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一颗白色的棋子缀于黑色的天幕,黑白相衬格外分明。
黑暗之中,一个纤细的身躯在床上翻来覆去,气喘吁吁,难以入眠的感觉。纤细的手指抓紧了床上的锦被,香汗淋漓的身躯因为疼痛而不断地颤抖着。
“呃……哈……啊……”
痛苦的呻吟充斥着小小的房间,并没有灯火照亮的一片暗影之中有这样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那个声音渐渐地低了,耗尽了力气的女子在床上低低地喘息着,却突然听得门轻轻地被人推开,一束月光照入了门中,也照亮了她那双晶莹地盈满了泪光的眼睛。
“你是……谁?”
雅儿无力地扑在床上,汗水打湿了整张小脸,连抬起头来的力气也没有。
门上,倚着一个婀娜的身躯,妙曼的曲线映衬着贴身的夜行衣,透出一股别样的英气。来人笑嘻嘻地掩了门,走到桌子前,黑暗中摸到桌上放着的燧石,“噼啪”两声,已经将油灯点燃。
美丽的水眸在灯下显露出原貌,熠熠生辉地反射着火红的灯光,黑衣蒙面人拉下面上的蒙面布,露出一张绝美精致的面容。
雅儿在床上看得讶异地睁大了眼睛,迟疑地道:“你……是、是谁?”
“我的名字叫做铃音,”黑衣女子笑吟吟地走到雅儿的昂住你的面前,“我是来帮助你的。”
“帮助……我?”
雅儿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却无法移动分毫,那种剧痛又猛地袭了过来,令她痛苦地低叫一身,重又蜷紧了身子,无暇再去理会已经站在床沿的铃音。
“你很痛苦……对不对?”那个美妙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被蛊毒纠缠啃噬的感觉,很难过吧?一开始,你就不应该放任自己的私欲之心,那样……你便也不至于被邪恶的毒物钻了空子。”
雅儿好容易忍过去那一阵可怕的疼痛,浑身哆嗦地在床上蜷做一团,勉强地道:“什么蛊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铃音轻轻地笑了:“我知道,冰玉嘱咐过你,对任何人都不可以提起蛊虫的事情,甚至……我想,她可能根本就没有告诉过你,这寄养在你身体之内的魔物其实是可怕的蛊虫,而且是所有蛊虫里面的最厉害的蛊王,它慢慢啃噬寄主的身体成长,最后会将寄主啃噬掉,从而获得完整的形体和意识。如今,你就是被它慢慢地啃咬着,慢慢地……它折磨你的肉体和精神,直到它们崩溃了,它便吃掉你,自己修成形体了。”
雅儿那双晶莹剔透的水眸猛地睁大了:“你说……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因为如果你知道,自己正在她的引导之下慢慢地走向死亡,你就不会心甘情愿地成为蛊虫的巢穴,用你自己的身体去孕育这个可怕的毒物了。冰玉给你这许多甜头,这一番辛苦,可不是打算白费的心机,又怎么会让你看出来,她真正的用意呢?”
铃音的一番话,令雅儿不敢置信地颤抖了起来!
“你说……左夫人是故意骗我,让我变作蛊虫的寄主,利用我来为她自己养蛊虫之王?你……你骗我!”她一边强忍着体内的疼痛,一边挣扎着喊了起来,“你给我出去!我不相信你这种妖言惑众,没有人可以说左夫人的坏话……!”
