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槿也陡然愣在了那里,一双黑亮的眼眸猛地翻涌起连她自己都解释不清的感情波澜,怔怔地看着眼前突然定格的一幕。
卿……你竟然……
她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仿佛突然被人剥光了衣服一样,脑中所有的思路都纠结起来,无助的感觉侵袭了全身。
蓝色的眼眸闪着不解微微眯起,星夜靡似乎在揣摩着子言卿这句话里的意思。下一刻,他已下意识地望向了司徒槿,面上的神情冰火交融,带着些许意味深长的探询。
司徒槿朱唇微张,修长的柳眉痛苦地纠结到了一处,眼中晶莹的泪滑了下来,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兽般,楚楚可怜。这样的视线相交,令她的胸前愈发剧烈地起伏起来,脑中一阵缺氧的晕眩……方才那一瞬的紧张,已经令她不堪重负,更何况是星夜靡此刻的逼视。
“果然,你是会中原语言的……”子言卿额角流下凉滑的汗水,咽了咽继续道,“有些话,也许你不好让旁人听到,但是……若我们用中原的语言交流的话,你就不必忌讳了。我们能不能谈一谈?有些话,我认为我不得不对你说——”
星夜靡俊朗的眉簌然蹙得紧了,重新盯着子言卿的脸,那眉心又渐渐地舒展开,漂亮的唇边勾起一丝冷笑。
他依旧用乌孙语讲话:“谈一谈?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一谈’!”
虽然,子言卿方才的一句话,的确已经成功地扰乱了他的心神,但是……他努力地克制了自己,不再去思考那句话中的意思,免得自己轻易就中了面前这个奸诈商人的口舌之计。
是的,这样的人他不是第一次见,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见,如果每个人说话他都轻易就相信了,那么他星夜靡一世英名也不过是水中花月罢了。
星夜靡傲然地仰起了下颌,雄鹰一般锐利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盯紧了子言卿的双眼,等着看他还有些什么别的花招会使。
子言卿见他这样,不觉也笑了起来,笑中带着复杂的意味——
苦笑,冷笑……甚至嘲笑。
他继续用中原话跟星夜靡讲话:“似乎……你就是用这样的姿态对待你身边的所有人,甚至这样对槿儿的?我原来一直有些地方想不通的,但现在我全部都明白了。我过去以为,是槿儿自己解不开心结,但只要有人推她一把,她总可以跨过去的……但现在我意识到,原来问题的关键不只在她,也在你的身上——是你这个人,令她不敢迈出那一步,因为她根本不可能有勇气去相信一个这样的人,竟可以给她幸福……”
他的话到越是往后,嘲讽的意味便愈发地浓郁起来,那双深邃的眼眸燃着熊熊的愤怒之火,傲然地盯紧了星夜靡的蓝色眼睛。
司徒槿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出声阻止:“卿,别说了……”
然而已经晚了。
只听“啪”的一下,牢房中鞭影甩过,子言卿的一声惨叫伴着司徒槿的惊叫声,在牢房中簌然炸开。
星夜靡的力气本来就比寻常施刑的人要大,这样一皮鞭抽下来,即使是个壮实的汉子也难承受得起,更何况子言卿只是一个大户人家里养育出来的从商之人,平日最多只拿拿笔墨账本之类的,粗重活儿一概没有做过。
皮鞭抽过留痕,子言卿已经伤痕累累的身躯上,又多了一条血淋淋的鞭痕……痛苦的表情立刻爬上了他俊朗的面容。
“我不管你想要对我说什么大道理,这样的态度,你就是找死。”
星夜靡冷冷地看着子言卿,毫不留情,甩手便又是一鞭。
“不要这样……星夜,不要打他!”
司徒槿简直比自己被打到还要难受,奋力地挣扎着想要扑过去阻止星夜靡,然而那两个人将她抓得牢牢,她再怎么使尽了吃奶的劲儿都无济于事。
“槿儿,你是心疼他……还是心疼我?”
星夜靡的眼眸,如冰冷的火焰般闪着燃烧的色彩,冷冷地摄住了司徒槿的双眸,只一瞬之间,已经令她的心半边冻成了绝望的冰。
“我……”
司徒槿一时卡了壳,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才好。
电光石火之间,星夜靡已经举起了手,照着子言卿便又是一鞭。
司徒槿的眼中几乎要流出血来了!
