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冰玉见星夜靡转身要走,忙追上一步,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星夜靡似是预料到她会这样,停了脚步,回过头来对她道:“冰玉,这个害人的东西看来并不如你所说般,会因为天气变冷而进入冬眠……我想,你还是需要进一步谨慎地观察和防范才行。”
冰玉的面上不禁红白之间变了变,只得垂了眼帘道:“……冰玉会的。”
“那么就拜托你了……在这偌大的内城中,只有你是懂得最多的。那些请来的神棍法师都不管用,神宫又不会管这种世俗之事,我真想不到还有谁是可以依赖的。”星夜靡给冰玉一个柔和的笑容,右手却扳紧了司徒槿的肩膀,很快地将她带出了房间。
司徒槿眼角之间,看见身后冰玉的面上,那一片可怖的惨白,端的有点心寒。
“星夜,为什么……”
她不明就里,出了房门,便急急地压低声音问道。
星夜靡对冰玉的态度,实在是冷淡得有点奇怪……
司徒槿以前看星夜靡在人前对冰玉的态度,总是尊重又礼貌,跟对她自己的态度并无差别。但今日这样私下一见,便觉得星夜靡面上虽然友善,实质冷漠无情,换了天下任一个女人都容易受伤,更何况冰玉对星夜靡用情至深……这一点,司徒槿早在苏拉部落时,就已经清楚明白地知道了。
“我其实怀疑,这阵子内城里这些诡异的事情,不一定只是怪物随性作乱,也很有可能是人为的……”星夜靡淡然一笑,言简意赅地道,“你也知道,至今为止,被害者全是年轻女子,但第一个人却是被匕首刺死,并非被毒物所咬。如今昊月被袭,则更是打破了‘年轻女子’这一条。槿儿,你不觉得,这所有的一切,看起来更像是一系列并不太有规律的谋杀,而非偶然事件么?”
司徒槿心中一紧,马上想起来以前的左夫人,下意识地道:“莫非……是饲养蛊虫的人,放蛊虫去害的……昊月?”
她往这个方向一想,顿时害怕起来,连脚下的步子也乱了:“为……为什么是昊月?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也没有招惹任何人……”
扶着司徒槿肩膀的手稍紧了下,星夜靡轻声在她的头顶安慰道:“槿儿,你先不要急,这只是一个猜测……不过,蛊虫只是外间的传说,我自己实质上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过,你怎么就已经如此确凿地认为,那毒物是蛊虫呢?”
“这个……”司徒槿一怔,知道自己已经说漏了嘴,稍踌躇一下,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说了出来,“其实,我之前就听内行人分析过了——照如今收集到的证据来看,作乱的肯定是蛊虫……还是很厉害的蛊中之王。”
星夜靡略略露出讶异之色,微微地蹙了眉,低声在司徒槿耳旁道:“‘内行人’?什么样的‘内行人’?那个人为什么会知道这麽多,甚至能知道这蛊虫就是‘蛊王’?”
司徒槿舔了舔下唇,偷偷地左右环顾了下,也凑近了星夜靡的耳旁,悄声道:“这里不方便……”
星夜靡会意地止了话头,转而在司徒槿的脸上印下一吻,嘻嘻笑道:“真是的,槿儿你要撒娇,也不能在这种地方停下来——冬天风大,太容易着凉了。我们先去接昊月回中宫,再慢慢地闲聊,总比在这里风凉水冷的要好。”
“不,我们回水殿去就好……”
司徒槿立刻摇摇头,正欲多说两句,星夜靡已经压低了声音道:“水殿刚刚大火,现在人还很杂乱,还是中宫的警卫周全。你一定很担心昊月吧?我们先回中宫,再慢慢诱着他把事情的前后问一问,别吓到了他。幸好他似乎并不记得自己被蛇咬过,否则小小年纪留下了阴影,可就不太好。”
这句话听来如此贴耳合心,一时间,司徒槿竟突然有点动容,心中一股暖流开始逐渐汹涌。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顺从地偎依到星夜靡的臂弯之内,跟着他绕过走廊,来到旁殿边上的房间门前。
房内,小昊月正在雷殿宫女们的陪伴下玩耍,面上却并不见得很开心。显然,这些人不对他的胃口。
一见了司徒槿和星夜靡,那张小小俊俊的脸上马上就亮了起来:“娘亲!星夜!”
