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日地观察着她。
虽然对他露出了毫无心机的笑容,虽然将他的宫殿几乎当做了长大自己的皇宫,那一双晶亮聪慧的眸子,却时不时地流露出一种悠远而弥长的寂寥与痛楚,即使她并不在那个熟悉的角落,远远地眺望那远不可及的故乡。
那样苦楚的神色,如一针针插入皮肤的银针,逐渐地刺得他夜不能寐。为何一定要想念那个遥远,又待她冷酷如冰的地方呢?为什么一定要如此执着于她身为公主的事实呢?
那地方,那身份对她而言,不过是被至高的光环桎梏着的人生,她难道不明白吗?
甚至,生为皇家女子的她,一旦回到自己的皇室之中,就会变回政治的工具,被用于国家之间冠冕堂皇的交易……他不会忘记,自己可是在司她被送去匈奴和亲的路上发现她,带她到乌孙来的。
如果不是那一次的邂逅,说不定她早已饿死在那片荒漠之中,又或者被寻到,继续送到那片孤苦寒凉的土地上去,服侍那一个都可以做她爸爸的老单于了。那不会是她这样天真无邪的小脑子,所能想象到的凄苦人生。
算起来,根本算是他挽救了她……不是么?
她根本就是为他而生,为他才在那个时间,流落到那个山洞里的。遇上他,是她命定的缘分,上天让他在那个山洞里发现沉睡的她,就是要将她交入他的手中……所以,他才该是她理所当然的归宿,她的终点,她的真理,她所有的一切,不是么?
虽然,这各色的巧合,令人事后有点啼笑皆非……他直到占了她身子之后的那天清晨,发现她衣袋之中的公主令牌时,才知道自己掳来的中原小女人,竟然是这样大的来头。
但那时,浑身青紫的她,已经哭干了眼泪,在血迹斑斑的毛皮之上,毫无意识地昏迷沉睡着了。
他……已然伤了她,也已经在她的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没了退路。
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既然他已经不可能再将那样的她送回中原,而且如果走漏了风声,他会惹上天大的麻烦,那不如直接更进一步,将她这个千金之躯的大国公主,留在自己的身边,真正地驯服做对他俯首帖耳的女人。
将她扔进女奴堆里,言行狠厉地警告她、威胁她、以肉体和心灵的伤害持续地折磨她,挫掉她所有的妄想和锐气……
虽然,他待她似乎狠厉无情,但其实,他只是在保护他自己,保护他的国家和人民不要因他个人的错误陷入危机之中。杀了她显然是最好的办法,免除了一切的后患,可是他不能那样做。
一直对她反复强调,她不过是一届女奴的身份,她已经不是一个‘人’,她只是一件物品,是他的东西,不可能再有第二种可能……
虽然,他在她看起来一定非常狂傲自私,但其实他比她更不能忘记,她不是路旁随意即可捡来的中原女人,她——是祁胤的公主。
是的,她根本是他心中那个重要女子的宗族侄女,她们流着相似的血液,长着相似的容貌,有着相似的体香,爱好相似的东西。
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天真无邪的笑容,温润如玉的肌肤,乌黑亮丽的秀发……每一个细节,都可以挑起他对往事的回忆,仿佛她就是那个穿越时空的精灵,将他童年时那个飘渺的梦,又捧到了他的面前。
一切都像是旧梦重拾,然而又并不相同——她比记忆中的那个女子更带着甜蜜动人的气息,温柔地,如雾一般包围了他。在夜的静谧中,单纯的相依相偎……怀中纤细的温暖,为他暖了多年以来不曾令人安心的床褥。
不管以怎样的方式敞开了第一道门……迷恋之火,是很容易就此燃起,且一发不可收拾的。
他虽然明白,却无法制止自己一步步的往下走去。
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在她不能察觉的范围之内,待她好一点,再好一点……情不自禁地,再更好一点。