铃音冷冷地看着雅儿的双眼,道:“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就算你变作蛊虫的寄主并非她的本意,她利用你也是不争的事实。莫非这些年来,你真的一点点都没觉得事情非常奇怪?她命令你这几年来一直用特别的药草浸泡身体,放任你与乌孙王合龛交欢,为什么?无非是借用你八字纯阴的身子,加上药水的效力,将你变作蛊虫喜爱的温床,用男女之事来为乌孙王吸取身上的蛊毒而已。”
雅儿不觉无言地噤了声,瞪大了双眼怔怔地望着铃音。
铃音冷冷地继续说道:“本来,你以这种方式吸取了大量的蛊毒,自己的生命也是危在旦夕。冰玉因为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你,自然也没有想过要让你可以长命百岁,所以放任蛊毒渗入你的身体。但意外的是,蛊虫的精气在你的体内发生了神奇的变化,生成了另外一条独立的蛊虫,并且随着你这个养主的意识,开始在宫内行走活动,甚至随着你的意志,开始在内城咬人杀生。”
“知道事实之后的冰玉大惊失色,因为她并没有料到蛊虫会在你的体内成形,更没有料到,你竟然可以操纵蛊虫。她惧怕你与生俱来可以控制蛊虫的力量会伤害到她,却又想要借用你的身体来抚养蛊虫,所以她便利用你对她的敬爱之心,责令你从意志上压制蛊虫,还利用了你因为辟邪宝物所受的伤……“
说到这里,铃音顿了顿,美丽的眼眸缓缓地落至雅儿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上。
“名义上是为你疗伤,实际上用与蛊虫的力量相克的药物喂食你——以这种强硬的方式压制了你体内的蛊虫之力,防止你危害到她,却根本不管你个人的感受与死活。如今的你,白日可以如常人活动,夜晚蛊虫的力量增强之时,便痛苦得生不如死……就是拜她的药所赐。”
听到这里,雅儿的眼眸剧烈地摇晃起来。
“你……胡说,左夫人她待我情同姐妹,她绝对不会对我做这样的事情……她明明一直,一直都为我好的……”
铃音冷冷地笑了起来:“事实和自己的一厢情愿,你更愿意相信哪一边呢?如果冰玉不是为了利用你,为何会突然选中身为小小中原女奴的你,来为她挚爱的、高贵的乌孙王侍寝?她一直宠你如自己最亲近的人一般,放任你吃醋,即使你不断对被宠幸过的女子强下毒手也听之任之,其实还不是为了她自己,可以一直高枕无忧地控制着整个后宫……”
“你、你给我出去……!”不等铃音说完,雅儿已经奋力喊了出声,“我不要听你说话,也不要再看到你!你给我出去!”
铃音面上的表情冷笑不减,却没有半分要移动的意思。
她静静地继续说道:“要我走容易,想要救你自己的命,却要看你自己肯不肯把握这个最后的机会。看你如今的情况,如果不停止服用冰玉给你的药,不出七天,你就会七窍流血而死,蛊虫恐怕会趁机反噬你的身体,修成形体,而冰玉则可以趁此良机,控制蛊虫,收为己用……你作为寄主的用处也就结束了。别担心……即使再痛苦,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而已,不用太久,你就可以脱离这个苦海了。”
说完,铃音并不留恋,就此转身准备拉门离去。
雅儿本是静静地蜷在床上的,但当她听到门被拉开的声音,心里的某根弦却突然绷得紧紧!
“等、等一下!”
铃音在门前停住,回过头来。
“你……你有什么证据,可以……可以证明你没有……没有欺骗我?还有,你为什么要来救我?我根本、根本不认识你……”雅儿勉强地从床上爬起身来,满脸都是疼痛留下的汗水痕迹。
“就简单地别吃冰玉的药几天,你很快就知道究竟什么是对你的身体更好的……”铃音不动声色地道,面上不见一丝波澜,“至于我为什么来救你……自然是因为,结果对我也有好处。我只是想要坐收渔人之利而已。”
“是不是,只要不吃药……我就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了?”雅儿颤抖地,缓缓抬起晶莹的眼眸,摇曳的灯火之间,确实有几分司徒槿的羸弱姿态。
铃音轻巧地重新掩上门,微微一笑:“当然不是,你的身上正邪两股力量相互纠缠恶斗,这副身躯不堪重负,可谓已经病入膏肓,除非你照我的方法去做,否则你就不会得救。当然,我救你不是白救的,你必须也要给我所要的东西,这个交易才可以成交。”
“你要的东西?”雅儿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你要……什么东西?”
铃音面上的笑渐渐地更浓了。
“你的意思是,你有兴趣跟我做这个交易了吗?”
伊犁河谷的尽头,草原的入口前方,一个个临时搭起的简单圆顶军帐在篝火之间拉出长长的阴影。
希罗靡穿过安静地巡逻和专心自己职务的军士们,来到一顶小小的圆顶军帐前,正巧望见若娴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手中捧着装了热水的木盆。
“右夫人在里面吗?”希罗靡上前笑道,“情形如何?”
