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不久于人世?”
司徒槿听了不觉一怔,而且马上觉得这是个一点都不好笑的恶劣玩笑。
“这是哪门子的新奇玩笑……无中生有的事。星夜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好得很,我日日对着他,也看不出来他有一点一滴的病态。”
她仰起小脸,稍稍带了怒容看着面前美丽到极致的容颜。
“果然,他连你是保密着的……真是拿他没办法,”冰玉叹口气,摇摇头道,“虽然对外仍是密不透风,但事实上,他已经病入膏肓,几乎就要无药可治了。”
看见冰玉这样又摇头又叹气的,一副只有她知情而司徒槿不知情的样子,司徒槿不觉有点恼了。但她见冰玉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并不像是开玩笑的,一时先收敛了个人的感情,小心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冰玉顿了顿,意外深长的视线扫过司徒槿的全身上下,这才徐徐地道:“你可还记得,四年前,星夜曾带你到苏拉旁边的圣山上,我当时修行中的火神圣殿中去?”
“当然记得……”
司徒槿稍稍地蹙紧了秀气的眉毛。
那一年的往事一分一毫都刻入生命,她当然不会忘记。
失去孩子的疼痛,对所爱之人的失望,伤得体无完肤的她,选择了辅佐星夜靡登基之后,黯然出逃……这三年来,每一个大风的日子,她站在寥寥风中,都会止不住回忆起草原上的那些时光,那些兵戎铁马的岁月,那一双令她恨入骨髓又爱至极致的蓝色眼眸。
司徒槿回想起当年在那座神殿里,看到冰玉时的那股天然的醋意,还有那个多管闲事的女神官冷冰冰的“预言”,不觉冷冷地笑了。
那两人是红线相牵的姻缘,任凭您怎样尊贵,都不可能改变这个命运。既然,您生性容不下一丝一毫的瑕疵,何不如让自己趁早全身而退呢,也好过以后心力憔悴,苦苦挣扎……
现在想来,那个女神官所说的果然没错。
不管当中发生过一些怎样的误会和错过,星夜靡最后果然是娶了冰玉,而且就算左右夫人无分低,毕竟冰玉是大家心目中的正室,她司徒槿不过是仗着国家的势力,争得一个合适的位置了而已。
当年的那些错综复杂,的确令她心力憔悴,她无法容忍星夜靡除了自己心里还有别的女人,更不喜欢看到或者听到他对冰玉这一个“红线相牵”之人表露出任何友好甚至亲昵的态度,她苦苦地挣扎了许久许久,最后,还是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蓦然出逃。
这样一逃,就是三年的错过。
她诞下了星夜靡的孩子,却眼睁睁看着星夜靡娶了冰玉,结果三年之后,她又回到这里,一切支离破碎,差一点儿就无法重新修补起来。
是的,这一切都令人啼笑皆非,然而细想起来,却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号称圣女的女人,硬生生地介入她和星夜靡之间。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正是她的介入,制造了无数的迷雾和误会,才会令她和星夜靡之间,莫名其妙地生出许多枝节,最终变得天各一方。
就算冰玉的确如自己一样深爱着星夜靡……司徒槿也再没有要宽容待她的意思。
正相反,因为爱着同一个男人,而爱情本身是最最自私的,所以她们两个理所当然地是敌人——这世上最死对头的敌人。
“那是四年前的冬天……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的你。那之后的春天,星夜对前昆莫的内战爆发,而你则下山来辅佐星夜,直至他夺得藩王之位。可是,这又怎样?已经是陈年旧事了,还拿出来说什么呢?”
司徒槿的脑中闪过无限复杂的思绪,面上愈发地冷淡起来,连语气都变得冰凉。
不错,冰玉从来就不曾是她的朋友,今日叫她来,也断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她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轻易中了人的圈套才好。
冰玉翩然一笑,不紧不慢地道:“我告诉你,即使是皇族,每年春夏相交之时的祭祀月份之外,也很少有人上山,除非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可知道,那时大冬天的,他为什么要到神殿去么?”
司徒槿不觉一怔,紧接着又竖了眉反问道:“难道你就知道么?”