她曾经希望他待她比任何一个女奴都要好……他给了她这样的特别待遇。
她曾经许愿要做他唯一的女人……他咬咬牙为她做到了。
她接着,想要他的纵容和宠溺,想要与他想一样的事情,读一样的书……尽管那早已超出一个普通女子该有的行事范围,他也一一顺了她的意。
怜惜她的身体,所以不曾给她喝过那个绝情的汤药,甚至在确认她肯定已经珠胎暗结之后,也一再地犹豫着,推迟着给她喂药堕胎的日子——免得她才刚刚从左夫人事件的伤痛之下出来,纤弱身体又遭受可怕的打击。
他可以在安全的范围内给她的东西,已经尽力地给她了。
虽然,无法避免地,与她以心算心,日复一日地较量着耐力和意志力,也一日日地与她较量着智慧和演戏的能力。
他觉得他既然可以驯服天底下所有的马儿,又有过这样多驯服女人的经验,终有一天,一定可以将她也驯得服服帖帖的。
但是,从最初的不肯屈服,到后来的曲意逢迎,司徒槿的心只是越沉越深,最后……深到连他也无法捉摸得透。
有时,看着她阴阳两面的神情,听着她梦中含泪的呓语,他真的是火冒三丈的。
即使是孤高之王的野狼,也不过是将猎物摆放到母狼的面前,便可俘获芳心了,为何他这样位居人上,又待她这样好了,却还是不能将她安全地收入自己的怀中……
马儿疾驰在深蓝的天幕之下,无边的黑夜从东方如魔掌一般地盖了过来,大地上的一切立时失去了丰富的色彩,变得沉寂萧条,令马上的人们,心底也犹如被什么压住了一般,闷得不多做言语。
司徒槿坐在星夜靡的身前,任他的手臂环着她的纤腰,将她拢入他的斗篷保护之下,小手儿抓紧了阿斯兰的鬃毛。
虽然她是明明白白地鲁莽出逃之后被他抓了回来,可是,他这样护着她骑马的习惯却未变,令她忍不住有种别样的感觉,觉得两人不过是一起在黄昏中飞奔赶路,并非是他这个主人挟持了她这个出逃的奴隶,赶回大本营。
星夜靡一行人,终于在天色完全变暗之前,赶回了兵营。
眼前明亮的火光和连营的景色,令司徒槿的心缓缓地缩了起来,她知道如今这样,似乎仍被星夜靡珍重地保护着的错觉,很快便会被现实撕得粉碎。
“星夜……”她攥紧了拳头,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声,“我有问题想问你。”
拥着她的手臂稍微紧了紧,星夜靡并没有吭声。
“告诉我,你是不是……”
司徒槿猛地回过头来望着星夜靡的眼睛:“是不是明知道那一碗是药是不好的,却故意喂我喝下?不……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留下我们的孩子,所以才准备了那一碗药?!”
星夜靡垂眼看了司徒槿一眼,依旧若无其事地抬头望着前面,脚下一踢阿斯兰的肚子,马儿顿时跑得更快了。
司徒槿心如刀割,突然发狠地赚了马头的缰绳,大声地道:“回答我!我叫你回答我!”
这样突如其来,莽撞的举动刺激了阿斯兰,马儿突然地一声长啸,前蹄立得高高。星夜靡一声低骂拉紧了缰绳,好容易才维持了在马上的状况,等阿斯兰放下前蹄,忙探身在它的耳旁低声安慰,好容易才让它冷静下来。
“你疯了?想要摔死不成?”星夜靡对司徒槿一声怒吼。
“我是疯了!我要你回答我的问题,”司徒槿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是不是你要谋害我们的孩子?!”
星夜靡拧紧了双眉:“你今天就是为了这个逃跑的,对不对?都已经是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还在纠缠不清?我已经说过了,药是被人换了所以有了问题,几乎害死了你,其余的,我说过,等这一阵过去了之后,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正的解释,你都忘了吗?!”