若娴见是希罗靡,微微一笑往帐篷里怒了怒嘴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哦?”希罗靡感兴趣地扬起一边眉毛,已经对帐篷里唤道,“槿儿,我进来了。”
里面一点儿声响都没有,令希罗靡疑惑地蹙起了俊朗的眉,询问的目光再次望向旁边已经吃吃地笑了起来的若娴。
“在里面呢,你进去吧,我估计你若是非要等到她答应了才敢进去,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若娴说完,接着抿嘴笑紧了,端着木盆走了开去。
希罗靡撇了撇嘴,果然不再拘礼,直接掀了帘子走进帐篷。
“槿儿……”
唤到一半,希罗靡已经知道自己肯定会白费力气,生生地停住了。
房中,司徒槿娇小的身影静静地坐在毛皮之上,低眉望着自己的怀中,面上含着静谧而幸福的微笑。她就这样一动不动,放任时间的流逝,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面前希罗靡的靠近。
希罗靡走到司徒槿的面前,见她仍没有一点点的反应,不觉有点好笑,总算明白为何若娴方才是那样的言语神情,琥珀色的眼眸缓缓地垂了,往司徒槿的怀中望去。
小小的脸细致得没有一丝瑕疵,高深的鼻梁和清晰的脸部轮廓,清楚地昭示着他真正的血统来源,小昊月蜷在妈妈的怀中安静地睡着,长长的睫毛掩住了黑色的眼眸,小小的嘴巴微微翘着,带着童真的可爱感觉,做着美丽的梦。
他完全没有受到外界的干扰,一直睡得香甜,甚至早上那一场血腥的拼斗响震山谷,也完全没有令他从沉睡中醒来。
是的,他被人喂了有效的迷魂药,可以沉睡多天不醒,就跟司徒槿当年服下冬眠之果的效力相似。掳走他和运送他的人也是有了顾忌,不希望路上多生变故,所以给这个小小的孩童喂食麻药,即使明知道此药无益,可能会伤及他的神经。
但也正因为这样,小孩儿没有亲眼见到这些残酷的现实。在那小小的梦里,恐怕他仍以为自己还在将军府的小床上,旁边是若娴在哼着岭南的催眠曲,所以笑得如此安乐。
司徒槿望着怀中温暖柔软的身躯,和那个可爱到极点的笑容,只恨不得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再慢一点……让她可以好好地抱个够,看个够。虽然她也担心小昊月会不会已经被麻药的药力伤了脑筋,但只要孩子能如此平安无事面带笑容地在自己怀中安睡,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因为……
希罗靡望着面前这个长得酷似星夜靡的孩童,下意识地笑得深了,缓缓地俯下身去,伸手摸了摸昊月的脸。
司徒槿这才被惊动了,一双闪烁着讶异的水眸缓缓地抬起望向跟前的希罗靡,甜美轻柔的声音含着轻微的沙哑味道:“希罗?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其实我从帐外就开始唤你,但你似乎太沉浸在母子二人的世界里,我无法介入了,”希罗靡低眉细细地欣赏小昊月的眉眼发梢,“长得真是象大哥,即使不做特别的声明,也很容易便能认出来他们是父子吧。希望这个小家伙也能象大哥一般智勇双全,将来能成为乌孙顶天立地的男儿。”
司徒槿听得心中一动,也低头望向怀中的儿子,却突然被一种心痛的感觉侵袭了呼吸,苦楚地笑了:“只可惜他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直到如今,还对星夜直呼其名,不懂得叫一声‘父皇’。我也不知怎样教他改这个称呼……他虽然还小,却比一般的孩童要聪明懂事,要让他改口,恐怕还得将事情解释清楚,而我却不知道,要怎么将这其中错综复杂的真相,解释给他听……”
“改口就改口了,无需怎样解释。孩子的记忆并不长久,过个三五年,恐怕连之前曾经唤过大哥的名字这件事,都会忘得干干净净。”希罗靡笑笑,复站起身来。
司徒槿依旧望着怀中的孩子,面上的痛楚却是一点点地继续凝聚着。
是的,孩子已经数月不见她这个母亲,如今是因为迷魂药的效力,所以自被人救出之后就没有醒过,一直沉睡至今,但等他醒来睁开双眼,恐怕有七八成仍是象上次那样,不认得她这个娘亲。
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有些事情,现在暂时还无法对希罗靡说明。
星夜靡中了蛊毒的事情,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也绝对不能再继续泄露给任何别的人,即使是他最最亲近的希罗靡也不行。星夜靡既然可以隐瞒这么多年而不告诉自己的这一位兄弟,便一定有了将秘密带入坟墓也不说的决心,她司徒槿也绝对不可以破了他的规矩。
当下,司徒槿缓缓地掩了眼帘,轻声道:“护送昊月回去的兵马准备好了吗?如果人手不够,我实在是不放心让这个孩子离开。”
希罗靡点点头,道:“已经遵照你的吩咐,派了足够令人放心的人马,将小皇子直接护送到西南的大神宫去,相信在那里,小皇子会得到最好的照料。若娴是不是也要跟了去?”