“不错……”冰玉沉了声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后来才放弃了神官的修行,下山去照料星夜的病。那个时候,星夜的病情已经初见端倪,若不是我带着神宫的灵丹妙药下山来替他压制住了,之后又一直为他寻求治愈的办法,他恐怕早已经撒手人寰了。”
在司徒槿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的当儿,冰玉已经接着说道——
“星夜当时上圣山,就是为了求医的。不知是哪辈子欠下的孽缘,一向谨慎至上的他,居然会去招惹身为帝王血统的他,平素最不该招惹的蛊虫,害自己中了一身连神宫都无力去解的极恶蛊毒不说,还被蛊虫寄生到了身上,持续啃噬他的元神直至他命陨于此。因为这个病,他本来坦荡的帝王之路,顿时坑洼四起,甚至差一点儿,就连坚持着坐上藩王宝座的命都没有。”
司徒槿只觉得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在自己的头顶炸开了,震得她耳鸣目眩,五脏六腑都突然翻江倒海起来。
不是她想要轻易相信冰玉的这些话……
而是,冰玉的这些话,突然令她心里曾经很是疑惑的一个暗箱问题,突然昭然若雪起来。
自从在楼兰听了铃音对蛊虫的分析,她便一直想不通,她是因为祖母绿的庇护所以没受任何影响没错,当时跳下蛊虫所在的地下室救了她的星夜靡,难道也有辟邪的宝物所以安然无恙不成?而显然,星夜靡对辟邪的宝物之类根本所知不多,他本人也没什么随身携带什么特别饰物的喜好。
正如铃音所说,那样阴寒至毒的东西,不应该这么容易被消灭掉的,星夜靡的武器不过是一块凡铁,就算割断了蛊虫的形体,也无法消灭它的精魂。但是当时那条蛊虫就这样消失不见……的确是有点匪夷所思的。
如果按照冰玉所说的“事实”,那一切就突然变得合情合理了。
突然之间,当年从苏拉到赤谷城,星夜靡突然改变的某些习惯,到如今不断地往雷殿跑,却其实并没有在此留宿等等一系列不寻常的举动,全部都涌入了司徒槿的脑中。
一个曾经被重重迷雾和时间掩埋了的“真实”,慢慢地浮出水面,而且如此地可信、将之前所有的疑惑都完全解答清楚。
如果说早在三年前,星夜靡就中了蛊毒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为了救她而跳下那个地窖,被那个蛊虫生生地毒害了。
而三年来,他的毒一直都没有解……
“怎么会……”司徒槿的面上变得雪白,“我不相信。为什么他中了蛊毒,却不肯告诉我?明明那么久之前就中了毒的话,为什么我一直都不知情?”
“你是不知情,还是一直都没有真正地关心过他?”冰玉冷冷地道,右手轻轻地抚上自己左手的手臂,“你从来没想过,为何那时他无缘无故,要在左臂上加一个臂环?”
看着司徒槿黑白分明,却已然被扰乱情绪的双眸中,再一次翻起了无穷的波浪。
冰玉一字一句地道:“那是因为他需要掩住在手臂上,蛊虫所留下的印记。一个正在与在位的昆莫竞争藩王宝座的鹰王,如果被人发现他居然身中可能无药可救的蛊毒,他的威信和民望都会大打折扣,失去很多方面可能有的支持。他为了追随自己的子民和部下,就这样一个人背负起了全部的痛苦,一个人承受了蛊毒的折磨,而且将这个秘密一直守到了如今。”
司徒槿只觉得一阵剧烈的头晕袭来,身子晃了晃,差一点儿没一栽葱坐到地上,她尚未缓过情绪来,冰玉的语气已经变得更加严厉。
“至于你,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都只懂得恃宠而骄,对他一再地闹腾一些有的没的,完全没有以大局为重。我早就觉得难以忍耐了……如果不是星夜一再地袒护你,阻拦我对你说出真相,这些话我早就对你说出来了。”
“为什么……”
司徒槿的心中已经天翻地覆,脑海中无数的思绪翻来覆去,突然一阵恶心的感觉凭空袭来,令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干呕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为什么你现在要对我说这些?星夜他——他的毒现在解了没有?他的身体……有没有比以前好了一点?”
