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星夜靡自鼻子里轻笑一声,“知道疼了吧?我叫你以后还敢有逃的妄想。”
话虽然冷硬,抚在司徒槿额角的手掌,却是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温柔。
司徒槿冷冷地笑了,睁开晶亮的水眸,毫不畏惧地直盯着星夜靡的蓝色眼睛,语气比他更冰凉:“你等着……我就逃给你看。”
星夜靡听了,调笑的心情顿时化为乌有,连面上也沉了下来,咬了牙道:“我这里就是你的归宿。你听着,我永不会再给你逃跑的机会,你也休想要再起这个念头!”
“真好笑……”司徒槿嘲笑地掩了睫毛,“这样的穷乡僻壤,也配得做我安泰公主的归宿?不要笑死人了。只要我一天未回祁胤,我就一点不会放弃逃跑。”
“你说什么?!”
星夜靡听司徒槿居然这样讲话,顿时怒不可竭,大手顺着她的后脑往下一把揪住了那头柔顺的青丝,就此往上狠狠一拽。
司徒槿疼得惨叫一声,连带身子都被硬扯起来半边,不得不使了劲,半边手臂撑在榻上,才勉强支撑住,可背上的伤口立时破了口的,剧烈的疼痛袭来,令她眼中马上聚满了隐忍的泪花。
虽然如此地疼,司徒槿的面上却是冰霜满覆,一双黑色的水眸,倔强地、冷冷地看着星夜靡的蓝色星眸。
星夜靡实在气得不过,见司徒槿这样痛苦,却又心痛不已。他清楚因为自己失去理智的一顿鞭子,这个最近愈发消瘦的中原小女人,已经受了很严重的外伤,不忍再继续伤害她,将她一手扔回那叠厚厚的毛皮之上。
司徒槿伏在地上,泪水泛滥,哭得无声无息。
“你敢再逃……我就挑断你的脚筋,让你从此以后只能在地上爬行,我看你再怎么逃!”终于,星夜靡皓白的牙齿之间,狠厉地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司徒槿的水眸在一瞬间睁得大大。
他、他是说真的?
刷子一般的眼帘又缓缓地垂下了,眼角冉冉地淌下绝望的泪水。
也对……就算她残废了,她还是个女人,他星夜靡要的只是个女人而已……
他要的不过是在床上迎合他的身体,她凑巧中了他的意,所以在他身边呆的长了一点,比其他女人都呆的靠近了一点而已。
以后他会有更多别的女人,终于有一天……她会被别的女人取代。
她不过是他的床奴而已!
司徒槿听到自己的心,如器皿砸落青石地板般,砰然碎裂的声音。
“嘿……嘿嘿嘿……”
她苦楚地笑了起来,比哭还要难听。
虽然一再地说服自己,眼前的这个已然是仇人,不能再去爱,可是……
心受伤了,毕竟是受伤了。
还是这么深,这么狠的伤痕……
星夜靡静静地坐在司徒槿的身旁,手揪紧了身旁的毛皮,心里波涛汹涌。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直到大半夜了还被沙耶等人纠缠不放,到这会儿才总算消停一点儿——本来回到帐篷,便想要跟司徒槿好好说上几句话,向她致歉,给她解释他打她的另一层苦心,再看着情况,考虑要不要对她说出事情真相的……
没想到,她竟这样一副再也不屑跟他讲话的态度,开口就一个“穷乡僻壤”,闭口便一个“逃给你看”!简直就是要将他气死了去了。
星夜靡实在是觉得,对这样一个软硬不吃的女人,除了假以绝情的手段之外,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施行的办法了!
他虐过她,辱过她,让她吃那些她金枝玉叶的身份从来不曾吃过的苦,可是她看似瘦弱的肩膀其实倔强如最难驯的马儿,不管如何风吹雨打,只是愈发地如傲雪寒梅,粉嫩却妖娆地绽放,又在飘渺的外表之下,藏了一丝最能撩动人心的温柔,令人情不自已。
他珍爱她,怜惜她,而且为此作出了重大的承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只当那是过眼云烟,还比不得一个未出生的孩子矜贵,还不曾亲口来向他求证,就先选择了离他而去!
如果……不是他冒着这样巨大的危险追了出去,她甚至不会想起来要问他一句——是不是他下的手?她只会头也不回地远走高飞,跟那个楼兰人亡命天涯,将他对她曾经的承诺踩在脚下,踏碎,任其飘到风里……
他为了她,完全忘记自己只带一点点人出行是很危险的事情,竟然就这样离开军营出去寻她。
因为他害怕……他星夜靡从来不曾害怕过,但那一刻却怕到了极点。
她——她自己知道吗?
