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果,带路。”
星夜靡冷然的声音令帐内的温度又骤然下降了许多,一瞬间,冰封的感觉蔓延开来,空气中似乎都能掉下冰渣子来。
艾果并没有料到星夜靡对司徒槿的事情反应会这么大,而且……居然对随侍在他身旁的冰玉这样。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直到星夜靡越过他都快走到帐帘跟前了,他才如梦初醒地转了身,迷茫地应道:“是……星夜靡大人。”
冰玉从地上爬了起来,急急地挡到星夜靡的身前,道:“星夜,即使你要去,也请你先穿戴整齐。夜晚寒凉,万一不小心染了风寒,对你养伤没有任何好处。若情况更坏,伤口恶化,到最后局面难以收拾,你就对不起这乌孙上下追随着你的将士臣民们……你会变作千古罪人!请你三思。”
那双晶莹的水眸中闪烁着坚定之色,连艾果都看得出来,冰玉决心已下,并没有再退一步的意思。
星夜靡蹙紧了眉,差一点便要再次伸手将冰玉推开,但那俊朗的面上毕竟现出了隐忍的表情……终于,他吁了一口气,道:“艾果,替我将外衣拿过来。”
“是……星夜靡大人。”
艾果夹在两人之间,早已暗暗叫苦,此刻见星夜靡终于退了一步,便赶紧往旁边拿了他的衣服,如往日一样过来服侍他穿衣。
星夜靡静静地穿戴整齐,一双蓝眸掩着,并不望向冰玉,然而全身上下散发出一阵摄人的压重感,令在旁服侍的艾果,都不自觉地紧张得满头大汗。
冰玉静待星夜靡穿好衣服,便将手里早已准备好的斗篷替他披上,纤细灵巧的指尖,将头蓬之前寿穗漂亮地打了个花结。之后,她再将他斗篷的两旁理了理,两手却抓着斗篷的边缘缓缓下滑,连脸都跟着埋了下去,似要情绪爆发一般。
星夜靡沉默地看着冰玉,也不说话,伸手轻轻地拉开她的纤手,就想要掀开帐帘出去。
谁知,这一动也触动了冰玉的一动。那只素手突地反过来抓住了星夜靡的手,他面前那双美丽绝伦的眼眸依然坚毅地抬了起来:“星夜……我也陪你去。”
星夜靡已不肯多费时间,他微微一颔首,再不说什么,抽回了自己的手,便往前掀开了近在咫尺的帐帘,大步流星地走入微凉的夜色之中。
冰玉手中一空,不禁怔了一瞬,但见艾果已经飞快地跟在星夜靡的身后出了帐篷,这才醒悟过来,忙拢了拢身上的白狐裘子,也匆匆地跟了上去。
“你们这算是什么?我不是什么奸细,更不是什么情报探子!我要见你们的星夜靡大人,他可以证明我的清白——让我见他!听到没有!”
司徒槿双手被人反剪,绑在帐篷内钉着的一根木桩之上,动弹不得,只能扯着嗓子大骂。嚷得久了,连嗓子都哑了,可也还是只能继续地叫喊。
她实在没有想到,来到星夜靡的跟前,居然会被人这样对待。当沙耶对达龙说,要先审问清楚的时候,她的脑中就已经“嗡”的一声,炸的乱七八糟,知道大事不妙。
星夜靡只是受伤而已,沙耶就已经这样堂而皇之,这个男人的胆子实在并不是一般地大……
司徒槿暗暗地想,难怪之前很久,星夜靡就对她无意间吐露过,要再寻有才之人,取代沙耶,看来这个人果然是个相当危险的存在。
她怎么会不知道沙耶其实也怕被星夜靡发现她如今在军中,碍着达龙的面子又不能马上将她怎样,所以才这样避人耳目地收在这样的角落里。但是,那个冷酷的男人对她的敌意已表露无疑。照她一直以来从星夜靡那里听到的沙耶为人与做事的方法可知,他一定不会就此罢手的。
换言之,越是拖下去,她司徒槿便越是危险,唯一的办法乃是尽快让星夜靡身边对她尚有善心的人发现她的所在,尽快地通知星夜靡。
问题是,星夜靡如今该是身受箭伤,在病榻上修养着的……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机会,让他知道这么个边角的消息。
她急得额角都是细密的汗珠,喊得喉间一阵血腥味道,但却是不敢停下来,生怕错过任何可能的机会。
然而,她这么乱叫,可把看守的两个士兵给烦坏了。
“叫得实在太烦人了,老哥,不如我们把她的嘴巴堵上吧?”其中一稍年轻点的,对另一个人偏年纪大点的说道。
年纪大点的士兵摇摇头:“沙耶大人并没有吩咐我们这样做,只说看好她,我们还是不要自作主张,免得多生旁支意外。”
“可沙耶大人也说了,这不就是一个女奴么?牲口罢了,跟咱们用来做先锋的步兵一样,死多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年纪轻点的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扯下一块擦汗的汗巾,甩了甩,便往司徒槿这边走了过来。
司徒槿怔了怔,总算知道看守自己的是些很低等的士兵,也不是苏拉的人,竟不知道星夜靡的身边,有她这个受宠的中原女子。然而她也明白,乌孙何其之大,并不是人人都关心这种花边细闻,更不是人人都知道星夜靡身边发生的事。
司徒槿见那士兵手里的那块汗巾脏兮兮的,隐约一股臭味,大老远地就飘了过来,不由得胃中一阵翻江倒海,更抬了声音骂道:“你敢那那么脏的东西堵我的嘴!等你们的星夜靡大人来了,就会叫你把它撕做碎片,一片片都吃下去,叫你尝尝那恶心的滋味!”
