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槿不觉一惊:“洛桑部族的公主被人害了……?怎么回事,你再说仔细点儿。”
那名宫女踌躇一阵,道:“右夫人,您还是赶快到雷殿去吧。现在昆莫大人正等在那儿,叫把各处主子都一并叫到那儿去,他要问话呢。”
“那好,我马上就去。”
司徒槿打发走了那名宫女,便转脸对在旁边正放东西的若娴道:“替我拿件轻薄的披风来,我要出门。”
若娴却在那排架子前怔怔地站着,手还按在已经放好了的木盒上,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司徒槿唤了两声,见若娴仍没有反应,只得站起身来,往她身后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想什么出神了?我要出门,替我将那件轻羽飞扬的百花绸披风拿来。”
若娴被她这么一拍,才猛然惊醒过来,又愣了一下才道:“是,公主。”
司徒槿禁不住问道:“昨晚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若娴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般缩了一下,低下头道:“没……没什么……”
“看你的样子,哪像是‘没什么’的样子?”司徒槿口气软了下来,关切地问,“昨晚我叫你扇自己耳光,是情急之下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还疼吗?”
说完,伸了芊芊玉手,轻轻拂过若娴的脸庞,以示安慰。
若娴的头却压得更低了,似乎就要往后让开的感觉:“我……没事,公主,我没事。”
“没事?看你一脸憔悴,心不在焉的,怎么会没事呢?”司徒槿追问道。
“公主,真的没事……”若娴的声音哑了,竟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司徒槿见她不想说,也只得罢了,叹口气道:“好吧,既然如此,等你想说了再说,若一直不想说,我也不再问了。”
说完,便命摆驾往雷殿而去。
雷殿之中,早已站满了人。
星夜靡坐在中间的主座上,静静地听着底下的人报告。
“夫人她后腰中剑,失血过多而死,照估计,死的时间大约是在昨夜的丑时。刀伤很深,却只是很小的创口,看来,对方使用的是锋利的匕首,而且是从背后袭击的。刺的部位来看……对方的身高不会太高,很可能是一名女子。”
“验了半天,也没验出什么道道来嘛。给我退下去。”星夜靡淡淡地道,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那负责验尸的圣医便听话地退了出去,殿内立时陷入一片沉静。
星夜靡的俊眉蹙得紧紧,手指架在额角,沉思地道:“半夜三更的,人怎么会跑到花园那种地方去?奇怪了。”
冰玉在一旁幽幽地道:“昨夜闷气得很,我想……也许,她半夜睡不着了到外面透透气,想要转一圈再回去睡觉,也未可知。”
星夜靡并不追究下去,转而道:“从她身上的血迹看来,该是刺伤了重要的部位,血才会留得这样可怕。那人该不可能干干净净地逃脱的才对……该会溅了自己一身的血吧。”
冰玉缓缓地拿起手中的一卷羊皮纸顺次看着,道:“我已经命人查过昨夜出入城的记录——子时过后并没有人出过城,想来,犯人还在城内。”
“哼……”星夜靡冷笑一声,“既然如此,就一定可以将犯人捉住。”
底下的气氛一瞬间紧张起来,而就在此时,外面传右夫人到了。
司徒槿一走进大殿,便觉得周围的气氛特别压抑,两旁的人面上的表情都与平日不同,显得多疑而且猜忌,看来突然而来的杀人事件,果然令大家都紧张起来了。
冰玉的气色看起来却是不错,至少比昨夜好了很多。
司徒槿沉住气,上前礼了道:“拜见昆莫大人,左夫人好。”
因为之前她在星夜靡面前给冰玉请安,星夜靡曾经很不给冰玉面子地纠正过她,所以这一次她故意换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以免再撞到枪口上。
她坐下来,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才知道是非常严重的谋杀案,不觉也跟着紧张起来。
最终,星夜靡决定要彻底搜查内城的每一个角落,看哪里有凶手留下的痕迹——例如带血的衣服,或者符合大小的匕首之类。同时,昨夜丑时到现在,无人证实其行踪的人,他都要亲自问话。显然,他下了决心,要让这件事水落石出。
全程只是他跟冰玉在议论,司徒槿在旁边,没有主动插嘴,他们也没有来问她,她有什么意见。末了,星夜靡宣布大家回房等待,竟然也没有跟她多说一句闲话。
司徒槿不觉有点闷气,只觉得一夜之间,星夜靡都变了个人似的,眼中突然之间只有冰玉了,把她司徒槿直接变作空气般忽略掉。
她与若娴回到水殿,等了不一会儿,便等来了搜查的人。司徒槿也不去理他们,只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中,任那些人搜个够,心里自然认为不过是跟狼王被暗杀时那样,骚乱一阵就过去了。
谁知,门外的喧哗声突然大了起来,不久,便听到撒乱的脚步声,急急地走过回廊。
司徒槿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推门出去,正巧看见几名侍卫,一人拿了一包带血的衣物,另一人拿了把带血的匕首,从对面的回廊走来。
司徒槿几乎希望自己能不清楚他们口中大声地嚷着什么。
“找到了!找到罪证了!”