小昊月一下子便从席上跳了下来,奔跑着扑进司徒槿的怀中,乐呵呵地撒起娇来。
司徒槿当着这么多陌生的下人面前,不太好跟昊月亲昵得过火,只得先抱起了他,稍稍应付一下,便急急地往中宫赶去。
小昊月毕竟有两岁半了,身子骨干又生得比一般的孩子要高且厚实,司徒槿往时也早抱不长久,如今从雷殿走到中宫,对她来说更是远得有点过分。
星夜靡发觉司徒槿抱着小昊月有点体力不支,便主动将他接了过来。他一路上并不忌讳旁人的视线,不停地逗着昊月玩儿。
司徒槿在他身旁看着这一幕父子其乐融融图,愈发地有种血浓于水的感叹,在心里油然而生。
见了星夜靡,小昊月从一开始就不怕生,也根本不在意星夜靡的眼睛跟旁人的不同,很快就跟他熟络了起来。
以前在岭南,小昊月便一直亲她比亲子言卿要多,而他如今只怕是更念着要跟星夜靡玩儿,都顾不得去想念他的“爹爹”了。
司徒槿幽幽叹一口气,少不得又惦念起如今不知情况如何的子言卿来,然而小昊月的事情摆在眼前,她无法分心,也只得在心里先祈祷子言卿福大命大,一切安然无事。
回到中宫,已是夕阳西下,半边天空变作了深蓝。
司徒槿见着自己的侍女守在宫门前,忙悄悄地要遣个人去打听子言卿如今的下落,星夜靡却顺风耳一般,在前头听见了,回来直接唤艾果将人领了去,还嘱咐多问几句病情的细节,等子言卿醒了就回来复命,搅得司徒槿脸上一片尴尬的通红。
他只是静静地在她的耳旁道:“等昊月睡了,你可以抽空去看他,只是不要留到太晚。”便若无其事地抱着孩子往屋里走去,也不管司徒槿的面上,是怎样一副讶异得以为天都要塌下来了的表情。
中宫的饭厅里,侍女将晚饭摆了,照着小昊月口味做的东西也一并送了上来,跟水殿一样不差。司徒槿看了,知道是星夜靡心细如尘,特意命人准备的,对他感激地一笑。
小昊月果然是肚子饿了,见了餐桌就要往那边爬。司徒槿却不依,将昊月抱到一旁,先问他将庖厨失火的事情。
小昊月茫然地摇摇头,说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将庖厨弄起火过。
他说,自己的确是想去捣蛋来着,可只是想要给汤里扔点特别的调料,并不想要放火。可是他刚进庖厨的门走了没几步,就突然觉得身上一麻,接下来什么知觉都没有了——再醒来时,就突然发现四周都起火了,所以惊惶地寻了出路逃生。
因为星夜靡给小昊月安慰了整整一个下午,所以他惊吓已经过去了,对司徒槿的问题,对答如流,甚至有点眉飞色舞地描述着火灾现场的情形。
司徒槿和星夜靡听得面面相觑,都知道小昊月这段当事人的叙述,并没有帮上太大的忙。
小昊月实在是垂涎桌上的事物,一答完,就想要跑到桌子那边去拿水果吃。
此刻,司徒槿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将已经跑开两步的小昊月拉到身旁,又把他全身上下搜了一通。
“娘亲,你做什么?”小昊月被弄得很不舒服,小脸都皱了起来,却还是耐着性子让司徒槿摆弄自己。
星夜靡不解其意,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将小昊月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地翻了个遍,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他好好地要吃饭,你却翻他的衣服。”
司徒槿满脸也是疑惑,轻轻地对小昊月道:“真是奇怪……昊月,娘亲给你带着的挂坠,什么时候掉了?”