“少‘星夜靡大人’长,‘星夜靡大人’短的,”那个人不爽地道,“星夜靡大人是你叫的吗?他可是高高在上,神一般的存在,岂是你这样下贱的女奴随口能乱叫的名字!”
说完,他抬手捏了司徒槿的下颌,手中的汗巾就要往她的口中塞去。司徒槿一阵犯晕,心知抵不过这人的力气,不由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准备承受这史无前例的可笑屈辱。
就在此时,帐帘响动,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地道:“给我停下。”
司徒槿和那名士兵都一怔,视线往帐帘那边转移而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司徒槿想要见的星夜靡!他的前面,是恭敬地将帐帘抬得高高,让自己的主人走进帐篷来的艾果。
亚麻色的头蓬之下,天蓝色的衣襟一如既往,俊美得找不出一丝瑕疵的面上虽然有些苍白,但依旧气定神闲,不改往日雄风。
“星……星夜靡大人!”那两名士兵见到那双举世无双的蓝眸,虽然从未近距离见过星夜靡本人,也早已明白过来,忙都跪倒在地,军礼相对。
簌然之间,仿佛突然在哪里燃起了一团火焰,将司徒槿的胸前烧的滚热,还一瞬间烧得她的小脸通红通红。
她本以为自己是惊喜地叫了出声的,结果耳朵听到的竟然只是微弱的,犹豫的一声呼喊——
“星夜……”
司徒槿身旁的那名士兵听见她唤星夜靡的叫法,下意识地“咦”了一声,但他再不敢造次,赶紧地低下头去。
星夜靡见司徒槿被人这样捆在木桩之上,整一个真要被人拷问的犯人般,只觉得胸间一口闷气,几乎就要炸裂开来。但,始作俑者的沙耶并不在此,对着两个完全不知情的士兵发火,是毫无意义的。
星夜靡只好先压下心头的怒火,先过去给司徒槿松绑。
司徒槿的心跳的犹如撞鼓一般,嗅着那熟悉的气味逐渐来到身前,更闻出了期间浓重的药香味,却总有一种身在梦中,并不真实的感觉,一双水眸睁得滚圆,木头一般怔着。直到星夜靡的颈脖贴上她的脸颊,温热的手在她的身后替她解着绳索,他长长的发丝弄痒了她的鼻尖,她才突然地有了实在感。
璀璨的眼角立时蓄满了滚热的泪,司徒槿只等束缚自己双手的绳索一解开,便立时要抬手去圈紧星夜靡的脖子。
对面的帐帘却又被人掀起,一方雪白的颜色突地闪入了司徒槿的眼帘。
冰玉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红晕,似是刚急急地走过一段不断的距离,一入了帐篷便迫不及待地唤了一声:“星夜……”
四目相接,冰火相冲一般,两个女人都为之一楞,露出惊异的申神情。
双手已经自由的司徒槿,忘了自己本来想要立刻拥紧面前这个令她魂牵梦萦的男人,一双闪烁不定的水眸,只顾着再三注视冰玉身上并不算得整齐的打扮。
她……刚刚从哪里的床上爬起来?
司徒槿不由得将打量的目光转了焦距,放至星夜靡的身上,却见他也是随便将衣服套上的感觉,头发更是凌乱,完全不似往日,要收拾整齐了才会见人的他。
更甚……
那个刚刚随风飘进来的香味——冰玉身上的香味,切切实实地在星夜靡的身上某处……
“槿儿?”
星夜靡的声音仿佛是在宇宙的尽头响起,听起来是如此地遥远而不可及,司徒槿压抑不住心底的狂风骤雨,极度勉强地抬头,却只觉得一阵头晕袭来,眼前一片昏暗,人也斜斜地往旁边倒了去。
星夜靡眼疾手快地将她一把拥到怀中,顺手将这个娇小的女人抱了起来。激烈的动作触动了胸前的伤口,司徒槿的身体更是带来了额外的冲击,星夜靡虽然是英雄气概,身体毕竟要诚实得多,手臂稍稍软了软,差一点没把司徒槿滑地上去。
他咬紧牙关,硬是稳住了,将怀中的身躯又拥得紧了些,这才转过身来。
“星夜,你这样会触动自己的伤口的……”冰玉见星夜靡这样勉强自己,急急地赶到他跟前,担心之情全部在面上写得清楚明白。
“我没事,不过……”星夜靡对她淡淡一笑以示安慰,“正好,冰玉,可以替我请军医过来一下吗?”
冰玉担忧地望着星夜靡的胸前,视线又落在昏迷的司徒槿身上,眼中变化不定。她终是什么都没说,缓缓地点了点头,便一转身,几乎用跑地冲出了帐外。
星夜靡也并不迟疑,也不再理会地上还拜着的两名士兵,抱着司徒槿出了帐篷,直往自己的大帐而去。
夜风清凉,也不知是不是被冷到了,就在星夜靡走到自己大帐跟前的时候,怀中的佳人突然轻哼了一声,象平日刚刚睡醒一样,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嗯……”
她的娇吟令疾步走着的星夜靡低下头来,声音异常柔和地道:“等一下,大夫马上就会来。”
说着,艾果已经在跟前帮忙掀开了帐帘,他便就这样抱着司徒槿,走了进去,小心地将她放到自己的狐皮裘子上,顺手检查了她的额头,确认她并没有发烧,这才稍稍安了心,笑道:“长进了,没病没痛,就自己跑了这么远的路。”
司徒槿却是一脸的不敢置信,柳叶细眉微微地蹙了起来,一眼便看得出来,她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