她绝望地松弛了身子,挂在那两个人的手臂之间,却再也不敢为卿叫一声苦。
她知道——星夜靡已经真正地怒了,而他生气的原由,恰恰有大半,是因为她司徒槿方才一直在袒护着子言卿。
子言卿忍过去一波疼痛,复又抬起了坚定的眼眸,勉强地抽起一丝冷笑,道:“有些话我实在想说。就算你不敢听,我也一定要说出来!你这个人,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去爱她……”
星夜靡眉毛一挑,转眼一鞭子就再抽了下来,将子言卿的话生生地抽成了碎片。
他根本不打算再给子言卿喘气说话的功夫,一鞭之后,紧接着,又是一鞭。
再一鞭……
再……
司徒槿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滚落。
皮鞭抽到肌肤上的声音,一浪一浪,像是带着凶狠牙齿的魔物,蜂拥过来啃噬着她已然伤痕累累的心。
正如子言卿所说的那样,她虽然看着子言卿被打很心痛,但更令她觉得肝肠欲断的,是星夜靡竟然丝毫不顾她的感受,当着她的面就这样折磨子言卿。
她知道自己顶撞了星夜靡,知道自己一时气急说错了许多话,可是……
眼前那双闪着愤怒火光的蓝眸,简直像是属于异世界魔物的一般,完全望不见她所心爱的那个人的样子。
好痛……
心好痛好痛……
痛得就要撕裂开来一般。
“不要……求求你不要打了……”
司徒槿哽咽着混喊着,最后奋力地尝试往前蹿了一下,竟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就此晕倒在那两名兵士的手臂中。
“右夫人?”
“右夫人您还好吗?”
那两人的惊叫声,令仍在用力抽打着子言卿的星夜靡猛地停了下来,闪烁的蓝眸望向那个已经顺着两双手臂软倒在地上的白衣身影。
“槿儿……”
他来不及多做思考,已经扔了手中的鞭子,过去接住司徒槿坠落的身子,将她往怀中扶稳了查看。
子言卿眼界模糊,却仍看得到星夜靡焦急地将司徒槿的头扶正了,检查她的气息和眼瞳,深邃的眼中的神色逐渐凝重。
确认司徒槿只是一时气短晕了过去之后,星夜靡才长舒了一口气,将她轻飘飘的身体一把抱了起来,就要往外去寻圣医诊视。
此时,旁边的子言卿慢慢地抬起头来——
“你如果真的珍视她,就不要这样折磨她……”因为疼痛,他显得口齿不清,“她虽然故作坚强地背负了很多东西,但其实只是一个很敏感,也很脆弱的女人。你若不懂得尊重她,爱护她,也不尝试去倾听她的想法,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那么……就算你是真的在乎她,也只会一再地伤害她,还不如放开手,让她走……”
星夜靡的脚步猛地停了,转过身来,冰蓝色的眸子冷冷地看着子言卿,不发一言,然而抱着司徒槿的双臂却愈发地收紧了,将怀中的佳人紧紧搂在怀中。
子言卿额角渗着大滴大滴的汗,只是说话就已经令他有种体力透支的感觉了。
见到星夜靡这样沉默的表态,他的面上浮起惨然的笑来:“如果你真的觉得不能放手,那么——至少,看在她为你生了这么个可爱的孩子的份上,看在她为你守身三年的份上,请你不要……不要辜负了她对你的心。”
子言卿说到这里,眼前已经一片昏花,只得气喘吁吁地垂下了头。
“如果……你认为自己真的爱她的话……就……好好地爱她,疼她……用她可以接受的……方式……”
他的声音愈发地模糊,终于轻得星夜靡再也听不清楚,只余下低低的呻吟充斥了他的喉间。
星夜靡知道子言卿的意识因为失血而模糊了,沉默地垂下眼帘,抱着司徒槿走出了牢房,面上并未露出任何特别的神色。
临上到台阶的顶端,他却回了头,吩咐看守牢房的人道:“将他松下来,找大夫来看一眼——别叫他死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若他真有了个三长两短,你们就给我替他陪葬。”
“是……昆莫大人。”
那些人怎敢怠慢,赶紧大声答应。
立刻有人跑了过去,手忙脚乱地替子言卿松起绑来……
星夜靡抱着司徒槿走出牢房的门口,发现外面天色昏暗,竟然已到了黄昏时分。
这是一个宁静的冬日的黄昏,周围的一切都覆上了美丽的金黄色,异常美丽。
星夜靡环视四周静谧飘然的美景,默默地抱着司徒槿往自己的内室走去。