小昊月眨巴眨巴眼睛,也往自己的身上摸了一通,然后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娘亲,不要罚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弄丢的。”
他大约是最怕司徒槿,这么一边认错,小身子就委屈地抖了起来,眼眶都红了。
“娘亲当然不罚你,”星夜靡过来,将小昊月一把抢了过来,抱起了往餐桌那边走去,“昊月,你弄丢了娘亲给的什么挂坠?”
“星夜,我在问昊月话呢。”司徒槿见星夜靡这样程咬金地闯出来碍事,不悦地赶了上来,就想要将儿子抢回去。
“一颗很大的绿色的石头……”小昊月看妈妈这么凶,黑亮的眼中已经浮起了泪花,往星夜靡的怀中缩去。
“孩子才刚刚受过一次惊,你就别再吓他了,”星夜靡一闪身护住小昊月,蹙眉制止了司徒槿。
“我哪有……”司徒槿话到一般,也惊觉自己方才的态度过了分,顿时也有点不知所措,担忧地望向已经掉出眼泪来的小昊月。
“昊月不哭,男子汉是不能哭的。”
星夜靡将小昊月揽入怀中,安慰了一阵,神奇地将这个爱闹的小鬼给弄得情绪稳定了,这才问旁边惊呆了的司徒槿道:“你给他的什么石头,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那是一个可以辟邪的宝物,”司徒槿嚅嚅地道,“其实就是你当年给我的那一颗祖母绿。我到最近才知道,那东西可以令人不受蛊虫瘴气和蛊毒的侵害……自昊月入宫以来,我就一直给他戴着的,今日却不见了。”
“这件事却是有点凑巧得过分,”星夜靡将小昊月抱到餐桌旁,却不知怎么可以喂他,求助的眼神又望向了司徒槿,“我会派人在大火的现场寻寻看。不过,若真的找了回来,你就别再给孩子戴着了。他并不怕毒,倒是你自己如今有点危险——蟾蜍的效力只会在一个人身上留存,若如今昊月得了百毒不侵之身,你应该就没有抵抗力了。”
司徒槿默默地点了点头,过来将孩子接了,照着平日的习惯给他喂食。
心,却突然地掉回了三年前,星夜靡喂她蟾蜍胆的那一天般,一股暖流,在胸膛之内澎湃起来。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喂好了昊月,便哄着他睡下,孩子很乖地在娘亲的怀中合了眼。
因为心里记挂着子言卿,到小昊月睡了还不见人来报,司徒槿心里有些担心,想要自己亲自往他所在的地方去探望一次。
抬了眼,却发现星夜靡原来一直坐在旁边,就跟将昊月抱到水殿的那一天一样,笑吟吟地把酒看这她照料小昊月的整个过程。
司徒槿有点不知所措,但她也意识到了,星夜靡似乎是有话还要跟她说,而她也——还没告诉他关于蛊虫的事情。
还有……她仍有想要问他的事情。
“你……都是这样亲自照顾孩子的?”见司徒槿忙完了,星夜靡便笑着问道。
“嗯,因为他实在太粘着我,晚饭若是旁人来喂,多半都不肯好好地吃,”司徒槿吓一跳地答完,半晌,又再低低地道,“其实……关于你喂我吃的千年蟾蜍胆,我一直都想寻机会对你道声谢。若不是它,我可能连祁胤的土地都还没踏上,就已经被人下毒送上西天了。”
她已经连羽毛挂饰的事情也一并想起来了,面上顿时一片红一片白地,参差不齐,连走路的动作都生硬了起来。
回来这么久,心情因为各色关于星夜靡流连后宫各处的传闻而起起伏伏,在他面前更是紧张固执得跟一只全身竖起硬刺的刺猬,到后来,又因为各种的变故,连在楼兰下过的决心都抛到脑后去了。
是的,她是为了星夜靡,才跟卿直白残忍地将彼此的关系说了个清楚……为了星夜靡,才求助于铃音的。
她仍没有忘记,往楼兰去的一路上,希罗靡是怎样苦口婆心地劝说她再给星夜靡一个机会。如今,卿更是将小昊月亲自送到了自己亲生父亲的怀中,还在她的面前,替她先将心里的话说了。
现在,这房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和气地看着她笑,一切,仿佛跟三年前没有什么两样……
“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星夜靡的蓝眸也闪烁起来,声音亦放柔许多,“我那时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就算不是为了解什么奇毒,这蟾蜍胆也能替你清掉体内可能残余的毒素,至少……百利而无一害,而且往后若还有谁想要害你,也不好得逞。只是没想到,竟然还真派上了用场——不只是对你,还对孩子。”
