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槿已经立起身来,闪烁的眸子询问地望着星夜靡的眼睛。
星夜靡温柔地对她笑笑:“别怕,该问的话,就要去问。”
司徒槿依旧犹豫不决地咬起了下唇,额头轻轻地伏到星夜靡的肩膀上。清甜如山涧般的声音,带着点点飘渺的战栗,羸弱的双肩也微微颤抖:“星夜……”
“……我在这儿陪着你。”星夜靡溺爱地抚着她背安慰着,顺手捋起那精致的发丝,指尖缠绕之间,不觉又圈起来玩了两转。
看守的军士将帐帘撩起,星夜靡将司徒槿就这样抱着进了大帐。
一股夹杂着其他许多气味的血腥之味猛然涌来,令司徒槿敏感地收紧了全身,喉间下意识地一阵呕吐的冲动,好容易才按捺下去。她并不需要转过头去,也能猜到身后该是怎样一片凄惨的竟象,然而一想到今天来这儿的目标,她便咬了咬牙,努力地从星夜靡的肩上抬起头来,缓缓地转过去,往帐篷另一角望去。
然而,只看了一眼,司徒槿浑身就被打了一般重重地受挫了,抓着星夜靡衣襟的手指下意识地收得紧紧,甚至扣入他的肉中!
她急急地将头又拧了回去,深深地埋入星夜靡的肩膀之中,哆嗦地道:“太可怕……你、你对待每一个犯人都是……都是这样的吗?”
她几乎无法确认方才自己看到的竟是一个男人的身体……那还能称之为“人”吗?虽然被绑在木桩之上,一副身躯的模样依旧还在,可是那人的身上早已被伤的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到处都是褐色的血迹和黄色的脓包,手脚都残缺不全,蛀虫从皮肤的缝隙之中爬出来……
鼻腔之间那股恶心的气味猛然膨胀了,司徒槿的喉间一阵干呕,手臂紧紧地缠住了星夜靡的脖子。
她并不是没有见过尸体的女人……但不管是半年前在那个山洞里出来的时候看见的那些腐烂已久的躯体,还是不久之前在查路靡查哈靡兄弟的军营之战中,看见的那些血流的场面,都远没有眼前这一幕可怖。
星夜靡湛蓝的双眼,却一直没有变化地直视前方,冷漠的视线落在帐篷角落里的那副身躯之上,平静地答道:“对待伤害了你的人,即使是这样也还是远远不够……槿儿,难道你不这样认为么?”
司徒槿的牙咬了半天才咬到一起,费力地道:“可是……可是这样也太……这样的话,简直比死去还不如……”
“死……?”星夜靡淡淡地笑了一声,“死可是最好的解脱。若这么简单便让他死去了,岂不是等于就此原谅他了?这……不行。”
“星夜……”
就在司徒槿话刚出口的时候,那具已经开始腐烂的肉身突地动了起来,开始说话了!
“……求求你……”
嘶哑的声音仿佛从地府的深处清醒过来一般,听得司徒槿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收了话头。
“求求你……杀了我……”
那个声音祈求着,卑微地,绝望地。
“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
机械地重复着,有气无力地,声音越来越低。
“杀了你容易。但杀不杀你,可就要看你等一下有没有好好地答我的话……”星夜靡冷冷地道,一边抚着司徒槿抖个不停的后背,低声安慰她道,“没事的,他不会伤害你。”
那个人听到了星夜靡的声音,突然地有了气力般,声音亮了起来:“求求你……星夜靡大人,杀了小人……小人什么都会说……求求你……”
司徒槿的眼睛缓缓地泛起了泪光:“星夜,太可怜了……别折磨他了,放了他,叫大夫来……”
“槿儿,你忘了你的仇?”星夜靡缓缓地端起她的下颌,语调温柔,“这个人,可就是对你下药,害死你腹中的孩子,还令你差点儿连命都丢了的罪魁祸首。你真的要我放了他,还要去叫大夫来?”
“可是……”司徒槿眨一眨眼,立刻有两颗闪烁的泪珠落下,“他已经神志不清了,而且,而且再不救他的话……”
“就要来不急了”这几个字还没有说出口,星夜靡已经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槿儿,对你的敌人仁慈,就是对你自己残忍。他对你下药的时候,可没有为你之后的痛不欲生,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那些日子着想过,”他顿了顿又道,“今日我们来,只是要问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
司徒槿睁着黑白分明的水眸,如一只受了惊的小兽,懵然地望着星夜靡。
他怜惜地抵上她的额头:“然后,我答应你,要如何发落他,由你来决定。”
“星夜靡大人……求求你……杀了小人……”
那个人的祈求已经低得几乎听不见,但司徒槿终于带着一点点期待地抬起了眼,望着星夜靡。
星夜靡对她一笑,已经朗声问道:“那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是谁在药里下了毒?”
身后沉默了一瞬,然后,那个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答道——
“小人不知道……”
司徒槿听得心中一颤,不解地睁大了眼睛,正待询问,星夜靡已经冷哼一声道:“这算什么?将你知道的,统统给我说出来。”
那个人似乎是被呛了一口似的,突地咳嗽了起来,但他却极度恐惧地又急急地开了口:“是小人……是小人偷偷换了药柜里面的药,再故意装作要去给别的病人看病,留下药童在那儿给艾果大人拣药……”
司徒槿掩饰不住心中的震动,猛地回过头去,怔怔地望着那个已经不成人样的身躯,又回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星夜靡冷静的眸子。
他面上已经覆了一层冷冻般的感觉:“槿儿,正如我之前跟你所说,药方是没有问题的,然而药却被人偷偷地换了,拿给你喝的药,并不是照着我检查过的药方拣的……这个人将药方扔给药童,那名药童经验不足,取药的时候又不够慎重,只照着标签找了药便交给了艾果,而艾果不懂药理,单看着标签都对了便领了药去准备……现在,你都明白了吧。”
司徒槿的眼底浮起闪烁的泪光,缓缓地咬紧了下唇。
星夜靡又再冷冷对那人喝道:“说!是谁指使的你?”
那个人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这都是小人的主意……小人看不得女奴生下未来的皇嗣,所以动了歪念,想着只要嫁祸给药童,一切便会天衣无缝……小人知罪了,星夜靡大人,你杀了小人吧!星夜靡大人……”
那声音凄厉又绝望,听得司徒槿心惊肉跳,她下意识拽了星夜靡肩头的衣服道:“星夜……够了,够了……
“好……都听你的。”星夜靡一边抚着司徒槿的背安抚着,一边抱着她出了帐篷的门,顺便对两旁站立的卫兵道,“可以了,今天之内寻个时间处理了他,腾出这个帐篷来做点有益的用途。”
“是!”
司徒槿只是将头埋在他的肩膀,默默地流着泪。
星夜靡搂紧了司徒槿的背,将她一路抱回自己的大帐,放回她休息的毛皮之上,安置下来,这才轻柔地抚了她的脸道:“槿儿,现在,你知道谁是真凶了。”
司徒槿缓缓地拉下面上的面纱,露出湿漉漉的面庞,静默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