然而,其实……他知道,自己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臂——它们颤抖得那么厉害,令他几乎就要抱不住怀中的娇弱的身躯。
眼前的视线,也益发地朦胧起来。
可能……
真的是他,令司徒槿遭遇了不幸。
原来他之前的疑心并不是错觉,这个倔强的小女人不只是为他诞下了可爱的子嗣,还为他守身如玉了整整三年……
她为他做到这种程度,却竟然守口如瓶,一个字也没有对他漏过。
而他更轻率以为她已经假身他人多年,以至于心都早已不在他这里了,所以,她才会溜出去与他偷偷私会……将所有的醋意和恨意,都倾倒在她和那个男人的身上。
如今,那个与她以夫妻名义相守三年的男人,亲口为她的清白和她的心……做了最诚实的证明。
更甚,他原来竟然是为了她的幸福,才带着昊月那孩子自投罗网来的……
星夜靡的心中,逐渐地纠结做凌乱的一团。
怀中温香软玉的身躯一次抱着比一次感觉要轻……司徒槿自从嫁到乌孙以来,便一点点地消瘦起来,就象当年从水殿到苏拉的那段日子那样。
在他的身边,她的确是不快乐的……
他知道。
但他一直认为,她的不快乐,多数是因为她自己想不开,她不懂得领他的情,她在闹别扭……因为他已经足够宠她了。
他几乎从来没有往自己的身上找过原因,也没有想过,他给她的东西,会不会竟是她不想要的。
自然,他素来都喜欢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即使偶尔会有些小失误,但他最终总是正确的。即使要他将道理的对错颠覆掉……他都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脚下有点蹒跚,然而仍一步步地往前走去。
司徒槿愤怒的样子仿佛又在眼前闪动——
真是好笑……隔了这么多年,你一点点都没有变过,还是以为感情、亲情这些东西,是可以用逼迫来勉强的,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就算,昊月他真的是你的亲生儿子,我也不会愿意教他认你这个爹爹!
“槿儿,真的是我错了么?”
低头凝视那仍含着泪水的瘦弱脸庞,星夜靡的蓝眸中静默地溢满了深深的哀愁。
“真的是我……令一切走上不归之路的吗……?”
阴暗的房间,门只开了一角,并不明亮的光线顺着门缝漏入房中,稍稍照亮了房中的一个小角落。
一切都显得冰冷可怖,四周仿佛涌动着鬼哭的声音,令人心中紊乱一片。
小昊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裸露的脚踝露在光影里,上面那对蛇的咬痕,清晰可见……
“昊月……!”
司徒槿心中一惊,一声大叫地伸出双手扑了过去,却猛地撞到了一具宽厚的胸膛里。
“槿儿,你别激动。”
星夜靡低沉的声音犹如一瓢冷水当头浇下,令司徒槿猛地清醒过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并未在什么黑暗的房间里,而是在细密的幔帐之中,而且应该是从梦中惊醒了,扑到了一旁坐着的,星夜靡的怀中。
“昊月,昊月呢?昊月现在在哪里?”
她想起梦里的情形,已经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忙拽紧了星夜靡胸前的衣襟,一连串的问。
“他啊……”
星夜靡一听她问昊月的事情,马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为难地侧了眼。
司徒槿一看更慌了,连手都颤了起来,整个人爬到了星夜靡的腿上,益发疯狂地拽着他用力摇晃起来:“昊月他怎么了?快告诉我,昊月他怎么了!”
“槿儿,你冷静一点……”星夜靡将她的小手逮到了抓在手中,“他很安全。”
她已经泪眼汪汪,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来问道:“安全……?那你做什么不告诉我他怎么了?”
星夜靡脸上的表情似见过火山爆发一样——
“其实,他的确是深得你的真传……听说,才刚刚没人看着他一会儿,他不知做了什么,将水殿的庖厨弄得整个烧了起来。”
“——啊?”