“嗯,有她在照顾昊月的话,我会更放心一点……”司徒槿点了点头,依旧望着怀中的小昊月,眼中却禁不住逐渐地泛起了泪光。
这一去,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见到这个可爱的儿子了……
但是她只能留下他一个人去。
不远的西方,她所深爱的那个唯一的男人,正面对人生迄今为止最大的挑战,无论是对他本人的精神乃至生命,还是对他一手创建起来的这个帝国。她一定要尽快赶到他的身边,陪他度过这个最大的难关。
如果铃音竟然会来不及除去蛊虫,或者战局在楼兰的援军来到之前,便有了决定性的颠覆,星夜靡因为蛊毒或者战争死去的话……
她司徒槿也决不会独自留在这个世上。
她已经欠了他太多太多。
此时此刻,她该还他的,她该为他做的,一切都非常清晰,非常简单。
如果上天居然要他奔赴黄泉,那么,她就追随而去,绝不会让他一个人在路上形单影只,孤独而行。
不过,在那之前……
不可以抱着悲观的想法。
因为星夜靡是一个抱着战斗的信念而生存的人,所以她司徒槿也必须要抱着坚强的意念,陪他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
手,缓缓地覆上小昊月细致白皙的脸庞,司徒槿的银牙,咬得紧紧。
决心已下。
再怎样不舍,也只能对可爱的儿子默默道一声别。
即使其实她很想要等到昊月的药力过去,好好看一下那双幽黑美丽的眼瞳,好好听他唤一声娘亲……如今,都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的战斗就在眼前,在不远处的西方,那一片早已打响战争的草原之上,拼死的厮杀与斗智,在等待着她。她最爱的人,一定也在盼望着她的到来。
她要去。
不管那是西方名震天下的大秦帝国,还是什么别的强劲对手,她不会轻易地让星夜靡输掉这场战争。
乌孙不只是星夜靡的国家,也是她司徒槿的国家,保卫这个国家,不只是他的义务,也是她的义务。
她会竭尽全力,为乌孙争取哪怕是多一点点的机会,因为她与他一样,深爱着这一片大地,深爱着这一片土地上的人们。
往西,去星夜靡的大营……
司徒槿缓缓地抬起了眼,透过绿色的帐篷帆布,仿佛望到了遥远的战场上,那一双翘首期盼晨曦的蓝色眼眸。
等我,星夜……
我马上就来,来到你的身边。
我要与你并肩作战。
夜风吹起了……
但愿它会将我此刻的心声,送到你的身边,暂时代替我,成为你坚强的壁垒和护卫,保佑你武运昌隆,战无不胜。
风儿啊,吹吧,往西吹去。
将我的此刻的思念,带到星夜的身边……
风,轻轻地吹着。
吹得低了,便拂过草原,将看似平整的草地吹出美丽的涟漪,如绿色的海洋,一浪浪美丽的波浪传向远方。
再近一些,更如顽皮的孩童般,撩起人额前耳后的细碎发丝,轻轻地挠着裸露的肌肤,令人有轻微瘙痒的感觉。又仿佛偷偷地在耳旁私语一般,萧萧咿咿地,模糊地转告远方爱人的思念之情。
星夜靡缓缓地抬起天蓝色的眼眸,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
风雨欲来的天气,令人有种莫名的压抑之感,说不定等一下两军开战不久,天地之间就会如浇下当头之水,一片苍茫地连接起无数的细线。
