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槿美丽的眼眸摇曳着抬了起来,似带着千言万语,又像是什么都不敢说出口般。半天了,她只是默默地再垂了眼帘,避过星夜靡询问的目光,竟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她一进这帐篷,就立刻嗅出了空气中残留的花香味。
毋庸置疑,那是冰玉的气味。
竟然……不只是在星夜靡的身上,连他的帐内都满是这个令她司徒槿反感的气味。
她一瞬间几乎要气炸了。
可是……
要她如何跟星夜靡说她此时的心事?
说了,或许也只是一如既往,被他再说她妒妇之心,捕风捉影罢了。
“槿儿?”星夜靡见她神色怪异,不由得狐疑地捧起了司徒槿的脸,“怎么了?”
黑色的水眸四下环视了一周,视线落到星夜靡床边上那一片雪白的一角。司徒槿本来已然僵硬背脊,突然突象刺伤似的抖了抖。
是的,她司徒槿实在宁愿说服自己,冰玉是个为人看病的大夫,或许只是为星夜靡疗伤治病之类,所以来到这帐篷中而已。既然要照料受了伤的星夜靡,就免不了会有点令人感觉可疑的蛛丝马迹,应该都只是她司徒槿想多了。
只是,要说服自己这种事情,本来就很难,尤其是之前亲眼再见到冰玉方才的表情之后,如今又见到星夜靡榻边上,冰玉所遗落的小袄。
许是方才起身匆忙了,这件本来该在外衣之外,再套一层保暖用的雪白小袄,被随意地弃在床榻的一角,宽大的毛皮之上,布裘紊乱,实在是令人忍不住去猜想,在不久之前,这里曾是怎样一片暧昧的****之色。
司徒槿在心中冷笑起来,笑得凄惨。
什么神山圣女……跟凡俗的女子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一样有七情六欲,一样有阴谋诡计。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照面……方才,她已经清晰地看到冰玉眼中那熊熊燃烧着的火焰。
那是并不愿意输给任何人的决心,和对所爱之人的执着。
在苏拉的时候,冰玉除了为星夜靡训练女子医护之外,并没有过任何越轨的举动。
而司徒槿,则一直被星夜靡几乎密不透风地宠幸着,关怀着,几乎缠得她要烦他。不止如此,星夜靡还认真地给了她承诺,在他做上藩王之后,会让她回复公主的身份,然后堂堂正正地和亲过来。
因此,尽管因为之前被女神官说过那样的话,司徒槿心中对冰玉这个人仍留有桎梏,却并没有真正将这件事,当做一种威胁来对待。
真是没有想到……不过是短短的几日,她不在星夜靡的身边罢了,那个所谓的圣女就露出这样邪恶的爪牙,往星夜靡的身边靠得这样近了!
星夜靡顺着司徒槿的目光望过去,也见到了地上的那件雪白的小袄。
他略无奈地蹙了蹙眉,伸手将司徒槿揽入自己的怀中,柔声道:“我的伤反复无常,冰玉她负了全军的期望,不敢有失,于是亲自在旁替我守夜。槿儿……你不要想多了。”
语气虽尽量放得平缓,星夜靡心里却是绷得紧紧的。司徒槿的脾气他是领教过大半年了,知道这个小女人骨子里公主脾气重得很,又是个天生的醋瓶子,发起疯来什么都不管,特别地难哄,所以他自上次拿匕首吓唬过她之后,便一直都小心翼翼,不想要再招惹她什么。
但今天事不凑巧,如今光她那小脸上就写得清清楚楚了……看样子,今天这只醋瓶子又要翻了。本来再哄哄她也算不得大事,但只怕待会儿冰玉带着军医来了,要看到他堂堂一届鹰王,在这儿陪个小女人耍疯子的游戏,这个脸可就要丢大了。
当其时,见司徒槿对方才那话没有反应,只伏在自己的胸前沉默,星夜靡心中不禁暗暗叫苦,虽然想要速战速决,却一时也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槿儿……你听见我的话了吗?”他略带试探地,托了司徒槿的下颌,令她抬头。
司徒槿很顺从地抬了头,龙眼核一般的眼珠子抬了起来,乌亮乌亮的,眼眶却有点红,攒满了闪烁的泪水,怎么看怎么叫人心疼。
“星夜……”略略带着沙哑,却依旧甜美的声音轻微地颤抖着,低低如梦呓一般,“我……我好想你。”
蓝色眼眸闪烁出讶异光彩的同时,藕白细嫩的手臂已如练蛇一般纠缠了过去,温香软玉的触感顿时拢了过来,带着独一无二清新温柔的香气,立时如一张最轻软飘渺、却又最坚韧的网,将人完全罩入其中,再也无力挣脱。
司徒槿圈紧了星夜靡的脖子,温热的红唇攀上他尚带着凉气的耳垂,挑逗却又轻柔地呢喃着:“这些天来,一直都在想着你……担心你,星夜……你平安无事,真的是太好了。”
隽秀的唇角弯起一丝莫测的笑,星夜靡不失时机地反过来也圈紧了司徒槿的蜂腰,情意绵绵地在她的颊角印下数个轻吻:“我何尝不是一样……饱受相思之苦,直至彻夜难眠。”
没想到星夜靡的反应居然这样顺理成章,司徒槿的心中禁不住一阵抽痛,差一点没滚下泪来,仍强忍住了,鼻子划过星夜靡棱角分明的下颌,诱惑的语气只增不减:“你的箭伤,养得如何了……”
“星夜靡大人,冰玉大人带同两位军医大人,在帐外求见。”此时,艾果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司徒槿听了,便停住话头,手臂却是更紧地圈住了星夜靡的脖子,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是的,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早就听到了冰玉他们走过来的脚步声,此时就是要以牙还牙,叫那个雪山圣女看到自己与星夜靡的暧昧场面,心里也难受一番。