司徒槿面上的表情尴尬地凝固了,眨巴眨巴了眼睛,竟一下反应不过来。
星夜靡继续叙说道:“他自己倒是哭哭啼啼地跑了,出来一点儿没事,可救火的人全都乱成了一团。火到刚才才扑灭,据说连旁边的储物房也一并烧了个干净。”
司徒槿总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简直哭笑不得,脸刷一下红熟了:“那他现在人在哪儿?”
其实小昊月一直都很能捣蛋,像极了她自己小时候,所以她很能抓到这小东西在想些什么,在他打算去做的时候就能将惹祸的苗苗掐掉,换了别人,谁都做不好。不要说那些照顾他的下人们,就是子言卿和子言复,也都为这个爱生事的小娃娃头痛到了极点。
“还能在哪儿……”星夜靡朝旁边努了努嘴巴,“捣蛋鬼两个,当然要放一块儿看着。”
司徒槿这才注意到,床稍微再往里一点,锦被盖着的一个小小圆圆的包,露出一颗熟悉的小小脑袋,正是她的宝贝儿子,脸朝里睡得香甜,小身子一起一伏,呼吸均匀。
“昊月……
她赶忙凑过去看了眼,确认小昊月的确是睡得口水滴答,完全没有什么受伤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
星夜靡在一旁解释道:“他虽然惹了祸,自己却哭得厉害,一直腻在我怀里,你这个娘亲又不争气,一直昏迷不醒……我实在受够了罪,好容易才把他哄睡了。”
他酸不喇叽的语调,似乎真的吃了很大的苦头似的,逗得司徒槿几乎想笑出声来。
然而,她却猛然想起来了——
自己晕倒之前,在牢房发生的一切。
血淋淋的……子言卿,和星夜手中举得高高的皮鞭……
司徒槿的面色重又变作苍白一片,急急地抬了头看着星夜靡,一股恨意油然而生,却顿然有了极度恐惧的感觉,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再对这只星夜魔问起子言卿的事情。
星夜靡却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浅淡地笑了道:“怎么?你有话要问我对不对?”
司徒槿下意识地缩了缩,仍压不住心里的事,迟疑地伸了手,再拽紧了星夜靡胸前的衣衫,逼问道:“卿……他怎么样了?你把他打到怎样的惨状?他还……还……”
她突然害怕到不敢继续想象,此刻子言卿会是怎样的一副惨状,可怜兮兮地攒了一腔的泪水,却再没有勇气把话续完。
星夜靡淡淡地笑了,并没有如司徒槿预料的那样露出暴怒的神色,温热的手心轻轻地托起了她的脸,低声道:“他暂时没什么大碍……”
就在司徒槿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又笑眯眯地接着说:“不过——看来,你真的很担心他?”
司徒槿面上一下重又变得煞白,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双黑白分明的美丽水眸中,错综复杂地闪现各色的感情——憎恨,害怕,痛苦……
半晌,她的眼中无力地闪现认命的神色,虚弱地哀求起来:“你……只要你答应我放了他,我承认……我愿意承认昊月是你的孩子,就算你要我站在内城的城门上,对全乌孙的老百姓宣告,我也会从命。请你放了他……请你不要再这样对他了……”
她真的……不敢再跟星夜靡作对了。
当着她的面,就敢将子言卿打得血肉模糊,如今她再多说一句违逆的话,说不定子言卿刚刚捡回来的一条命,就会白白送掉。
人命关天,只要能救子言卿,在星夜靡面前认输、顺从他的意思……都不算什么了。
星夜靡沉默地笑着,看着在自己手掌之间轻微颤动的这张小脸。
其实她跟四年前并没有太变化,虽然的确看起来是成熟了一点,但……依然是这样纤细柔美的五官线条,依然是这样美丽的眼眸,闪亮的眼神。
不知不觉间,已经跟这双眼睛纠缠了四年。
这四年间,他变了许多,她看起来没有怎么变化,但其实也变了许多。
尤其是,她的身边,似乎已经出现了也许可以比他星夜靡,更能令她幸福的男人……
唇角的笑容一瞬间深了,虽然略带着苦涩的味道——
四年前,若不是在那个边远的山洞里发现了她,他这四年间,甚至以后,又会是怎样的一种人生?
“槿儿,既然你承认了昊月是我的孩子,我会如约放子言卿离开。”
他幽幽地对她说道,语气软得犹如绵绵情话。
司徒槿听出来星夜靡这语气是认真的,心里一阵狂喜,却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水眸闪烁地睁大了,小心地确认道:“你真的……愿意放他走?”