好容易,她寻回了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地问道,早已没有了初走进这大殿时的那种定力。
“为什么?因为,虽然我寻求了一切解毒之法,但是却一直无法彻底地解他身上的蛊毒。如今,星夜的毒已经病入膏肓,愈发地严重,我非借你的力量不可救他了……否则,我才不想要费这些唇舌,跟你在这里长篇大论呢。”冰玉的语气愈发地冰冷了。
“非我的力量不可以救他……此话怎讲?”司徒槿不觉神情复杂地抬起了眼睛,“你身怀这样绝世的医术,都无法为星夜解毒的话,我又怎么可能有办法救得了他呢?”
“我虽然懂得天下百草的药性,知道怎样可以缓和他身上的毒症,但是蛊毒乃黑暗巫术的一种,光用普通的药,仅能缓和,却无法根治。我想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得到如今的结论——如果要救星夜的命,你必须尽快到圣山上去求见大法尊……从他那张能够预言一切的口中,或许能得到什么惊世箴言,或者什么驱邪的法子。这……该是星夜最后的希望了。”
“大法尊?你是说需要去圣山的神殿去求见那里的大法尊,才有可能救星夜?”司徒槿一怔,不觉睁大了眼睛,反问道,“你本身曾是神殿的圣女,应该最熟悉圣山的一切,求见大法尊之类的,也该是你最容易手到擒来,为何竟然要我去求见?甚至,我并不信奉你们的火神,大法尊恐怕根本不会见我吧?”
“乌孙的皇族,包括象你这样正式嫁给昆莫的夫人,都会受到火神的庇护,并且有进入神殿的特权。只要你诚心为星夜着想而皈依,大法尊决不会拒绝一个愿意从此在心中侍奉火神的人。至于我……因为大法尊有一个雷打不动的规则,一个人一生只能面见他一次,问一个问题,而我以前身为圣女之时,已经面见过大法尊,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见我第二次了,这件事我是无能为力。而且,我为了继续替星夜压制毒的发作,也不能随意离开这里,否则他一旦有个什么万一,我就无颜面对乌孙的黎民百姓。”
冰玉说到这里,美丽的大眼又再冷冷地盯紧了司徒槿,轻柔圆润的声音带着一丝尖锐的煞气道:“至于为什么在众多有权利进入圣殿的人里,我选择让你去……那是因为,我认为你是最应该为星夜做这件事的人。他平日最宠你,最为你着想,为你做了许多许多,你总不能一味享受,却不报答一下他的情深似海吧?”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地透出一股玩味的气息来。
“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须记在心里——这件事不能张扬,否则会坏了星夜的昆莫之名,乌孙一旦狼烟四起,就算是他也很难压制得下去。至于对星夜,一旦说了,恐怕他会尽全力制止你去,到那个时候,我跟你说的这些就都白说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司徒槿的面上一片煞白,耽起黑白分明的水眸,冷冷地看着面前那张超凡绝尘的美丽面孔。曾几何时,她为这张绝世的面容震惊过,无地自容过,恼怒过,愤恨过,却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地鄙夷过。
再怎样披着圣女的外衣,她不过也是一个堕入情网的普通女人而已。甚至,正因为她的内心装了太多凡俗的爱,令她这张圣女的面皮显得愈发地虚伪可憎,看得司徒槿都想要吐出来。
话说得很好听,叫她上山去求大法尊要一句可能救得了星夜靡的预言,但那条往山上去的路早在秋天就已经白雪皑皑,如今肯定愈发地难走,说不定还会有在冬天没有粮食的豺狼虎豹出入,她这样孤身一人前往,九成九都是去送死的。
不,冰玉这根本就是叫她去送死的。
但,冰玉似乎看透了她的这层考虑,冷冰冰地讥笑起来。
“当然,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也没有要逼你去的意思。说起来,如今大雪将来,乌孙的大地即将被雪白的寒冬笼罩,上神殿的路更是危险丛生,实在是有点太冒险了。人爱惜自己的生命本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你还有个可爱的儿子在膝下承欢,恐怕更舍不得吧?”
她说到这里,冷然一笑,语气突然变得锋利无比。
“但……星夜如今的情况,肯定熬不到明年的春天,只能现在铤而走险。而且,我觉得你如果连这点点困难都克服不了,又甚至根本不打算为星夜去冒这个险,你就根本没有资格去爱星夜,也没有资格留在他的身边,还不如赶快从这个内城出去算了!”