“嗯……”司徒槿终于鼓起勇气道,“我还记得,那之后,你带我到桂花树下,送给我一个用鹰和猫头鹰的羽毛做成的羽毛挂饰。”
星夜靡面上的笑簌然散去了,缓缓地垂下了眼帘:“说起来,你曾经问过我那个羽毛挂饰的意义,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
这一句话中,少不得带了淡淡的讽刺之意,听得司徒槿心中一阵难解的疼痛。
她勉强地笑了笑,道:“我……不久之前,已经从若娴那里,知道乌孙的这个习俗了。”
“那就好……”他已经刻意地侧了脸,不再去看司徒槿的表情。
房中的气氛一瞬间变得沉重,司徒槿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如何把话接下去。
“槿儿,你……”
“星夜,我……”
下一刻,两个人竟同时开了口,又因为对方跟自己一起出了声,再同时收住话头。
尴尬的静谧,立时将房间塞得满满,而司徒槿更是一瞬间脱了力气,所有刚刚鼓起的勇气都烟消云散,再也说不出那句本来想说的话了。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还是星夜靡叹了口气,先开了口:“槿儿,你想说什么?你先说吧。”
“我……”司徒槿一瞬间紧张得都结巴了起来,好容易才磕出两个字来,“我……我是想问……想问……”
星夜靡缓缓地抬起了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如湖水一般清澈透明。
这么一看他,司徒槿面上顿时如红熟了的苹果,更是说不出话来了,秋水荡漾的水眸闪烁着,额角渗了星星点点的香汗。
最初星夜靡似乎并未预料到司徒槿是这样的表情,蓝眸中稍稍透出了讶异的色彩,而后,静静地转作了然。
他突然地伸了手,一把将司徒槿揽入怀中,贴紧了她温暖的小脸,低沉的声音就在她的耳旁响起——
“那个羽毛挂饰若你还在某处存着,那就永远是你的东西……槿儿。那个承诺是我给你的,只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火神庇护之下的凡人,对神立下的誓言,绝不欺骗,也绝不反悔。”
司徒槿的身子随着心底一并剧烈地颤抖,讶然地往星夜靡的脸上望去,视线却已被那双湛蓝的眸子完全封住。
“你……怎么会知道我……我想问这个……”
她急得眼中都盈满了闪亮的液体,却仍无法好好地将话说得流畅,纤细的背上一阵香汗生烟的感觉,面上益发像个熟透了的樱桃般,红彤彤地反射着房中的灯光。
真的不是自己的错觉……
自她从那个地下牢房昏迷醒来之后,星夜靡就很不对劲。
不知是哪里不同了,总之,他待她的态度,跟以往不一样,总觉得——如今的他,跟那个霸气十足,冷漠又冷静,凡事最优先只为自己考虑的乌孙之王,有点判若两人。
尤其是他在关于昊月的问题上……
可是,她已经无法清醒地思考了。
所有的思路,都折断在星夜靡方才的那一句话上。
那个羽毛挂饰若你还在某处存着,那就永远是你的东西……槿儿。
那就是说……
星夜靡他——
他还是……对她……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激跳了起来。
星夜靡温热的手心覆上司徒槿柔软白皙的脸庞,就这样怀抱着她,细细地看着她的眼角眉梢,翘鼻红唇。手臂中软弱无骨的感觉如此清晰真实,令他的心里有种美妙的满足感。
他仍记得,那一年的春天,她与他一起到雪山的山腰看底下广阔的草原,那个时候,他对她说了自己的梦想——
他要将河西走廊全部纳入手中,将广阔的西域大地,都纳入自己的手中。
而她,只要她愿意给他她的灵魂和她的心,他会让她跟他一起拥有这一切。
那时,她曾调皮地在她的怀里抬起头来问,是要她象追随他的人们一样,发誓永生永世会效力于他,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双透亮的眼眸,明明知道他的答案,却偏要这样问他,就是要听他说她爱听的话哄她高兴的意思。
——当然不是。
星夜靡知道,如今自己心中的答案,与当年一模一样。
三年来,从未变过……