星夜靡点点头:“我已经命圣医为他处理伤口,虽然暂时他需要静养休息,但不需很长时间,便可以起床走动。当然,并非一定要等到他治愈,只要他想离开这里,他随时可以走。”
那双含着泪水的眼眸微微地眯了起来——星夜靡知道,这是司徒槿心里高兴的一瞬,常有的细微眼神。她未必会感激他星夜靡“大发慈悲”,却肯定会因为子言卿得救而喜上眉梢。
“星夜,谢谢你……”司徒槿似乎虚脱地抓紧了他双臂的衣衫,滚热的泪珠真的滚出了眼眶,“谢谢你……”
他的心里酸酸甜甜苦苦涩涩交错了一片,舔了舔下唇,又再轻声地道:“我放子言卿走,但……你可以答应我,让昊月留在这里吗?”
“……星夜?”
司徒槿为星夜靡这样少见的商量口气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他之前已经一口咬定自己已决定了要将昊月留在宫内,如此地不留余地,不容质疑,为何如今重又将这件事情拿出来,征讨她的意见?
“我承诺,一定不会亏待你们母子,也不会让任何其他人干扰到你们的生活。而且,跟昊月有关的一切事情,都由你来做主,我绝不会再象之前为他举行诞生礼一样,擅自为他决定任何事情。这样,你应该可以放心地将昊月留在这里,悉心抚养了。槿儿,这是我的请求——答应我,好不好?”
司徒槿只觉得左右为难。
她本来当然是想要说不的,因为这个地方正蛊虫横行,而且处处危机潜伏,她并不想要昊月在这样的地方受到伤害。
但如果拒绝星夜靡,说不定会再次危及到子言卿的安全……
司徒槿额角渗了汗,有点没了主意。
“然后……作为对你的回报——我我会给你离开这里的权力。”星夜靡缓缓地,继续说道。
“——哎?离、离开?”
听到这话,司徒槿愈发地惊愕了,连嘴巴都张了开来。
星夜靡平静地看着她的双眸道:“是的。如果,你实在不喜欢留在乌孙,那么……你可以离开。不是象你以前那样偷偷地逃离,而是以祁胤公主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离开。”
这……?
司徒槿的小手,下意识地探上了星夜靡温热的额头,却并不觉得他有任何发烧的症状,甚至,他含笑看着她的眼眸里,带着丝丝缕缕记忆里几乎不曾见过的温情,搅得她心慌意乱。
“你究竟……怎么了?不对劲……”
她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害怕了,想掰开他捧着自己脸的双手,往后闪去。
但星夜靡虽然由着她掰开了自己的手,却更进一步地伸长手臂,一把将她紧紧地揽入怀中。
“槿儿,我可以答应你……等我死了之后,派人将你安全地送回中原,让你可以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在那之前,你可以答应我,安静地留在我的身边,跟昊月一起……陪着我吗?”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魅惑的磁质感觉,软和的语调更像是百转柔肠的沉默情毒,顺着耳朵醉醉地潜入人的心里,悄无声息地,便击中了最最脆弱的一处。
司徒槿突然觉得心里不知哪里,突然疼了起来,忙伸手捧了星夜靡的脸:“星夜,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了?虽然看你似乎没发烧,可……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星夜靡想要对司徒槿露出轻松的笑容,可是不知为何,嘴角想要弯起来却有点力不从心。只好,将她拥得更紧,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将她小小的头按在自己的肩头。他嗅着她身上独有的百花熏香,只觉得怎么闻也闻不够。
“嗯,我是病了……”
司徒槿不觉更慌了起来,总觉得星夜靡在她这一次醒来之后,很是反常。她的小拳头在星夜靡的背上乱锤一通,却完全无法挣脱。
“……哪里?哪里病了?我替你叫圣医来看一眼?你……真是的,再怎么病,你也不该象要交待身后事似的乱说话啊,你想要吓死人么?”
“槿儿,你也会担心我……?”
他突然苦涩地笑了,笑得没有声音,笑得眉头蹙紧,双臂愈发用力地拥紧了怀中纤细的身躯。
她有点疼得龇牙咧嘴,但都强忍了过去,再次小心翼翼地问道:“星夜,你究竟怎么了?告诉我,你怎么了?”