平坦的草原对面,看得见灰茫茫的一片暗影——那并不是草原上放牧的牛羊,而是大秦帝国排好战阵的军队,那些厚重的盾牌和尖锐的标枪,已经令他在过去短短的几日间,损失了不少心爱的战将士兵,而直到如今,他还没有十成的把握,可以将这个狼虎之师彻底制服。
“昆莫大人,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了,各阵均立起了军旗听令。”达龙从旁策马到了星夜靡身旁,大声禀报。
星夜靡缓缓地转头望向自己的军士们,见他们每一个人都满怀信心地望着自己,一如往日每一次的出征。
虽然,刚刚遭遇大秦军队的时候,他们与星夜靡相似的蓝色眼眸和白皙的皮肤,曾经令军中起过一阵不小的波澜,但是星夜靡一如既往的沉静,加上长年累月的威望,令这样的骚动很快地平息下去。
是的,他总是带领他们走向胜利,所以到此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都选择相信他。但那些胜仗,都是在他胸有成竹的情况下打的。他从不打毫无准备之仗,也从不去碰自己招惹不得的敌人,那就是他百战百胜的真正诀窍。
然而,今日不同。
这一个敌人,是不速之客,准备要占据他们家园,将他们变作奴役之人的恶魔,无论他多方分析之后,怎样不想要开这一仗,都必须不记一切代价地战斗到底。
一阵轻微的目眩之感袭来,星夜靡感觉自己的身子似乎晃了晃。他尽力地维持了身体的平衡,面上也作出不动声色的表情。
也不知道周围的人发现了没有,最近几日,或许是因为没有了雅儿为他吸毒的缘故,蛊毒的症状明显地变得严重了。即使按时服食了冰玉给他的药丸,却似乎毫无效用一般,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星夜靡甚至有点担心,今日在战场之上,他会不会象三年前那次那样,毫无预兆地从马上倒下,直接被敌人的铁蹄踏成碎片。
然而——
星夜靡缓缓地凝了眉,再将视线投向草场对面的大秦军队。
如今绝不是退缩的时候。
新的战术刚刚成形,究竟是不是能克制对方奇怪的阵法,只看今朝了!
在希罗靡的军队到来之前,他一定要守住这个关键的入口,而且,一定要找到突破对方战阵的方式,才能在援军来到之后,一鸣惊人地大破敌军。
此时,大秦国的军团擂起了战鼓,开始缓缓地往这头推进。
星夜靡抬了眼,正望见对面山丘上一如既往两匹立着观战的骏马,不觉微微地蹙了眉。
两军交战数次,乌孙军队骁勇善战,大秦军队军阵坚固狠厉,双方僵持不下,于是在这一片草原上各自占了一方,继续缠斗。
不过,每一次交战,星夜靡都可以看得到对面的山头上观战的这两个人——从身形和马匹,他断定每次站在那里的,均是相同的人。
这令他的心里很是有点芥蒂,因为那个地方可以看到战争的全局,如果对方是一个擅长军阵和战术的军师,那么自己每一次战术的细微变化,都已经被对方完全看在眼里。
说不定,他真正的意图也早已被对方识破——这几次中小型的交战,其实是星夜靡和达龙等战将军师,在试探和观察敌方战术的特点和弱点,想要慢慢地研究出方法,来对付这种这种盾牌做墙,形如龟背的战阵。
今日,就是他和达龙总结出来的战法受此应用的日子。如果竟然连这个都被对方识破了,那今日一战就没有胜算。
星夜靡甩了甩头,不愿将事情往坏处去想,抬高右手一挥,下了命令。
“照原计划——前进!”