只是,尽管仍可以掩耳盗铃,眼前的一片血红却是那么的真实,令她无法欺骗自己。
在她的水殿里,竟搜出了所谓的“罪证”……
“不可能……若娴不会做这种事。”
寂静的大厅里,司徒槿的声音轻灵地、带着轻微的颤抖飘过。
她站在台下,身旁跪着早已被人五花大绑的若娴,再旁边,就是被侍卫官举着的血衣和匕首。此时两旁再没有那些后宫的女人做看客,因为,星夜靡说过,他要一个个单独地问话。
此时,星夜靡静静地凝视着司徒槿面上局促的表情,蓝色的眼眸中并不见很深的波澜。
一旁坐着的冰玉见星夜靡不说话,来回看了几眼,便轻咳了一声,对司徒槿道:“但是在她的房间里搜出了血衣和匕首,她又是昨夜唯一一个,既没有不在场证明,又在今天清晨跑到侍女的澡堂子去洗澡的人……这麽多疑点都凑到了一起,又该怎么解释呢?”
“若娴不会做这的事情,这一定是栽赃……”司徒槿说到这里,却因为实在不知道若娴昨晚做什么去了,不得不低头问身旁跪倒的人儿,“若娴,昨晚你究竟都怎么过的,还不快点儿实在地招出来?再不吭声,你的嫌疑就无法洗清了。”
虽然她的口气已经锐利得很,若娴还是闪烁着眼眸垂下了脸,支吾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司徒槿不觉急了:“若娴,你倒是说话呀。”
若娴被她这样一逼,益发地紧张了,再一会儿,竟然“呜”地一声,泪水滴下地面,呜咽地哭了起来。
这么一来,不知是冰玉蹙起了眉头,连司徒槿也忍不住了。
她忙蹲下来,摇晃了若娴的肩膀道:“你不要哭,这不是哭的时候!你昨晚都做什么去了,要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才能有机会为自己阐明清白,你懂吗?如果你什么都不说,这样的物证面前,你就会被判做犯人了!”
“昆莫大人,盖亚大人在外求见,说有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必须马上见您。”
此时,门外的侍卫进来禀报。
若娴一听,哭声竟嘎然而止,连身子都僵硬了起来。
“若娴?你……”司徒槿立时感觉到了什么,有点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这张,露出复杂表情的清丽面容。
“请进来。”星夜靡淡淡地道,面上的表情沉静如昔。
不一会儿,盖亚便被带了进来。他一见地上捆得跟粽子一样的若娴,立时露出痛心的表情,当场跪下了道:“昆莫大人,若娴她是清白无辜的,盖亚特请昆莫大人手下留人。”
星夜靡不动声色地道:“盖亚,她可是个后宫的侍女,昨夜做什么去了,你还能知道?”