他欲言又止,终于只是将头埋在她的发间,沉默不语。
而就在此时,两人的身旁响起了一声细小的抱怨——
“吵死了,睡不好……”
声音虽小,却立时叫两个大人都同时怔住了,乖乖地放开了彼此,视线统统投向幔帐深处。
小昊月皱着眉头,一脸不满地爬起身来。但他马上便发现眼前的是司徒槿,面上放出光彩,一下子扑上前来:“娘亲!”
司徒槿看见儿子生龙活虎,少不得被他逗得笑了,母子俩咿咿呀呀地亲热了一会儿。
小昊月的注意力却很快往星夜靡的身上转移了去,也不问他为何在这里,先拽了他的衣襟爬上他的肩膀,又胆大包天地从他的一边肩膀,爬到他的另外一边肩膀,好像小猴子似的。
“昊月,别这么没规矩!”
司徒槿一看这小家伙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吓得脸都白了,赶紧伸了手拽住小昊月的一只脚,要将他拽下来。
“没关系,今儿逗他玩,玩出来的。”星夜靡倒是无所谓,小心地护住小昊月,将司徒槿的手解了去。
然而,他们两人都同时怔住了,视线集中在一点上。
小昊月的脚跟处,隔着小袜子渗出来的几点血迹……是什么?
只隔了数秒,司徒槿就反应了过来,马上伸手替脱下了那只小袜子——
“啊——!”
下一刻,她已经抑制不住的一声尖叫。
这一声叫的太突然也太响,吓得不明就里的小昊月立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虽然马上将小昊月从肩头滑到了怀里,小心哄着,星夜靡的眼睛,却跟司徒槿一样,盯牢了小昊月的脚踝处,就再也无法移开。
上下一对的蛇形咬痕,跟之前发现的那些中了剧毒而惨死的人身上的痕迹,完全一样……
司徒槿吓得面上一点血色也不剩了,连说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筛糠一般地抖着。
星夜靡也绿了脸,马上抱着小昊月下了床:“我马上带他去找圣医。”
而小昊月,还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见星夜靡将自己随便抱着就要挪地方,很是不高兴地蹬手蹬脚,哭得愈发厉害了。星夜靡当然顾不上娃娃的个人情绪问题,急急地就往门口奔去。
“……啊,嗯……!”
司徒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而那时,星夜靡已经抱了小昊月,冲出门外去了。
雷殿中,一如既往燃着一中神秘的熏香。
令人心情舒畅……却不知为何总觉得那种味道过于甘甜,太容易沉迷其中了。
“千年……蟾蜍胆?”
星夜靡和司徒槿,异口同声地重复了冰玉的话。
冰玉冷静地点了点头:“他的脉象,的确是服用了以冰山雪莲喂过的千年蟾蜍胆之后的脉象没错。所以,我猜虽然他的确被毒物咬到了,却因为蟾蜍胆的功力,毒被消解,所以安然无恙吧。你们可以放心,他的身体里完全没有留下任何中毒的痕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原来如此,难怪所有的圣医都无法检查出来他的身体有任何异样……”星夜靡舒了一口气道。
冰玉点点头:“寻常的大夫,应该看不出来,也不必为难他们。不过小公子的确是福大命大,往后即使留在这城中,也比任何一个其他的人,更要安心了。”
“你是说,昊月他没有中毒,往后……也不用担心会中毒了?”司徒槿迟疑地问道。
“不错,”冰玉肯定了她的说法,“而且,我大胆地猜测一下——这个孩子身上的解毒体质,恐怕是遗传自你?”
司徒槿不觉怔了怔:“你怎么会知道?”
冰玉抿嘴一笑:“冰山雪莲喂过的千年蟾蜍胆带着天然的寒毒,素来只有女子可以安然服用,并成为解毒奇药,男子服用则会伤身……所以不可能是小公子直接服用过。寻常来说,兄弟或者父母儿女之间,以换血的方式可以得到此药的功效,不过……我想,十月怀胎,母子之间,应该也是血肉相连,这一体质传给了小公子,也该是情理之中。”
说完,她一双闪烁的水眸,沉默地望向星夜靡,仿佛在等待他说什么。
星夜靡看一眼司徒槿,淡淡地道:“槿儿,既然没事了,我们到隔壁去将昊月抱了回去吧。”
说完,他便扶着司徒槿的肩膀往房间的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