众将士一声得令,各个部队都跟着中央军团,朝着敌人的方向勇敢地行进起来。
子言卿在那个不高不矮的山坡上,看的清清楚楚。
两军相接,大秦国的军队依旧是鱼鳞一般分作细小的阵型,以长而重的厚实盾为壁垒,枪兵配合了主攻,骑兵穿插在阵列的中间,作为奇袭的战力,每个方阵犹如一个小小的移动战斗堡垒,很是坚固可靠,又战力惊人。
就是这样攻防有序的军阵,令乌孙的军队在前几次交锋之中,屡次吃亏,损兵折将,然而今日,子言卿明显地看到了乌孙的战阵变化。
他们不再顺着大秦国军阵的变化,骑兵贸然地杀入阵中,而是分作一个个长形的阵列,马匹之间拖出了长长的绊马索,绕着盾牌围起的战阵一个完整的圈,便利用马儿的力量将绳套收紧,以绊住盾牌阵最为脆弱的底端,绊马绳上无数尖利的马刺,就此刺入敌阵士兵的腿上,狠力一划,就是皮开肉绽的伤痕。
盾牌落地,防守出现了漏洞的大秦军阵,标枪立刻出笼,投向拉紧绊马索的骑兵。此时乌孙后方的弓箭部队瞅准时机,万箭齐发,朝着这些准备投掷标枪的大秦士兵就是一阵箭如雨下,立时将相当部分的敌军战士扎倒在地。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草原上已经细分做无数小型的对抗战,喊杀之声响彻云霄。
“啊……讨厌!”子言卿身边的绿眸少女不满地叫了起来,“今天那些人怎么那么窝囊?!真丢我们罗马的脸!我快要看不下去了。这乌孙人发明的是什么战法?从来没有见过还用绳子来打仗的,可……真是讨厌!好好的盾牌阵,就这样被人搅得乱七八糟。”
“对方是乌孙王御驾亲征,士气本来就不同,而且从他们敢临阵研磨新的战术这一点,可以看出来乌孙的指挥者胆识过人,战士们更是身经百战,而且训练有素的。如今罗马军阵的弱点被对方抓住,不过是凭着人多在与对方缠斗而已,如果双方人数相当,还不知结果会怎样呢……”
子言卿缓缓地说道,并不理会身旁绿眸少女眼中一时溢满的愤然,一双深邃的眼眸,开始在战斗的人群中,寻找星夜靡的身影。
上几次的交锋,他都可以看到星夜靡站在军阵的后方,静默地观察着战局的变化,如今乌孙也象大秦军队这样采取了分散作战的方式,阵前的指挥官不足,星夜靡一开始就率领着自己的那一部分人冲进了敌阵,如今陷身在战局的最中间,很难辨认。
这一场战争,如果不是为了司徒槿,子言卿本来是根本不在乎的,可是他心里清楚明白,这一个国家,甚至更具体一点,这一个男人,就是他所深爱的那个女人心中所信奉的幸福。
为了守护她的幸福,他才会努力地靠近沙耶等人,得到如今的位置,收集大量的军事情报,趁着蓝迪定期派来的鸽子来到自己跟前的机会,发去那一封泄露天机的飞鸽传书。
可是,司徒槿并没有出现在这里,只有星夜靡孤军作战。
子言卿对这一点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没有对方的情报,所以子言卿无从得知乌孙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照理说,司徒槿绝对不会放着星夜靡孤军奋战在前线,一定会跟了来才对的。她不出现在这里,令子言卿很是有点不安,觉得可能是乌孙的后方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但是,他仍相信,飞鸽传书一定会从蓝迪的手中交到司徒槿的手上,而得知战况的司徒槿,一定会采取相应的对策。
他也只能选择相信了。
否则……在大秦庞大的后援部队马上就要赶到的如今,等待乌孙的,将会只是覆灭的命运。
星夜靡在战阵中左冲右突,狭窄的马道之中奋力避开刺过来的标枪和弩箭,奋力砍杀出一条血路,掩护那些拉着绊马绳的骑士们。
同时,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大喊地提醒阵列中就要被人隔断的小型队伍,要他们注意跟大部队共同进退,不让对方有机可趁,各个击破。
很快,他自己反而成为大秦军攻击的主要对象之一。
阿斯兰不愧是见过无数世面的战马,对弓箭和标枪的躲闪能力简直神乎其技,带着主人坐窜右跳,无论对方的士兵如何瞄准,就是无法击中星夜靡。
星夜靡手搭弓箭,“唰”“唰”两下,又射倒两名从盾牌阵中显露身形的大秦士兵,正欲将注意力转向下一个目标时,突然,一阵铺天盖地的头晕,朝他袭了过来。
他的心中大叫不好,脑子比身子清醒,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身体已经不听使唤,连稳坐在马上都做不到。
手中的弓箭脱了手,星夜靡就此软软地歪向一边,在众人讶异的眼光中,毫无预兆地,在没有受到任何攻击的情况下……
摔下了马。
“昆莫大人!”