司徒槿紧紧地咬着下唇,连血都咬了出来,尝得一口的咸腥。
“星夜如今的病情究竟怎样?他的毒,严重到怎样的程度了?”
看到冰玉如此激动的话语,她却反而更冷静了下来,连语气都变得平缓。
冰玉凝了眉,却柔了声道:“他的毒已经深入经脉各处,上月开始有了咳血的症状,而且身上蛊虫的精魂,已经游移到了心脏部位,比以前更严重地吸允着他的元神,虽然我尽力地以药力压制蛊毒,但还是不敢说,他这样究竟还能坚持多少日子。”
两个女人隔着不到十步的距离,沉默地对视,都想要从对方的脸上观察出多一点的蛛丝马迹。
司徒槿没有从冰玉的脸上,看出来一丝一毫的破绽,甚至,她只看得到她的眼中,全心全意为星夜靡考虑着的意味。
的确,一直以来,冰玉都为星夜靡鞠躬尽瘁,乌孙的局势能够如此平静,她功不可没。相比之下,她司徒槿只是替星夜靡稳住了四周的邦交,而且凭着脆弱的人的交情,其实也不知道能够维持到何时,所以她一直在努力培养几个大国统一的利害阵营,例如丝绸之路,那样才是长治久安的好办法。
看冰玉比之前更为憔悴的神色,实在看不出来这个女人有何必要在这个时候说一堆谎话来糊弄自己。而且,星夜靡是不是中了蛊毒,其实也不算是一件太难确定的事情。
司徒槿惨然一笑,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要不要去圣山求救,我还是要再考虑一下。”
冰玉回了她一个冷淡的笑容:“我今日对你说的这些话,请你务必要密不透风地对所有人都保密。三年之间,只有我跟星夜两个人知道蛊毒的事情,你若是泄露了出去……不用猜我也知道是谁做的。到那个时候,即使只是为了星夜的面子,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司徒槿淡淡一笑,已经低头规矩地一礼,轻声道:“那么左夫人,我先告退了。”
中宫的旁殿,星夜靡平日会见臣子的地方,温热的火把沿着墙壁一路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响声。
星夜靡静静地坐在宝座上,聆听达龙就前线的详细报告。达龙的面上带着连日奔波的疲倦颜色,却仍然字句条理清晰,禀报得一丝不苟。
末了,星夜靡叹了口气,道:“果然,他们还是败了吗?这一下,问题就严重了。看来,这一个冬天,竟是无法安然过个新年了呢。”
达龙道:“寒冬腊月,对方也知道用兵乃是大忌,我们又镇守了各个重要的路口,他们不敢轻易进犯,但……这也恰好给了他们补给的时间。听说对方的用兵之术与我们寻常见惯的不同,需要许多重型装备,若现在不是隆冬岁月,恐怕我们一战并不见得吃亏,但到了明年,就很难说了。”
“补给是相互的,”星夜靡沉思地道,“这样,我们也一样有时间做好备战的准备。不管如何,西部现有的防守一定要抓紧,不可让对方在此时钻了我们粗心大意的空子。”
“是,昆莫大人。”达龙顿了顿又道,“中原的商队遇害,和子言卿子言公子下落不明之事,需要对右夫人保密吗?”
“这件事盖亚该早就知道了,我想除非之前对他早有警告,否则应该瞒不住若娴的,”星夜靡摇摇头,“若娴一知道,槿儿很快就会得知消息的。不过这件事也没有瞒她的必要……我只担心,她听来的消息万一跟事实有出入,容易滋生误会而已。达龙,这件事你不必管了,我去寻槿儿说明就是。连日折腾你一定很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往西去,不赶紧回家享一下天伦之乐,连我都要觉得过意不去了。”
“那就连请求支援一事,都一并拜托星夜靡大人了。”
达龙并不含糊,低头行礼完毕,转身便走出了觐见厅。
司徒槿静静地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绣着。
身旁,小昊月已经熟睡,口中却突然喃喃地哼哧起星夜靡的名字来,似乎今天一日不见星夜靡,已经令他想念到梦里去了。
司徒槿微微一笑,停了手中的针线,伸手轻轻一抚小昊月柔软的身躯,让他安静下来。
就在此时,门轻轻地被人推开了,熟悉的味道顺着凉风卷了过来,脚步放得很轻,小心翼翼地走近了,才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已经睡下了?”