“为什么不能说……你究竟……”司徒槿的心中如唇上一样颤抖着,心里一阵阵地抽痛,疼得她眼角都蓄满了泪水。
“星夜靡大人,没事吧?”此时,达龙等人已经赶了上来。
“没事,虽说马上就到军营了,你们也不能放松警惕。”星夜靡一踢马肚子,再次纵马奔驰,手臂将司徒槿的身子圈的更紧了,甚至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再给自己闹事。
沙耶早已领着一群人在兵营的入口处列阵迎接。他见到星夜靡怀中一身血污的司徒槿,那张轮廓深刻的瘦削面孔,顿时往下一沉。
司徒槿看见沙耶这样的表情,突地意识到了什么,反手抓紧了星夜靡的衣襟,面上变得紧张起来。
星夜靡伸手拉开了她的素手,飞身下马,顺手将她抱了下来,这才过去应付沙耶等将士们的询问和质疑,不过是说自己的中原女奴闹性子逃跑了,他去追了回来而已,对有人追杀司徒槿之事,却是只字不提。虽然那些人看到司徒槿身上的狼藉,免不了露初猜疑的神色,但谁也不好当面再多问,只得都诺诺地应了,分出一条路来。
星夜靡抱着司徒槿,就这样从两排熊熊的火把中间走了过去,现场一片寂静,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深刻而难解,令司徒槿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星夜靡并没有抱着她往自己的大帐走去,而是……往练兵场的方向而去。
思路,继续地回溯到,不久之前的过去——
在苏拉,那一场大火燃起的夜晚,本来是他算着时间已经不能再拖,准备要给司徒槿喂药下掉腹中胎儿的,结果,她趁着大火之乱,跟着别的男人跑了,还居然跑到了敌人的军营里,成了俘虏,不仅如此,还将自己怀孕的消息,就此泄露了出来。
他知道了真相之后,真是啼笑皆非,然而心底的怒火先燃了起来,他不顾一切地,将她这个‘他的女人’,抢回了自己的怀中。
虽然这场战争是一石二鸟的结果,然而她怀孕的事实,还是引起了沙耶等人的不满,他们联合着,要求他不要留下她腹中的孩子。
他本来也正有此打算,自然顺了他们的意,只是检查军医的方子时,突然想起来她一向受不得乌孙人分量的药性,于是照着自己的医学修为,将中间数味最有害的药减了份量,才叫艾果拿去仔细煎药。
没有料到,司徒槿一醒来,就急着求他留下孩子。
一瞬间,他怀疑她一直以来都是故意要诱惑他,好怀了他的孩子,母以子贵,先在他的身边站稳脚跟,再寻机往上攀爬,一如其他诱惑过他的女人,虽然,她的目的可能最终还是回归公主的身份,但他不喜欢被人算计的滋味!
恼怒地质问了她,然而……
心中有个声音却在质问着他自己。
——为什么不能相信她?
可是,怎么会……?这样骄傲的她,居然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开始有心放弃公主的一切,就此在他身边长留,甚至直白地对他坦白心迹……?
虽然她给的承诺若是真的,一切都很令人向往,可是……那个时候,她已经喝下了他亲手为她准备的堕胎药。
看到她腹痛的反应,和下身冉冉而流的鲜血,指尖传来她因为腹痛的痉挛……他躲出了帐篷,虽然知道她所喝的药被他减了分量,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可是看到这可怕的场面,他仍止不住心底寒凉。
他突然有点后悔,其实,如果让她就遂了意,生下他的孩子,其实可能并非一件坏事……又何必,让她才刚刚经受磨难的身子,又再刻上这样的伤痕。
虽然沙耶等人才刚刚进了那样的谏言,可是……即使坚持让她生下他的子嗣又怎样?他有这样的权力,即使在底下的人看来,这是不适合的迷恋,这不是一个明君应该有的行为,他依然可以行使这一个至高无上的权力,选择自己想要的女人。
那不是真正的关键理由。
他在帐篷外蹙紧了眉,无奈长吁一口气——
是的,他不是被逼的,是他自己要将这个孩子杀死。
——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只要以后慢慢地对她教化,终于也可以让她明白,其实没有孩子也无所谓……
那个时候的那个想法,变作那之后,他最最自责的一个念头。
因为……司徒槿就因为那一碗药,几乎撒手人寰。
当他知道她不只是堕胎的症状,还有严重的中毒之症的时候,简直如遭当头棒喝,心脏一瞬间停止了。
很快就查出来是药被换掉,以及药童的不谨慎造就了悲剧。下毒之人是知道那张方子的写法的……如果不是他临时改动了药的分量,司徒槿会饮下更多毒,当场便会腹痛致死。
七天七夜……