只是她实在不确定,星夜靡这样配合,究竟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故意要成全她;还是仅只逢场作戏而已,根本不曾含着什么真心假意,于是也并不在乎他的女人们之间,如何争风吃醋。
司徒槿在星夜靡的肩头埋了脸,在这个在没有人见得到的角落里,暗暗地咬紧了下唇,不让自己的肩膀因颤抖而露出破绽。
“进来。”
只听星夜靡在她的头顶说道,语气中听不出来什么,也依旧将她拦腰抱着。
冰玉一走进来,便见到司徒槿跟星夜靡两人抱在一起,姿态及其香艳亲昵,面上不觉一变,脚下也突地停了,害身后两名军医差一点儿没直接撞她身上。
她只是怔了这一下,马上便垂了眼帘,不再去看,口中一如既往平静的语气,轻声道:“星夜,我把军医带来了,你快躺下,让大夫检查一下伤口吧。”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星夜靡感觉到司徒槿圈的手臂圈得更紧了,微笑地抚着她的后背,抬眼对冰玉说,“可是你看她这样子,我也没办法。”
说完,手往下滑到司徒槿的小屁股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说:“好了,这会儿我要办正事了,你要撒娇待会儿再撒。”
司徒槿心中一跳,听话地松了手,正想往旁边让开,没想到星夜靡突地伸了手过来,捧了她的脸,便在白皙的额头印下一吻,笑道:“这才乖。”
冰玉面上白了一片,看着司徒槿面上飞红,缓缓地自星夜靡的身上起来,让到一旁,只得做出若无其事的面孔,对身后那两名早已目瞪口呆的军医说道:“快去给星夜靡大人看看伤口。”
那两名军医如梦初醒,哪里还敢怠慢,赶紧地上前替星夜靡除了外衣,便见淡淡的红色,自绷带之下渗了开来,都下意识地道:“不好,怕是伤口又裂开了。”手上更快地替星夜靡连绷带也缓缓松开。
冰玉听了,马上到帐篷边上一个小小木盒内,拣取各色的药草之类,一边道:“只能重新换药包扎了。夜晚寒凉,动作快一点儿。”
“是。”
司徒槿静静地坐在榻边,黑色的眸子望见星夜靡胸前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中一痛,不忍再看,将脸转了过去,任身后冰玉跟那些军医们肆意忙碌。但她毕竟是担心,小手抓紧了身下的毛皮,几乎要将上面那毛都揪下来般,狠狠地使着劲儿。
簌尔,一只宽大手掌攀上了她的手背,解开了她扯着毛皮的手指,就此缠入她的之间,将她的小手都包在掌心。
司徒槿心中一热,下意识地反过来扣住了那只手,面上忍不住浮起了亮丽的微笑,缓缓地合上了双眼,之前的阴霾之感,终于一扫而空。
不过,心里依旧清明如镜,虽然再也没有醋海翻江,自然,也没有洋洋得意,只是另一种更清醒又疼痛的认知,占据了她的心海。
她司徒槿并不糊涂——
冰玉的背后是东南十八部……在星夜靡如此困难的时刻,身为公主的冰玉,本身就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宝贝。更何况,冰玉身为神宫的圣女,医术高明,又在军中救死扶伤,带出了一队精锐的女子医护兵团,声望极高。
与此相对……她司徒槿虽然是祁胤的公主,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此时的身份又只是一个女奴,比不得冰玉可以解星夜靡的燃眉之急。若她此时跟星夜靡闹起来,怕只会越闹让自己的处境越为难……所以她没有闹,让事情就这样默默无声地过去了。
但,这并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星夜靡这样的人,本来便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可能的利益,更何况是如今这样箭已离弦的形势,他不见得可以恣意按照自己的喜恶来抉择。
换言之,不管星夜靡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有一点,司徒槿是可以确定的。
她们当中谁可以成全星夜靡的藩王大业,谁便最有可能变作最后的赢家。
儿女私情,到这样的时刻,便自然变得轻了,甚至会不足为道。
正巧,她司徒槿手中握着王牌。
她有可以让星夜靡在这场战役中尽量不要折损兵力,便可以大获全胜的灵丹妙计。
不管冰玉可以怎样唤来东南十八部的援兵,可以怎样医治受伤的军士,带着怎样圣女的光环……她司徒槿,可以主宰这场战争之中,谁胜谁负。
所以,她要做胜利的一方——不,她必然是最后的胜利者。
她的幸福,就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
沉默的笑逐渐地变得更深了,司徒槿扣着星夜靡的手指,尽情地感受着那上面传来的温暖,和令人安心的感觉。
军总帐之中,各人正襟危坐,气氛一触即发。
“希罗靡大人会协助我们?”沙耶冷冷地道,“敢问星夜靡大人,这是哪里来的奇怪传言?怎么可以凭着这样没有根据的情报,就让我们的将士飞蛾扑火般,往不确定的战场出发?”
星夜靡身着蓝色长袖罩衫,笼着亚麻斗篷,坐在主座之上,神情严肃不输沙耶。
“希罗靡是我一直以来的好兄弟,他并非真正背叛,只是做一场戏给昆莫看,好让他相信他的情报,所以言听计从,才会有我们如今这样手到擒来的战机。”
“您是说,希罗靡大人在伊犁河谷那一场屠杀般的战斗,只是为了做戏给昆莫大人看?”达龙在旁蹙紧了眉道,“星夜靡大人,如果只是演戏,有必要将我们如此精锐的一支先锋队伍,杀得血流成河,只让不到三成的人侥幸突围吗?”
帐中一阵针锋相对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