她是他星夜靡的弱点……
如果她死了,他不知道他会陷入怎样的疯狂,而且她说不定已经再次有了他的孩子……如果她不是安然逃走,而是落到有心人的手里,他星夜靡说不定就会从此受制于人,因为这一次……他已下了决心,不会再让她失去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他无论如何都会保护这个孩子平安出世,无论要他付出怎样的代价。
不,他单纯只是害怕失去她。
他有心要让她为他怀的第二个孩子安然生产……是因为他想念她在水殿那时,纯净无暇的笑容。
但是,她竟然这样对待他的一片真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给任何人的东西,从来没有考虑过要放弃的东西……他都为她手捧而上了,她却像是得了便宜又要卖乖似得,当着他的面独自逃了,如今更一副对着仇人似的面孔对他,似乎他一直以来对她的好,都是她脚下不值一提的烂泥一般。
她只要她的公主名号,只要她的国家,只要她孩子的性命……却不是要在他星夜靡的身旁,一生一世做他的女人,即使他已经准备要给她,他所能给的一切!
那些想要立她为妃的想法一瞬间变得太天真,太美好,他终于相信只有用力量才能够真正留得住她!
“你永远不必妄想逃掉……”星夜靡咬紧了牙,狠狠地道,“从来没有我星夜靡想要握在手中的东西,能插上翅膀飞了去的……你也是一样!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不要怪我狠心——我会将你关在身边一辈子,打上我的烙印……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奴——生生世世都只能服侍我,取悦我!”
一番话,不只是说得司徒槿连哭声都突然静了,也说得星夜靡自己面上血色退去。
这一夜,与沙耶等人冷言争辩的一切,突然变得毫无意义。他觉得自己似乎只是演了一场可笑的独角戏,在从来不曾露脸的所谓情感舞台上,瞎热心地做了一回扮相滑稽的小丑。
如今看来,遵循他一贯的形式风格,拉拢可以拉拢的势力,周旋与所能周旋的最大范围,才是真正对打赢这一场仗,坐上藩王的宝座,最为有益的做法。
什么兄弟情深,什么不许外族侵入……都是他脑袋发热之下,硬编造的托词而已。为了自己在乎的女人,居然连他星夜靡也无法免俗,做了一回愚蠢的男人。
情毒啊……
情果然是毒。
一切,从他捡到她的那一刻起,就突然地转了方向,战车一般,往着那个无法回头的悬崖轰隆隆地去了。
他真的不知,这一切,究竟算是上天的馈赠,还是惩罚?究竟……与她相见,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劫数?
事到如今……
已经不能再做错任何一个决定了。
司徒槿趴在地上默不作声,手揪紧了身下的毛皮,这一瞬许是用力过猛了,“刺啦”一声,被她扯下来一大片灰蓝的狐毛,小拳头攥得几乎要流出血来……
翌日,当星夜靡掀开帐帘进来的时候,见到司徒槿傍着为她摞得高高的一叠毛皮,静静地坐着,眼中迷离,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外面兵马缭乱,这个角落却依旧平静如无波的潭水……虽然,可能是一溏随时都会泛起致命漩涡的祸水。
他静静地走过去,伸了手,想要拥了她入怀,却又停在了半空,终于……缓缓地放下。
司徒槿却是觉察到了他的到来,盈盈的水眸缓缓地抬起了又垂下。
意外地,她轻声说了句:“你回来了。”
星夜靡的眼中,讶异地闪了闪,低声答道:“嗯。”
顿了顿,他又说道:“明天……就要拔营出发,同时你与冰玉一起,回苏拉去——她会好好照顾你的伤势。我已经将最好的亲卫队配给了这支护送的队伍,同行的包括盖亚和艾果……他们,会贴身保护你们两个的安全。你……也不必再想着逃跑之类的,我已经嘱咐了那两个人,绝对不会让你有一个人独处的机会。”
司徒槿唇角浮起一丝似乎是嘲笑的笑容,浅笑退了,又沉默了半晌,这才沉了声问道:“你……应允了与东南十八部的那门亲事?”
璀璨的蓝眸并没有意外的漩涡,星夜靡缓缓答道:“是的。”
司徒槿的唇角,又缓缓地牵了牵,一丝莫名的浅笑。
“很好,这样,你就有了强有力的帮手。”
“的确如此,”星夜靡并不动摇地答道,“这样,本来可能耗上一整年的战争,可以尽快地结束,不至于……坏了牧民们的生计。”
司徒槿垂了眼,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攥紧了右手的拳头,又伸了左手去握紧自己的右手,轻声道:“你……为什么让我跟冰玉回苏拉?”