司徒槿嘴角抽了抽,好容易才做了个笑容出来,轻声道:“今日玩得比较疯,吃过饭后不久就累了。”
星夜靡过去看了小昊月一阵,便转而观察起司徒槿手里的活计来:“你做的是什么?我看昊月的新棉袄上绣的那只麒麟,针脚跟这个很像,那也是你绣的么?”
“你的心还真是细……”司徒槿无声地一笑,“是的,这几年没什么可做了打发时间的,我就学了绣花,这个挺消磨时间,做出来的东西大家也喜欢收着。”
“果然是十年磨一针,”星夜靡笑着将司徒槿揽入怀中,“想起你以前给我做围脖那会儿的女红水平,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司徒槿静静地伏在星夜靡的怀中好一会儿,突然道:“星夜,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对斟过,今天昊月睡得早,要不要……来喝几杯?”
星夜靡不觉一怔:“喝?你不是几乎完全不能喝酒的么?为什么会突然有喝酒的兴致?”
司徒槿在他的怀中抬起头来:“我有从卿那里得来的江南蜜酿,酒性不是很强,就我这样的也能斟上三九杯。要不要陪陪我?还是你喝惯了烈酒,这样清淡的味道不合你的口味,你实在很不想喝?”
星夜靡眼中一闪,语气顿时软了许多,轻声道:“如果你想喝,我陪你就是了。只是我明天还有许多政事要忙,不能贪杯……我们喝几杯,见好就收吧。”
“嗯。”
她在他的怀中轻巧地笑了起来,深邃的水眸没有交点,灯火之下竟如两颗黑色的宝石般,熠熠生辉地闪耀着美丽的光芒,看得他一时呆了,情不自禁地先捧了那张细致的小脸,印下深情的一吻。
不得不感谢那颗辟邪的祖母绿……如今他除了身上蛊虫的印记,就再也没有顾忌,可以如以前一般毫无顾忌地吻她,抱她。
即使可能只是这一个冬天,又或者再长久一些日子,可以这样……他已心满意足了。
“右夫人,这就是您吩咐的酒。”
司徒槿吩咐下去不久,侍女便端了一壶酒上来,献到司徒槿的跟前。
司徒槿拿起酒壶,轻声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我们自己喝酒说下话就好。需要你们服侍的时候,自然会召唤你们。”
几个人一起答应,都出去了,将门掩上。
星夜靡看着门关上,司徒槿却还捧着酒壶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不觉有点讶异地唤了声:“槿儿?”
司徒槿一听他的话,便马上笑着转过了身。
“啊……抱歉,不知为何发了会儿呆。”她说着,马上替星夜靡满了酒,又在自己的酒杯里斟上,笑眯眯地举了酒杯道,“我先敬你一杯,祝你健康长寿,百病不侵。”
星夜靡不觉一怔,提了警惕道:“好好地,说什么病呢?”