她在鬼门关前徘徊。
他也跟着她在鬼门关前徘徊。
她在高烧之下胡乱地说着各色的呓语,最多的,还是叫着他的名字。
偶尔,叫一句不要伤害孩子,保住孩子之类的话语。
听得他心如刀割,不眠不休地守候在旁,甚至发动了所有可以发动的力量,为她凑成了冰玉那一副极为挑剔的保命方子,不惜一切代价,只求将她从阎罗王的手中抢回来。
当她平安无事地熬过大劫,睁眼看他的一瞬,他几乎想要欢呼出声……他终于,将她救了回来。
可是……
之后,就不得不面对一个可怕的烂摊子。
他不得不对她撒谎,嫁祸于人,因为他知道,她这样纤细柔软的心灵,抱着这样执着地要为孩子报仇的信念,绝不可能原谅他亲手害了他们的孩子。
他还需要给她一些以前从未想过要给她的东西,来留住她已然伤痕累累的心与人。
他清楚,唯一真正留住司徒槿的办法,乃是娶她——她如果不是他名正言顺的王妃,她那个傲气的灵魂,就永远有理由带着不安分的想法,一再地耍闹脾气,一再地计划出逃……
但是……要名正言顺地给她一个名份,让她心甘情愿地做他名实皆是的女人,他需要放弃很多东西。
他已经是一支飞出去的箭……不成王便成寇,他如果因为不肯娶别的女人的拒绝东南十八部的联姻和援助,将会在这场战争中变得孤立,甚至不得不孤注一掷,大力依靠自己那个其实并不可靠的结拜兄弟希罗靡,时刻准备着可能到来的变故和苦战。
不仅如此,就算他顺利坐上了藩王的宝座,他也会失去从此以往所有可能的,凭着联姻带来的好处,尽管这本来该是其中一项最有效的扩张势力的办法。
他可能会需要经历更久、更痛苦的征战,才能成为他心中理想之中的西域霸王。
他在把她送回王朝之后,恐怕还要做很多无谓的事情,来换取祁胤的皇帝点这个头,同意正式的和亲。
可是,看到她那双倔强的眼睛,想起那些天几乎要失去她的时光,他心中的天平,便不知不觉地朝着司徒槿的方向倾斜了过去,虽然,下一刻,理智与权力的欲望,又将天平扳了过来……
无止境的纠缠和摇摆,就此在心中爆发,来势汹汹,令他烦恼不已。
他一直在回避跟东南十八部的联姻,就是因为他借着孩子的事情,知道了她对他的感情,也察觉到了他对她的感情之深……他在摇摆,想着究竟要不要为了她,拒绝所有的联姻,先娶她。
终于,她没有辜负他给予她的信任,一个人越过茫茫草原,出现在了这个军营。
且不说她怎样带来了希罗靡的书信,其中的波折又怎样地清楚写在了,她因为旅途而贝显劳累的脸上,只为了她这样一腔热情地来到他的面前,陪他度过这一场最重要的征战……便足以令他下定决心,不可以再辜负她。
于是,他坚定地,与沙耶翻了脸,表明了自己不肯联姻的立场,和愿意与希罗靡合作的态度——虽然,他心知肚明,事情绝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也不可能这么顺利,但是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可能到来的一切暴风雨甚至飓风的劫难。
可是,她却在这样的时刻,再一次逃跑了!
在他为她逐渐与沙耶撕破脸皮,拒绝冰玉所代表的东南十八部的联姻之后,她居然在他做了这样重要的决断之后,甩手离他而去。
他对她本来坚信不疑的感情,突然被浇了一桶冷水般,消解得无影无踪。
他这才发现,自己有点天真了……不该就这样在心底先下了决心,一门心思地去做自己以为是正确的事情。他应该先得到她肯定的答案,再去为她付出才对。
他需要知道她真真切切地爱着他,爱他胜过爱着她的公主头衔和她的祁胤,他才敢为她真正地放弃眼前所有唾手可得的好处,即使那选择代表了一条更危险、更艰辛的道路,即使他可能需要多花很多的时间和代价来坐上那个藩王的宝座……只为了成全她的那些所谓“唯一”或者“名份”。
是的,她如今,根本仍是那个他无法揣摩的女人……失去了孩子的她,想法一定不会再跟之前在帐篷中求他的那个她一样了。也许,她心中的恨意,已经远远地超过了曾经对他表露过的那一点点的爱意,她如今,只想要为她的孩子报仇,旁的都只是其次。
是他大意了。
他不该,也不能在这样不明朗的局势之下,就先愚蠢地牺牲掉自己的一切。否则,到最后,他会拼了头热,只赢得两头空,走上那些豪气冲天,为红颜一怒冲冠的所谓英雄们……同样可悲可叹的下场。
是的,他差点儿便忘了……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博。如果冒昧地下注,他会失去眼前重要的援助,失利于重要的战役,甚至就算侥幸成为最后的存活者,说不定喘气的功夫都还没有,就要面对祁胤的十万远征军……
他输不起。