盖亚根本不顾星夜靡话中的警告,急急地道:“昆莫大人忘了吗?您遣她送我回去,但是我昨夜喝得太多了,所以您后来又嘱咐,在土殿的偏殿给我安排了一间房,让我可以早点儿安歇,不必遭受劳顿之苦……”
星夜靡眯起了蓝色的眼眸,道:“那你回去之后便是烂醉如泥了,昨晚花园里发生了什么事,怕是也不可能知道了吧?”
“盖亚的确不知道花园里发生了什么事……”盖亚说到这里,稍顿了顿,声音已经低了许多,“但是盖亚知道,若娴她绝不可能是犯人,因为……”
“因为?”星夜靡见他话说一半又卡了,挑起了眉毛问道。
“因为……”盖亚支吾了半天,古铜色的面孔上都透出了红光,好容易才抬起头来道,“因为,她昨夜跟我在一起……直到拂晓时分,才起床离去的。她没有可能是凶手!”
司徒槿感觉到,自己怀中的若娴猛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便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出声,一时也不知自己怎样办才好,只得拥紧了她,不住地安慰,心里却犹如寒冬腊月里的飘零燕,无助得紧。
若娴的哭声,在偌大的厅内回荡着,显得特别的凄清幽婉,然而一股恨意流转其间,又有无尽的绝望之感,弥散开来……
池畔的青莲,开始显得有点寂寥了。
司徒槿坐在水殿的台阶上,呆呆地想着。
实在是没有想到,盖亚那个老实到地里面家伙,竟然会突然吃错药了一般,借着酒力,就对若娴做了些不慎规矩的事情。详细的事情司徒槿也没问,也不期待若娴自己会说,但是只单看若娴的表情跟反应,她就知道,盖亚肯定没少干“好事”。
一连几日,若娴都是在屋内垂泪,据说似乎听说鲁伊入宫来的日子,她有出去过一趟,回来之后就愈发哭的震天动地,连饭都不吃了。
司徒槿自己有过类似的经验,知道短期内怎么劝也劝不好的,于是,除了逼着若娴每日吃饭,叮嘱人看牢她之外,就都由着她去发泄。
其实到这地步已经木已成舟了,好歹盖亚肯定会好好地待若娴的,她就算此刻被人风言风语一阵,毕竟是捡回了一条命,也算是……得了个安身之处吧。
司徒槿不知怎的,突然从若娴的身上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怀上第一个孩子时,曾经动过的,永远留在乌孙,不计较名份地跟在星夜靡身边的天真念头,心里便突然地闷得慌。
其实,她自己也是情绪低落,没事就在花园前傻坐,比若娴的状态好不了多少。
杀人事件之后,不知不觉又过去了数日,她竟然有点行尸走肉的感觉。
自若娴之后,就没再找到可能的嫌疑人,以至星夜靡最后不得不撤销了封锁令,将事情暂缓调查,内城人心惶惶,都怕这件事悬而不决,会变成连环杀人案。
不过,司徒槿知道,自己这样闷闷不乐,不是因为这个。事实上,因为若娴成功地摆脱了嫌疑,而她的水殿中所有其他的人,包括她自己都有不在场证明……她是松了一口气的。
她这样不开心是因为……
跟星夜靡已经好几日没见了。
元老院的会议她只是一周去一次,到明天才可能出席,而她早已写好了要交的报告,准备好了自己要讲的发言稿,只需等着时间过去而已。
她也不是完全没有耳闻……星夜靡这几天都在冰玉那里。虽然消息只是道听途说并不真切,但司徒槿觉得,他应该都在雷殿过夜了。
其实司徒槿也觉得自己是有点主观了,自己总认为如果星夜靡不是留在冰玉那里过夜,便应该晚上回到她司徒槿这里来……其实星夜靡就算不去宠幸别的女人,也没有非要寻了她的床来睡觉的。
可笑的是,她之前还一直为星夜靡过于纠缠自己而烦恼……到现在,他一连几天不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竟觉得自己突然少了重要的依靠一般,日子过得东倒西歪的。