司徒槿望了一眼床上的昊月,眼中泛起秋波无数:“我跟昊月都有防身的东西,不会受蛊虫毒害,我如今最担心的,反而是你的安危呢。既然蛊虫不一定只瞄准女人,那就是说连你也会有危险,晚上你又从来不在水殿过夜……晚上灯一熄,我就无法抑制地想着这件事,夜不能寐。”
星夜靡听了,心里一阵暖流淌过,轻轻地拢了司徒槿的腰道:“你这是怪我了?我已经说过了,你晚上要带着昊月睡觉,我若来了,他不知要用怎样怪异的眼光看我。等他再稍熟悉下环境,这边蛊虫的事情也结了,我们再来想办法的好。”
“我知道,可心里就是担心,害怕某天醒来,突然听到你被蛊虫咬了的消息……”司徒槿说着说着,眼中都泛起浅浅的泪来。
星夜靡淡淡地笑了,温柔的吻印到司徒槿的唇上:“傻丫头,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别担心,我是九五之尊的帝王,那种邪恶的东西是不能轻易近我身的……来,你不是要喝酒的么?我们喝——喝了这杯酒,就会如你所愿,我会健康常驻,百毒不侵。”
司徒槿勉强一笑,跟星夜靡碰杯,看着星夜靡仰脖一饮而尽,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酒顺着自己衣服的领口,轻轻倒掉。
“星夜,再喝一杯,”等星夜靡刚刚喝完,她马上又端起了酒壶,轻声道,“这一杯,我就敬你江山稳固,昌盛繁荣。”
星夜靡并不推辞,接过来又是一杯,而且因为念着司徒槿不能喝酒,他也没计较她一直干敬他喝,不再往她自己的酒杯里倒酒。
这酒果然是江南的甜酒,对他来说很是清淡无味,但不知为何,星夜靡才喝了三四杯,就突然觉得有种猛烈的头晕,朝自己狂风暴雨一般袭击了过来。
“奇怪,槿儿,你不是说这个酒很清淡,没什么酒劲的吗?”他有一点昏呼呼,不觉扶了额头道,“我才喝了这么点儿,就觉得酒劲惊人了。”
司徒槿轻声笑道:“这个酒素来清淡,后劲还是有点的,可中原人喝酒本来不如西域人,又怎么会你所说这般猛烈呢。星夜你大约是太劳累了,犯困了吧。”
“不是……”星夜靡愈发地头晕起来,竟觉得连眼前的司徒槿都变成了三四个,刺溜溜地打起转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太对劲,我实在觉得头晕得厉害……”
“没有的事,”司徒槿仍若无其事地道,“我也喝了一杯,却没有什么异样之感。”
星夜靡的头中嗡嗡响做一片,却仍记得自己今夜来,是有不得不对司徒槿说的话,忙抖擞了精神,奋力控制了自己的嘴巴道:“槿儿,我有个不是很好的消息,想要告诉你。你冷静一点儿,好生听我说完。”
“什么事?”
司徒槿凑近了星夜靡的脸,神色的眼眸如黑不见底的潭水,仿佛可以将人的神思都吸进去一般。
星夜靡只觉得可怕的头晕,一浪浪地朝自己袭过来,愈发地不能睁开迷糊的双眼:“子言卿的商队,似乎在去大夏国的路上遭到袭击了……”星夜靡很快地道,“但是他本人却并不是罹难,而是失踪,如今,达龙正设法派人继续搜寻他的下落,一有消息,就会回来禀报。槿儿,这件事,我希望你可以亲口从我的口中知道,免得你误……”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本来要将杯子递给司徒槿的手突然软软地松了下去,整个人都进入了沉睡的状态,而司徒槿眼疾手快,将那个就要从她手中滑落的酒杯接在手中,稳稳地放在了桌上。
“星夜……我知道不是你。若娴已经什么都告诉我了——你是为了防西部的大夏国才设立的伏兵,而袭击卿的人,并不是你的伏兵。”
她静默地看着灯火之下沉睡的英俊脸庞,小手缓缓地覆上星夜靡的脸,颤抖的声音慢慢带上了压抑的哭腔。
“对不起……我这也是不得已,绝没有要害你的意思……请你不要怪我。”
说着,她的手眷恋地顺着星夜靡的颈脖滑至他的领口,另一只已很快地凑过来,俐落地解起解起他胸前的盘花绳结纽扣来……
星夜……
星夜——
可爱的声音,他无需睁眼就知道,定是他心里那个调皮又讨人喜欢的小精灵。
果然是司徒槿,扑入他的怀中,抬起闪亮的水眸,仿佛又是四年前那副女奴的装扮,简单的麻花辫子,不加修饰的脸庞愈发地透出清爽的纯真美感。
“星夜,我有个想问你的问题。”
星夜靡不觉对她笑了:“什么?”
“你送我的那个羽毛的挂饰,有没有什么寓意?”
“这个嘛……”星夜靡不觉怔了怔,这个问题,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她应该早已知道答案。
“星夜?”