不只是为了他自己,还为了如今拥护着他,支持他发起这场征战的三万军民,还为了乌孙上下无辜的百姓们……
她是一个危险的存在,一个不知道何时便会突然变作祸害,为乌孙带来灾难的女人,他不可以就这样轻易地,就将自己和身边所有人的未来,赌在这样一个,连对他的心迹都不明了的女人身上。
他一定要她先开了口,对他发了毒誓,才敢往这个火坑里纵身跳去……
星夜靡走到看得见练兵场边上那一排排用来给士兵练习拳脚的木桩时,缓缓地垂了长长的睫毛,低低地对怀中的小女人道:“槿儿,上一次你逃跑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司徒槿本来看他不是往自己的大帐方向走,就已经觉得不妥了,此时一听这句话,细致白皙的脸上,便突地变得血色全无。
她当然记得……星夜靡说过的话,便一定会做到,所以他每次警告她,她都会记得清清楚楚,不能犯的,都小心地不要再犯。
上一次,她在水殿之中化妆成艾果出逃,被星夜靡抓回去的时候,他曾经说过——
如果她再敢逃跑,他就会用鞭子,抽的她体无完肤。
“星夜,你……你要用鞭子……抽我吗?”她的声音不觉颤抖了起来——再怎样胆大包天,也知道星夜靡那根鞭子的厉害。
“你被查路和查哈兄弟掳走的那一次,我念在你吃了不少的苦,又戴罪立功,离间了他们兄弟的感情,间接助了我一臂之力,善念地放过了你。但是今天……我不会再姑息你的任性。不过……只要你照我的要求做一件事,我就不会罚你。”
星夜靡缓缓地转了头,鼻子抵着司徒槿的鼻子,似乎是呢喃着缭绕人心的情话一般的神态。
司徒槿的心中却是如秋风中的树叶般飘摇不定,结巴地问道:“要我做……什么事?”
虽然心底有很不好的预感,可不管如何总是一个免除皮肉之苦的办法,怎样也要先问一声。
星夜靡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司徒槿从未见过的碎光,看得她愈发地迷惑了起来——
“只要……你对我承认你爱我,并发誓一生一世都留在我的身边,为我尽心尽力,我就会放过你。”
“你……?!”晶莹通透的水眸猛地睁大了。
要她说爱他……?
星夜靡提的这是什么要求?!
司徒槿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山洪一般爆发的情绪,把着星夜靡手臂的手指,一瞬几乎嵌入他的肉中。
“为……为什么……?”她努力地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嘴唇,好不容易,才问出声来。
星夜靡只是淡淡地看了司徒槿一眼,再不言语,将她一把扔到离他最近的那根木桩上,随手将旁边的一根麻绳解了下来,扯了她的两只纤细的手腕,就开始往木桩上绕了过去。
“星夜,不要……”她下意识地扭动着手臂,不想要让他将她推入那个可怕的深渊,然而这点儿的反抗对星夜靡来说根本不足为道,不出一会儿,司徒槿的双手,就结结实实地绑到了那根木桩之上。
“记着我刚才说的话……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仔细地听着。”星夜靡俯下身子,在司徒槿的耳旁轻声低喃了最后一句话,便站起身来,抽了一旁的绳制马鞭,往后退开两步。
司徒槿双眼含泪,眼巴巴地看着星夜靡面上冷峻如常的神色,心底的绝望开始无限地弥散开来。
星夜靡的身后,逐渐地聚集起了一群人。有沙耶,有达龙,有练兵完毕赶过来的盖亚,也有其他各色的军士将领。广场上,油脂浸泡过的火把烧的噼啪作响,夜风吹拂,扬起司徒槿美丽的青丝,盖住了她泪眼婆娑的脸庞,愈发地显得楚楚可怜。
星夜靡静静地立着,亮如星辰的眼眸一刻不离地盯着面前这个纤弱的身躯,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般,只是攥了鞭子,并不动手。
面前的女人,在轻轻地啜泣着……她的声音一向不太大,在这样萧萧的风声中,就益发地显得轻柔难辨,可是,他的耳朵,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听得清她吐露的字句。
司徒槿并没有说话,只是在风中缓缓地抬了头,自长发的间隙看着自己深爱着的这个男人。
她为了他波折了这一路,可是他其实是杀她孩子的凶手,又或者是凶手之一!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什么药被下毒不是他的问题,可是那张药方是切切实实地从他的手上交到艾果手里的,不管药方的成分究竟有什么可疑之处,他……是真真切切地动过孩子的脑筋!