他只想要她陪在自己的身边,对他露出真心的笑容……他就心满意足了。
有她在身边,长年征战之后,迷失在敌人尸骨与权力漩涡之中的他,才寻得到自己的归路,知道自己应该走向何方。
疲惫不堪的身体,也才终于会有一个得以栖息的场所,可以放心地阖眼入眠。
只要有她在,即使是永久的安眠,他也不会觉得害怕……
“槿儿,不要再跟我冷战了好吗?”星夜靡低低地道,“我知道你的心在我这里……一直一直都在我这里。如果你只是恼我许多做错的事,那么我一一地给你道歉补偿,你的气顺了,就原谅我好不好?夫妻一场,这样日日地斗着吵着,实在是很累,也很伤……”
“星夜……”
司徒槿的手指下意识地攀上了他的手背,冰凉的指尖透入了他身上的热力,连掌心都跟着暖了起来。
隔着并不厚重的衣衫,她感觉得到星夜靡的心跳。
一如既往地沉实,坚定……却比平日要跳得更快速、更有力。
她的眼圈红了。
她还想要从星夜靡的口中听到些什么别的呢?
他已经将她一直以来想听的话,全都说给她听了。
甚至,他三年前就已经对她承诺过他的心了——是她没有信他,选择了逃跑。
如今,他将她拉回来了,回到他的怀中,又再对她亲口肯定了他的心。
那一个所谓“唯一”的承诺,他虽然没有很完美地为她做到,可是她要的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她不是不明白身为帝王的种种不得已,她只是有点太任性地,想要占据他心中和身旁,最最重要的位置而已。
只因为她爱他得太多,所以她也想要同样分量的爱。
太多的误会和太多的错过,心和身体都遍体鳞伤,灵魂也已深处疲惫不堪。
到现在,即使只是一句代表真心的承诺,对她来讲也已经够了,只要那是真心实意的……
司徒槿的眼中滑下泪来,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嗯……不吵了。我再也不跟你闹了……”
他对着他笑了。
这样的笑容,似乎什么时候也曾经见过——
她最喜欢,最喜欢的那种笑容,含着脉脉的深情和宠溺,象软软的棉花一般将她包在其中,很幸福很幸福的感觉。
脸上的泪,被他一点点地吻干,那张薄唇的感觉如此温柔体贴,令她心底的少女情怀再一次苏醒了过来。
司徒槿觉得,自己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星夜靡说。
她想问他这三年来有没有想着她,想知道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想法将那些女人一个个娶回内城的,还想知道他见到昊月时候的感想……
但,此时——
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了。
只有唇与唇的触感,最能沁入人心。
蜻蜓点水般,而后是温柔地彼此呵护……再至热情如火的纠缠。
好容易才放开了。
因为小昊月突然在旁边说了句梦话。
“好喜欢……”
星夜靡“扑哧”一笑,打断了这个本来可能一直持续升温的吻:“这孩子可真是象你,连说梦话的习惯都象。”
司徒槿红了脸,将脸埋入星夜靡的胸膛。
“槿儿,我们一起来找出那个在内城闹事的怪物,既为大家除害,也为昊月报仇。”星夜靡继续吻着司徒槿的发丝,轻声在她的耳旁说话。
她的脸上全是酡红一片,紧紧地偎在星夜靡的怀中,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想到小昊月只是一线之差就成了下一个受害者,死于非命,就叫人禁不住将这件事,愈发当做一件非报不可的宿仇。
司徒槿在星夜靡的怀里坐起身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知道的关于蛊虫的全部。”
接着,便将自己从铃音处听来的关于蛊王的事情统统说了,只隐去了铃音的身份,和自己在何处见到的这一位“内行人”。
听完,星夜靡沉吟地道:“原来是这样。但如果是隐藏在暗处的巫女氏族,那么她没有跟你说出实情,也是大有可能的,这一点不能不防。这蛊虫虽然害人,对巫女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遣使之物,费尽心血才能造得出来,恐怕不会真像她所说的那样,只有见而歼之一条死路吧。”
司徒槿不觉一怔:“星夜,你怀疑‘她’?”