怀中的司徒槿不解地抬起了晶亮的眼眸,那双纯净无暇的眼中,闪着如小狗一般简单真诚的意味,令他心中所有的防备,都在不知不觉之间消失殆尽。
星夜靡微微一笑,道:“这羽毛挂饰的确有特别的寓意。那是我对你的心意,承诺我今生今世的爱全部给你,你就是我永远、唯一的女人。槿儿,你知道的……你早已是我心中的唯一,历经沧海桑田,永远不会改变。”
她在他的怀中开心地笑了:“我就知道你的心是在我这里的,真好,星夜。”
可是那张细致的脸庞突然地变了颜色,司徒槿转而望着他的怀中道:“星夜,你……怎么了?”
星夜靡下意识地往自己的胸前望去,却见一条手腕粗的蛊虫,正从自己的胸口钻出来,血肉模糊之间,张大了恐怖的獠牙,朝他阴森恐怖地奸笑起来。
他吓得大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原来躺在床上,幔帐垂了自己周身。
类似的关于那条蛊虫的梦,这三年来他已经做了无数次。那一条潜伏在他身体之中的阴毒之物,不知是折磨他的身体,也折磨他的精神,慢慢地,让恐惧在他的心里堆积,让他临近崩溃的边缘。
然而……他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认输的人,即使是超越寻常人能力的怪物,他也绝不会轻易投降。
星夜靡缓过神来,再一辨认,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躺在司徒槿的床上。
“槿儿?”
他缓缓地爬起身来,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只能模糊地想起来,之前自己正跟司徒槿在喝酒,而后酒劲上来,他便莫名其妙地睡了过去。
掀开幔帐,却猛然发现外面已经是阳光万丈,不消说,早晨到了。
屋中空无一人,桌上的酒盏还在。
星夜靡一怔,突然觉得有点不妙,再回身看床上,才发现连原本睡床上的小昊月也不见了。
“——槿儿?你带着昊月到哪儿去了?”
星夜靡提高了声量,一边下了床,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去。
门外的奴才见星夜靡开门出来,都赶紧地跪下行礼,口中问安,他们一个个脸色煞白,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全都深埋了头,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星夜靡仍有点头晕,虽然觉得这些人态度奇怪,仍靠着门框问道:“右夫人呢?小公子又在哪里?”
那几个奴才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迟疑地道:“昨晚,右夫人带了小公子说是要出去花园转一转,嘱咐我们不要打扰昆莫大人您休息,就……”
“就……?”星夜靡一瞬间有了不祥的预感,马上追问道,“就怎么了?”
那个搭话的奴才已经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就……到现在还不见回来……”
星夜靡只觉得一口浊气,突然自胸口涌到喉咙,呛得他猛地咳嗽了一声。
司徒槿……
难道她……又——逃了?
是为了那个子言卿的事……即使他已经那么努力地尝试要对她说明不是他做的?!
他压抑不住心里愤怒的情绪,甩手一指水殿的大门,便吼了出声:“都给我赶快去找!找不到右夫人的下落,你们一个二个都不要回来见我!”
那些人知道司徒槿一去不返之后,早已知道今日会是这样的下场,此时星夜靡一声大吼,都被吓得够呛,忙连声答应,屁滚尿流地走了。
星夜靡轻微地喘息着,蹙紧了俊眉靠在门框上,手支住沉重的额头,心里一阵兵荒马乱,无力的感觉突然覆盖了过来。
那个女人……
昨晚果然是她在酒里下了药,所以他才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头晕脑胀,睡死过去。
莫非她之前待他的那些温柔顺从,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出逃?就如三年前那样……
还是说,因为她的心里,子言卿的地位重到这样的程度,听说他身陷险境,她便无法安心留在这里,一定要自己去寻找了?
——不,不会,如果是这样,她应该会留下小昊月,不会这样带了孩子一起离开。
又或者,其实她根本不相信他会保护他们的孩子……
星夜靡的心里突然一股无名火起,咬紧了钢牙,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口中唤道:“摆驾,去中宫!我要沐浴更衣,赶着到元老院去。”
那些仆人哪里敢怠慢,赶紧跟了主子,一路往中宫去了。
混乱之中,角落里却有一名乌孙侍女,将袖管里藏着的一封书信样的东西塞到怀中,再小心地揣紧了,便静静地顺着寻人的人流溜出了水殿的大门,却并不随着其他人一起慌乱地去找司徒槿的踪迹,只是悄悄地转了方向,穿过中央花园,往雷殿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