这样的人……
虚伪又狠心,她怎么可以继续爱着,继续相信着?
她不能爱他!
就算心里是爱着的,嘴上也不可能再承认。
也不能再相信他的任何话。
从今往后,也要用尽全部的力量,忘却如今这样,爱着他、信任着他的感觉,不管要花费多大的力气,不管要用掉多长的时间……
司徒槿的心里,刀剖一般地痛苦,想到自己死于非命的孩子,想到自己这样笨笨地被星夜靡欺骗了整整一个冬天,眼泪又扑棱棱地落了下来。
她缓缓地垂了眼帘,十指扒紧了木桩,将额头也靠了过去,准备承受这一场空前的浩劫。
就算是星夜靡今夜将她打死在这里,她也不会如他所愿,说出那句让他痛快,却丢尽了她与祁胤脸面的丧气话!
这是她作为她司徒槿,还有司徒家的公主,最后的傲气……
星夜靡见司徒槿不再看自己,而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扒紧了身前的木桩,不由得俊眉倒竖,抬手一鞭子抽了下去!
啪!
“啊!”
司徒槿只觉得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痛感袭来,忍不住高声惨叫了一声。
“怎么样?”星夜靡收住了鞭子,冷冷问道,“想通了没有?”
司徒槿咬了牙道:“你打死我,也不会听到你想要听的哪句话……我恨你!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连自己的孩子都……”
她的话来不及说完,星夜靡已经怒目圆睁,又一鞭子甩了下来。
司徒槿再惨叫一声,便死死地咬紧了牙关,再也不肯多吭一声了。果然,第三鞭抽下来,她虽自喉间低低地闷哼一声,嘴巴却总算守住了,没有再叫出来。
“我让你倔!”
星夜靡越看火气越大,甩手一鞭子又抽了下来。
接着,又是一鞭。
再接着,又是一鞭……
直到司徒槿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扯着嗓子哀叫起来。她的手指几在木桩上胡乱地划着,似乎要将那根木桩划出痕迹来一般,用力至极,指节都泛了青绿的颜色。
星夜靡依旧不停,一鞭接着一鞭地往下狠狠抽着。
鞭子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背上……很快,那单薄的背后便湿了一片,染污衣服的,是皮肉渗出来的血水。
广场边上的人群,都缄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一个人,敢多插一一句话。
司徒槿越是被打,便越是叫的凄惨。
然而星夜靡,却觉得这一鞭鞭,似乎并不是抽在司徒槿的背上,而是抽在了……他自己的心上。
看着她泪水涟漪,痛苦得扭做一团的面孔,他的心,竟然也跟着痛得抽搐了起来。
不,是她的神情,是她面上透出的那种宁愿去死,也不会对他说出他要求的那句话的神情……令他有种从未有过的,心底被刺伤了的感觉。
即使这样狠命地抽打着她,也无法释缓心中的疼痛。
他意识到他对她的爱已深……
这个女人已经可以伤到他的心。
他那么想要她的全部,甚至已经她作出牺牲,牺牲很多东西……她却仍不把他放在眼里,明明给他看过她的感情,明明对他说过要一生一世,如今却死也再不肯承认那时的真心,居然还想要从他的身边逃走!
他不会让她离开……
如果她离开的话,他将会陷入疯狂的状态……
他不能失去她……如果她死了,他不知道他的世界还会不会完整……
如果她被其他人掳走了,她会成为他最大的弱点,令他被人要挟!
不……不是这个原因,不是这些原因,他不会让她离开,是因为他想要她在他的身边,他不能接受失去她!
可是……她即使就在他的眼前,他还是觉得他没有拥有她的实感!
她在哭,她在哭!
他多么想上去拥着她,哄着她,叫她不要哭……可是他只是要听她一句爱他,都听不到。他只要那一句话,那一个承诺,就可以为她献上他多年来的梦……他可以暂时放弃那个雄心壮志,先给她以她的出身该有的名分!
可是,她居然选择了逃走……
她居然只说,她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