“她毕竟是一个巫女,不能不防,”星夜靡知道司徒槿的心里是偏向于信任那个她口中的“内行人”的,于是将话题就此打住,“这样吧,我们晚膳后再聊细节。不过……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若想要去探病,此时该趁着昊月睡着了快去,否则就麻烦大了。”
她的思路果然被引了开去,小脸一下子便涨得通红:“星夜,你……难道真的……不介意?”
“介意我还遣人带你的侍女去他养病的地方?”星夜靡轻吻一下司徒槿娇艳的红唇,“你在他的身边三年都没发生什么,我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去吧。”
听到这句话,司徒槿的水眸剧烈地闪了闪。
那美丽的眼中不觉又再溢满了泪,她却没有问星夜靡是哪里听来的这个,只静静地擦了眼角道:“……我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接昊月,不会妨碍你。”
他沉默地笑了。
“看来,你一直有观察我每日的行踪。”说着,却霸道地将她的蜂腰紧紧一圈,逼得她叫出声来,这才逼近了那张五官细致的小脸道,“我至少今日一整夜,都会陪着你们母子俩……你还是快去快回吧。昊月我会牢牢看着,别担心。还有,我会等你回来用晚膳,你别让我饿着了。”
她被他看清了自己心里打翻的醋罐子,不由得愈发地尴尬起来,急急地从那个怀抱里挣扎了出来,又跑到床边去查看昊月的状况,忙乱了好一会儿,才总算踩着急行鼓般出了门。
星夜靡见她总算走了,这才翩然一笑,过去坐在昊月的身边,伸了手轻轻地抚着他额角的卷发。
“乖孩子,果然你就是预言里所说的那个,可以决定我生死的孩子啊……”
他的眼中浮着浓浓的溺爱。
“只是,似乎爹爹我的生死,还是可以由我自己来决定呢……”
子言卿睁开眼之前,就已经听到身旁有人在哭。
这哭哭啼啼的声音,他早已耳熟能详,甚至,这哭声令他的心也疼了起来,几乎就要跟着她一起眼角湿润起来。
睁了眼,果然是司徒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哭得,连鼻子都红了,眼睛也肿了起来。
“槿儿,你为什么哭?”
他出了声,才发觉喉咙根处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自己全身也是一样,只要稍一动弹,就立刻有剧烈的痛楚袭击过来。
“卿……!”司徒槿见子言卿醒了,忙伸手过来按住他的身体,“你不要乱动,圣医嘱咐过,你需要在床上静养,等待伤口愈合了之后,才能离开。”
“离开……?星夜靡他答应放我离开了?”子言卿询问地望向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水眸。
司徒槿与他四目交接,却突然心虚似的,视线闪了开去。
子言卿只稍一估摸便猜到了八成,不觉苦涩地笑了——
“槿儿,你只是单纯地向他低头了,还是……你们好好地谈过了?”