星夜靡稍有点机械地答道:“冰玉会照顾你,她如今更需要表现出母仪天下的气度和风范,绝不会落人话柄,为难你的。你放心吧。”
司徒槿低低一笑:“你想说……若冰玉对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小动作,你便趁机会抓着这小辫子,谴责她的德行,并借着这个机会反悔这门亲事吗?以她的身份,即使稍有瑕疵,背后的东南十八部都会保护她的……你这个头一旦点了,就很难再改变事实。”
“若事情真的变成那样,作为一个品行不能符合乌孙王妃的身份的候选人,我只会再三地推迟婚礼,直至取消。”虽然心里急速地在思考着,星夜靡的面上,却是平静依然,回答得一丝不乱。
司徒槿的声音,如夜空里飘来的花香,淡淡的,甜甜的。
“星夜,我的意思其实是说……比起回苏拉去,我可以陪在你的身边,这也是我来这里的本来目的。”
星夜靡的眉头稍稍地收紧了些。
为何只隔了一夜,这个小女人竟然像是忘了昨天发生的那些事情一样,又跟以前那样若无其事起来了?她背上的伤还真真切切地在,每动一下都会钻心地疼痛,她更是不可能忘了孩子的事情,为什么会……
“虽然……我也很想要你能陪在我的身旁,但是你身上的伤并不轻,战场又是个危险的地方,我怕会让你受苦。”他的语气变得迟疑起来。
司徒槿面上的神色愈发地迷离了。
“可是,即使是再苦,我也想要留在你的身边,见证这一场残酷却历史性的战役……星夜,你不肯给我这个机会么?”
“槿儿,你为何……突然转了态度?昨天那些事,你就这样突然想通了,不再口口声声说恨我了?”终于,星夜靡沉不住气了,明着质问起来。
司徒槿缓缓地抬了眼,突然,媚然一笑。
“想通的,只有一件事……我爱你。所以我想要在你的身旁,别的事情,我都不想要再追究了。星夜,你是不是怪我不体恤你的心意,所以才打我?我也觉得自己太任性了。其实你所做的,都是为了我,我还在旁边给你添乱,实在是不应该。”
星夜靡睁大了蓝色的眼睛!
爱……?
她说她爱他?
他昨天鞭打她一夜,都打不出来的一句话,如今竟轻易地……从这张嘴巴里说了出来……?
为什么?
蓝眸中闪耀着某种深不可测的光,他的眼中既有复杂的深情,也有明显的质疑,甚至有种半带着危险的揣摩,细细地观察着司徒槿的眼睛和神情,良久良久。
她比一年前他们相遇的时候,出落得不知更美了多少。水汪汪的黑色眼眸仿佛藏着说不尽的有趣故事,小巧可爱的鼻子和眼角,粉嫩丰润的红唇……还有那一个在唇角浮着,便会令整张脸魅力倍增的美丽笑容。
“你……再说一遍?”他下意识地问了这句话。
“我爱你。我想要留在你的身边,别的事情,我都不追根究底了。”司徒槿的眼眸如一汪平静的水,平静地,回视着星夜靡。
星夜靡整整地再看了司徒槿半晌,突然钢牙一咬,将她的肩膀一搂,轻轻拥入怀中。
“槿儿,槿儿……你若是愿意真的相信我,我、我不仅会将乌孙的山河统统收入囊中,而且我会遵守,曾经对你的承诺。与冰玉的这一个联姻,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有很好的办法,让一切的乾坤,可以重新扭转过来。只要你愿意忍一时之气,静静地等到战争结束,我……”
司徒槿静静地朝他的胸膛偎依了过去,一字一句地道:“星夜,你说过会正式迎娶我的,我……相信你的这个承诺。我会遵从你的愿望,回去苏拉养伤,直到你觉得形势许可,遣人来召唤我为止。”
“槿儿……”星夜靡缓缓地捧起了那一张细致白皙的小脸,虽然有种情难自禁的狂喜,心底却依然有种犹豫的感觉,缭绕不去。
“星夜,你一定要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尽快地凯旋归来。”司徒槿缓缓地道,面上再次泛起了淡淡的笑容。
一瞬间,星夜靡觉得,房内似乎亮起了春天的阳光,如此温暖。
再也不犹豫,他低头将眼前丰润的樱唇攫住,深深地纠缠,虽然仍记得要避开佳人背上的伤口,手臂的热情却表露无疑。
司徒槿闭上双眼与他热烈地吻着,纤细的小手背在身后,此时缓缓地松了一些,露出掌心细细的一张羊皮小纸。
那上面,正面反面,都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的字句……
这是三个月来,乌孙内战临近尾声的一场决战。