尤其是,想到他这一次,是跟与她司徒槿一样名正言顺是他王妃的美丽女人,可能非常火热地拥抱在一起,激情无限……司徒槿就觉得浑身似乎有数千只蚂蚁在啃着自己的神经和肉体,令她疼痒难忍,禁不住滚下泪来。
虽然想要装作不在乎的……虽然她的确在他的面前一直伪装出冷淡的面孔了,可是其实,他在她心中住着的那一个地方并没有挪过窝,他仍在她心底最深最柔软的地方呆着,轻易就可以刺伤她的感觉,让她的心淌血……
司徒槿的眼睛一眨,怆然的泪滚下白皙如玉的脸庞。
每次一有这样受伤的感觉,寻求依靠的灵魂,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远方的子言卿来。他仿佛就是她心中的一道圣光,总是鼓励着她,安慰着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然而,她却连他要的一点点的温情,都不曾给予过他,就这样离开了他,来到这遥远的乌孙。
思念昊月的情绪日日堆积,更是令她不堪重负,令她无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决定离开自己可爱的儿子。她到如今才知道天下的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是多么牵肠挂肚的……简直日日都在想着他,想要看一看他天真无邪的面孔,想要听一听他咿咿呀呀的声音,想要抱一抱那个温热的身体,想要跟他玩幼稚的游戏……
“公主,公主,不好啦!”
陪嫁来的祁胤小宫女惊惶的声音传入耳中,司徒槿下意识地拿衣袖拭了泪,茫然地转过脸道:“怎么了?这么吵吵嚷嚷的。”
那个宫女额角一片打湿的汗水:“若娴姐姐她……她……跑去跳崖自杀了!”
“什么?!”
司徒槿惊得从地上一下子跳了起来。
一直等到天黑了,司徒槿才终于等到若娴的消息。
原来,她并无大碍,只是受了轻伤,如今正在盖亚的地方疗伤中,明日才能回到内城中来。
而盖亚也受了伤,而且是比若娴要严重得多的伤,星夜靡派了最好的圣医去镇住局面,生怕这名爱将有什么不测。若娴自己的伤不重,之所以留下,是为了亲自照看盖亚,看来,两个人的感情,似乎已经不在靡靡了。
令司徒槿觉得意外的是这两人受伤的原因。据说,他们在山中偶然遇见了可怕的黑熊,而那只黑熊正要袭击几个上山采药的孩子。于是,两个人拔刀相助,齐心协力之下,竟然将一只凶猛的黑熊活活地杀死了,自然,也受了伤。
司徒槿听得大眼瞪小眼的——若娴明明是出去寻死的,盖亚大约一直在盯着她的行踪,跟了去也不奇怪,可是大约也就是一个骂,一个劝,拉拉扯扯就是了。怎么会变成两个人神雕侠侣地杀死了邪恶的大黑熊,救了无辜小孩子的侠义故事?
百思不得其解。
她只得随若娴去,准了她在宫外留宿,自己静静地度过一夜,等着若娴第二天回来,跟自己详细说说事情的经过。
这个女人,竟然都有空去照料别人的伤情了,莫非那块心病居然好了一些了不成?
司徒槿心里禁不住嘀咕着嘀咕着,这一夜倒是少想了很多杂事。她在书房稍微看了会儿书,便伸了个懒腰,准备到浴池去泡一会儿澡,回房好好睡觉了。
谁知,她才刚一走入浴池所在的走廊,便开始闻到一股异样的味道。
愈往前走,那味道愈发地浓郁……闻得司徒槿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脚下也警觉地愈发放慢了。
掀开浴池的帘子,忐忑不安地往着又浓郁了一倍的空气里迈出步子。司徒槿绕过那道石墙,抬眼往浴池四周望去。
只见在房间一角的地上,伏了一具身体,一动不动……虽然灯火飘摇,仍看得出来,那个女人裸露的手臂透出一种格外不同寻常的青黑,她手中装油的瓦罐已经在地上摔得粉碎,油,曼了一地,只差一点点火星子落在上面,就是一场彻底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