司徒槿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勉强地道:“卿,你还要去大秦吗?还是说,你本来就是打算送昊月过来这里的,如今……想要回中原去了?”
她的话虽然回避了问题,却其实已经回答了子言卿。
子言卿笑了,笑里苦涩之余,又多了深深的寂寥和痛楚。
“不……我本来是真的打算要往大秦而去,做了生意之后折返岭南的。现在虽然耽误了一些时日,但还来得及,我只要尽快打点行装准备出发,能在入冬之前越过乌孙,到达西边的大夏。我准备在那里过了冬,再继续往西走,直到大陆的尽头,海的另一边。”
司徒槿沉默地听他说完,好一会儿,才小声地问道:“那,昊月他……你要带走吗?”
子言卿的笑更深了,看着司徒槿那双含着泪水的眸子道:“你们一家三口团聚了不是很好么?从此可以天伦之乐,其乐融融,我又为何要将孩子硬从你们的身边带走。”
司徒槿静静地在被窝下攥了子言卿的手,泪再次落了下来。
“别哭……哭得眼睛都肿了,待会儿昊月睡醒了看见你这样,又该心疼得哭出来了。”
子言卿虽然语调平静地安慰着司徒槿,眼角却不觉也有点沉重,轻轻地往床里侧了脸。
司徒槿却终于失了控制,扑到他的身上痛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卿……都是我不好,是我害的你,一切都是我不好……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我欠了你,我害了你……”
子言卿的手,缓缓地抬起,抚着司徒槿的背沉默地安慰着。
他其实还想说些什么来抚慰一下她的心情的。
但——
他突然发现,他自己此时,也很需要有个人来安慰……
天灰蒙蒙的,似乎是要下雪了。
雅儿身披猩红色的斗篷,顺着雷殿的长廊来到冰玉的门前,请人通报。
“昆莫大人正在里面跟左夫人说话,暂时不能让任何人进去……请您过会儿再来。”
门前,冰玉的侍女恭敬地禀报。
雅儿一怔,也只好作罢,但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却疑惑地越过那个侍女的肩上,盯上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她这么望了只是一瞬,突然没有任何缘由地,身子就晃了晃,往后软软地倒了去。
那几名守在门前的侍女吓了一大跳,忙上来将雅儿扶稳了,问长问短。
“我没事,我这就回去休息了……请告诉左夫人我来过问安。”
雅儿的脸色如纸一样苍白,勉强地笑了笑,竟真的自己又再站好了。她将几名扶着自己的侍女都唤了开去,拢了拢斗篷,便如来时一样,一步步地顺着雷殿的长廊,往南边的小门走去。
那几名侍女见没事了,自然回到岗位上,继续静静地守候。
虽然外面一片平静的景色,雷殿之内,却是处于激烈的舌战之中。
“星夜,请你再重新考虑一次,这真的是最后的机会了……!”冰玉拦在星夜靡跟前,张开双臂,面上的神色几乎可以称为孤注一掷。
“不,冰玉,我已经决定了——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你不要再劝我了,再怎么劝,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星夜靡很不客气地将她的身子扳开,继续往大门走去。
冰玉不肯罢休,又追上来拦住他道:“星夜,你听我说……这孩子简直就是上天派来为你解毒的。三年前你给槿儿服下那个灵丹妙药,她生下你的骨肉,上天又将这个孩子带到了乌孙,而且就在你的蛊毒发作之后……这一切都是天意,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呢?你如果不领这份情,那就是逆天而行……”
星夜靡冷哼一声:“我不要听这样的歪理!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换血这种事情,就算是对一个成年的男子来说,也都是件危险的事情,更不要说昊月这样的小孩子了。恐怕,就算将他身上的血都换给我了,也不够我解毒的,只会白白害了他的性命——根本就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如果再不解你的毒,你就会……就会……”冰玉急得脸都白了。
“我知道自己可能大限将至,”星夜靡突然地放柔了声音,“但是冰玉,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愿意为了一己私欲,去伤害这个无辜的可爱孩子。”
“可是……”
冰玉已经从星夜靡的眼中读到了他的坚决,可还是不想死心,挡在门前的身体一点点也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星夜靡叹了一口气,语气重又变得严厉起来。
“让开,我现在要出内城去,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你这样是妨碍我。”
冰玉的眼中抖了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星夜靡的大手已经伸了过来,将她的身子硬生生地从门前扳了开去。
他根本不再跟她多说一句话,手一松,已然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门就在冰玉的跟前,被星夜靡重重地关上。
气流随着声音一起涌到面前,震落了冰玉眼中的泪。
她定定地站在门前,面上的泪逐渐地泛滥成灾,绝望的意味充斥了她的五脏六腑。
簌尔,那粉拳紧紧地攥了起来。
“司徒槿……!都是你的缘故,才会害星夜这样一再地堕落!”
