胤——她没有脸面回去见母后和皇兄!她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再去和亲,更无法对人解释,自己腹中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什么滚烫的东西溢出了眼眶,司徒槿在毛毯中蜷成一团,闷声对自己喝道:“不许这么没志气!你不要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为何流落至此……司徒槿!”
泪,沾湿了身下的毛毯,也湿了长久以来,干涸得裂开了的心之伤口,疼得无以名状,痛不欲生。
高高的白色柱子旁,静静地立着一个轻盈飘渺的白色身影。
美丽的侧影投在大理石上,轮廓优美诱人,长长的睫毛弯出美丽的弧线。她不知在望着哪里,下巴微微仰起,眼帘却低垂。
“冰玉大人,左护法大人有请。”
白衣女子眼中一闪,缓缓地转过头来,便望见已经弯腰鞠躬,一身僧侣服装的一位女神官。
她礼貌地点了点头答道:“我马上过去。”
走上若干白色的台阶,走到宽敞回廊的尽头,推开犹如房间出口一般的大门,便见到一个更深的大殿,带着飘摇的火光,缓缓地再有台阶往上,通向冥想的房间。
冰玉再缓缓地走到冥想间的门前,在门外便跪倒了行礼道:“冰玉来见师父了。”
“进来吧。”
苍老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门缓缓地打开了,走出来二位司门的童子,都恭敬地对冰玉一礼,做出“请”的手势。
冰玉进了门,便再往上拜道:“问师父安。”
“不必拘礼了,起来吧。”随着门关上的一声轻响,房中主座上坐着的人也换了一个姿势,伸手对冰玉招了招手,“近一点说话。”
“是。”冰玉起身,走到那个宝座的跟前,神情肃穆。
这位神宫的二位护法之一,是一位年过五十的老妇人,身穿僧侣服装,头用特殊的头巾包住,双眼炯炯有神。她是冰玉所拜的师父,跟星夜靡称为“师父”的人,各执掌着神宫最高权力的一半。
此刻她细细地打量了冰玉上下,浅浅地叹了口气道:“冰玉,你可知为师今天找你来,是什么事情吗?”
冰玉垂了眼帘,轻声道:“弟子知道今日一定会来,但……师父,弟子实在舍不得师父。”
“到如今这样年纪,还说什么孩子气的话。”虽然口中是训斥,那位老妇人眼中却也是深深的不舍,“虽然,为师也想过要让你继承为师的衣钵,就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生无忧无虑,静心侍奉神明,无奈你尘缘太深,不可能真的抛下一切留在这里。如今,时间已到,你……该下山去了。”
眼中泪光一闪,冰玉再扑倒在地礼道:“冰玉……冰玉愿意再侍奉师父一段时日,那些什么尘缘,冰玉……”
“不必再说了。”左护法摇头道,“你自己的心事,自己还不清楚吗?无需在此多说什么客气的话,只管追着自己的心情而去吧。”
冰玉立时噤了声,一会儿,才小心地摇头道:“冰玉……冰玉可以忘……”
左护法闻言笑了:“天下并没有忘情水,正如天下并没有忘忧草一样。冰玉,为师今日,只给你最后一句忠告,以后,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冰玉抬起头来,面上已是两条清凉的小溪,冉冉而流:“师父……”
“你记住……”左护法叹口气,掏出手帕替冰玉拭泪,一边缓缓地道:“命运之线,虽然不可违逆,却也并非强于一切。因为……最强大的,不是命运,乃是人心。”
冰玉点点头,哽咽着道:“弟子知道。师父早已教过弟子,人之心,力量无穷,可以生出新的丝线,也可以斩断已成之线。所以,坚信着自己坚信之事,迈步向前,便可以走到自己想要的未来。”
“虽然如此,人最脆弱的地方也是自己的心。冰玉,你要小心……不要在其间迷失了自己,伤了自己,甚至……”左护法欲言又止,叹口气道,“任何时候,都要保持着平常之心,就如为师一直教你的那样,切记。”
“是,弟子谨记师父教诲。”冰玉抹去面上的泪痕,露出坚毅的神色。
左护法从袖中取出一样锦布包好的东西,递给冰玉:“这个,带在身上,它会祝你一臂之力。”
“师父,这是……?”冰玉眼中的讶异一闪而逝,“莫、莫非是……?”
“冰玉,去吧……”左护法缓缓笑了,点点头,“去寻找你认为的‘幸福’吧……”
接过小包,冰玉的眼中摇曳着,连带着芊芊细指也颤抖起来。
“是,师父……弟子……弟子去去就来……”
她的声音甜美如滴水落潭,带着一丝美丽的战栗,却更有种令人怜惜的味道。
大门打开,风立刻涌了过来,将冰玉纤长的衣裙吹得翻飞不止。
她在风中漫步,如云中的仙子一般,缓缓地顺着长廊走到花园,往下望着广阔的草原,被大雪覆盖的素净容颜,面上的动摇逐渐逝去,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表情。
她攥紧了手中的小包,步履优雅轻柔,缓缓地越过花园的小径,往云雾的深处走去了……
司徒槿刚一睁开眼,就知道自己醒的太晚了。
虽然夜色朦胧,她还是能够闻得到……那个在夜晚的空气里弥漫开来的气味。
那个……令人讨厌的,男人的气味!
随着那个她已经分辨出来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司徒槿的背脊上开始渗满凉凉的冷汗。
也只有那个人有可能让门外的警卫闭嘴,而自己悄悄地走进来了……因为她所在的帐篷,应该是被直接下令了要隔离开来的才对。
司徒槿毛毯下的手轻轻地摸到腰带深处,将藏在里面的一支银钗拔了出来。
这是她被俘虏的时候悄悄地藏起来的东西,是她在这个兵营里面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武器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来今夜,不是她司徒槿命绝于此,便是要有什么大的风浪,就此翻飞不止了。
那个人屏着呼吸,脚步放轻,缓缓地走到司徒槿躺着的那片皮毛跟前,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