昆莫的军队连日来屡次遭受星夜靡大军的成功伏击,多处战线失利,已然渐渐沦为困兽,左冲右突,竟是在一张无形的大网中挣扎,愈发地没了指望。鹿王在南部战场战败的消息传来,令军中士气低落,今日本该拔营进军,却被敌人一早派兵骚扰。
如今,这是最后的精锐部队,不可以再失利,否则这场浩荡的内战,几乎已经可以算作叛军首领星夜靡的胜利。
天,不知为何降下了大雾。这样诡异的雾,是乌孙多年以来都没有过的,伊犁河谷一片雾气缭绕,显得有点阴森。
甚至……压抑得令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昆莫的大军就在这浓厚的雾色之中,缓慢地前进着。
“昆莫大人……这样的天气行军于山谷之间,实在是不妙的一件事情,还请您再次……”昆莫身旁的一名参谋官,又再次凑了近来,小心翼翼地道。
“这样的天气,正是天然的屏障,即使行军也不易被埋伏才对。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兵书,怎么不懂得多分几面看待事情?”一旁的希罗靡笑着道,言语温和,然而气势压人。
那个文官看到形势不对,诺诺地退了下去,就顺势直接退到大军的大后方去了。
“不过,希罗,这大雾实在有点诡异,真的没问题吗?”昆莫带着一丝狐疑问道。
希罗靡摇摇头道:“如果昆莫大人觉得心里不安,那我就传令要大家走快一点儿。”
说完,他真的纵马往前去了。
昆莫见希罗靡这样卖力,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今天替他打头阵的依然是兵强马壮的希罗靡,打仗打到今天,实力保存得最完整的,就算是他了……
想到这里,昆莫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妥,正待要细细地思考,突然,两旁三军擂鼓,杀声震天。
无数巨石滚了下来,立时响起一阵惨痛之声。
斜斜的山坡上,冲下来两支精锐的骑兵,一下子,便将昆莫的大军分作了三个断层,大开杀戒。
早上军营被扰,已然令人觉得心烦,如今又在路上被袭,根本来不及做好准备,就匆忙迎战,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岌岌可危,实在是令人生气!
“希罗呢?希罗人在哪里?!”昆莫在马上,声音苍老,带着沙哑的感觉,气急败坏地叫道。
到前面去探风的军士回来,面上苍白,迟疑地报告道:“自从……叛军攻打过来之后,希罗靡大人就突然不见了,如今……本来在前面作为先锋着的虎王军队,也不知何时……倒戈相向了!”
“那个畜生!我早该看出来他是个内应的叛徒!”昆莫浓眉倒竖,刷一下地拔出腰间的宝剑,“这场战争打得这样蹊跷奇怪,我就觉得不妥!那时他那么忠诚的样子跪倒在我的面前对我发誓效忠,献上自己的妻子作为人质,又差一点杀了星夜那个叛徒,我……我真是糊涂,居然就这样轻信了他!”
他自从希罗靡的妻子神秘地从水殿失踪之后,就已经觉得蹊跷,可是希罗靡主动认了错,说自己私念爱妻,又送来了星夜靡的行军图作为赔礼。顺着那个情报,他们的确成功地占了数次的便宜,便没有将那件事细放在心上。
可没有想到,身旁大臣们曾经的警言是对的——这个希罗靡,不知究竟帮的是哪一边,还是根本就在期间煽风点火,催化两股势力彼此阐释,他好黄雀在后,坐享其成!
“大……大人,挡不住啦!”
“大人,后面的防线被击溃了……”
前面,后面,左右两侧,都不断地传来令人灰心的战报,昆莫立在阵地中央,心急如焚。
“可恶,星夜靡这小贼,居然敢算计我!”
他驱马往前直奔,大声吼道:“星夜靡你这个不要脸的叛徒,给我站出来!趁着这样的天色暗算人,算什么大丈夫的行为,有本事,就来跟本王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
“兵不厌诈。狼王你似乎修行兵法,火候并不是很够嘛。”
就在此时,面前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浓郁的雾中,就此出现了一个马上英姿飒爽的身姿,再近了,容貌便分得清楚,正是星夜靡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