往日甜美柔和声音此刻变得冷冽狠厉。
“如果没有你,一切……一切就会不同了。他会听我的话,解掉身上的毒,长长久久地做乌孙的王,将这个国家变作西域长盛不衰的伟大帝国……”
冷风飞扬,赤谷城已然是一副寒冬的景象。
因为进入冬天,往来的商客几乎没有了,所以市集已经不再开门,路上行人寥寥,很是冷清。
城内最大的客栈前,却停了一溜整齐的车马,四周,仆人们正忙碌地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显然,是有客栈里住着的客人要出远门了。
一会儿,似乎是准备完了,领头的仆人往客栈里去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便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人,均身穿白衣,披着雪白的雪貂皮披风。男子的怀中,抱了一个二岁有余的孩童,一头稀罕颜色的紫金发环,很是引人注目。
男子的样貌伟岸俊朗,唇旁一抹温柔的浅笑,女子肌肤胜雪,神情娴静高贵,面上一方白色的面纱遮去了大半的容貌,孩童的双眼似女子一般乌黑闪亮,闪烁着好奇的光彩。
二人走到主人用的那座马车前,仆人摆下马凳,男子便转了身,含笑望着身旁的女子。
“……槿儿,我走了。”
他迟疑了一刻,才缓缓地说,同时将怀中的孩童,交到女子的手中。
司徒槿迟疑一瞬,这才将小昊月接了过来,纯黑的眼眸中浮起氤氲的雾气,恋恋不舍地看着眼前的子言卿。
“咦?怎么了?爹爹又要出门了?”
小昊月到了娘亲的怀中,很是乐呵,还拽了娘亲一把香喷喷的青丝,绕在手中卷着玩。他近日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个习惯,很是上瘾,就这么自己玩儿就能高兴个很长时间。
司徒槿眼中一闪,滴下泪来。
子言卿不动声色地伸了手指,温柔地替她抹去面上的泪痕,仍以平缓的声音回答小昊月:“嗯……爹爹要去做生意,过一阵才能回来。这段时间,昊月要听娘亲的话,好不好?这样,爹爹就会带很多好玩的东西回来给昊月玩,否则就算带回来了也藏起了,不给不听话的小孩玩。”
“嗯,一言为定!”小昊月摇晃着脑袋,将新学到的成语用了出来,很是得意地继续说道,“昊月每次都很乖,爹爹知道的。这次要给昊月带比上次更好玩的七巧环回来。”
“小傻瓜,七巧环指的都是同一种解环的游戏,你既然已经玩腻了,下次爹爹给你带个九连环回来,看你能不能象现在这么轻巧地就解开了。”子言卿微笑地一刮小昊月的鼻子。
司徒槿默默地看着子言卿,眼中的泪只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落,泪水终于滴到小昊月的头顶,令他很是不解地抬起了头,望天空望去:“咦?下雨了?”
子言卿无声地一笑,赶在小昊月注意到司徒槿的脸之前,伸手一把揽住了司徒槿的脖子:“那么,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记得不要在孩子面前哭……他心疼你,会陪你一起哭的,这样冷的天对着风哭,容易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