离星夜靡距离不算很远的盖亚见状,发出一声怪叫,立刻死命地杀出一条血路,赶在所有人靠近星夜靡之前扑下了马,挡到他的跟前,一甩手中的弯刀,已经以自己的一臂之力,为这位倒下的乌孙王筑起了最最基本的防线。
“谁也不许靠近昆莫大人!”他也不管对面大秦国的士兵是不是听得懂自己讲的话,“想要碰到昆莫大人,你们先拿盖亚的命去!”
他的气势逼人,虽然只是一个人,但已经镇住了周围一圈的大秦国士兵,令他们都怔住了不敢轻易进犯。
远处,达龙也看见星夜靡落了马,顿时再也顾不上许多,马上策马往这边杀了过来。他很快赶到盖亚的身边,也挡到星夜靡的跟前,跟盖亚两个人一前一后,真正形成了一个防护圈。
马上,又有数人赶了过来,进一步增强了这个保护的圈子,将晕倒的星夜靡护在其中。
高处的子言卿当然马上注意到了阵中的这一变化,当他看清楚倒下的那一个是星夜靡之后,脸色立时变了,紧张地揪紧了马缰,盯紧了那一个保护着自己君王的保护圈子。
沙耶在大秦军阵后望见星夜靡落马,自然喜出望外,马上一抖马鞭指牢了这个方向,大声喝道:“乌孙之王不敌我军,已经落马昏迷啦!谁能取下乌孙王的头颅,将重重有赏!”
一时间,大秦国的军士们士气高涨,海浪一般朝星夜靡的方向涌了过来,都想要抢得一个头功。
为星夜靡筑起防护堤坝的众将士们,施展了浑身解数,武器使得犹如鬼神在助,死命地挡住了四周射过来的箭雨刀锋,硬是将星夜靡保护得严严密密,不让大秦国的人占到一点点的便宜。
只是,失去了指挥的部队,瞬时变得脆弱起来。
本来就是分散作战的军团,在星夜靡,达龙和盖亚三人的各自指挥之下,仍能发挥很好的流动协同作战机能,但如今三位指挥官一位无故倒下,另外两位都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护驾,庞大的部队霎时间变成了群龙无首的杂乱人群。
战局,就这样发生了戏剧性的扭转。
本来双方纠缠不下,不分高低的,此时乌孙的部队突然发生了异变,战斗力打了巨大的折扣,很快就陷入被动的局面,被大秦的军阵压制住了。绊马绳被一条条地割断,拽着绊马绳的勇士们被乱枪投中,坠入草中,血染大地,失去主人的马儿在军阵中慌乱地逃窜。
“达龙大人,请您保护星夜靡大人尽快回到阵中,盖亚在此殿后!”
盖亚看着形势不对,钢牙一咬,带领自己随侍的几名护卫军官狠狠地往敌阵中插去,为后方的达龙稳稳造出一个可以突破的缺口。
达龙已经瞅准空隙,扶起地上昏迷不醒的星夜靡架上马背,也没空跟盖亚互道保重,马上一声令下,率领部队往己方的军阵突破而去。
“不要让他们跑了,收紧包围圈!”沙耶在后方看到达龙要突围,忙伸手一指,大声下令。
然而达龙之勇,万夫莫当,更何况身后有盖亚的军团在死命地抵挡。
只是几个会合,已经被达龙杀出一条血路,而且马上便恢复了指挥,率领仍能跟大部队连接上的乌孙各个战阵的部队,飞速地往乌孙的阵营撤退而去了。
沙耶简直怒火中烧,再一看负责殿后的盖亚等人已经被大秦的军队完全跟乌孙的部队隔断了,不禁狠狠地一甩手中的令旗,道:“给我杀!给我将那些顽抗的乌孙人统统都杀个片甲不留!”
达龙率着乌孙的大部队折返自己的军阵,这才发现盖亚等人并没能跟上来,心里一寒地回头望去,只见对面尘土飞扬,残余的战斗仍在继续,跟着自己回来的军队虽然已是绝大多数,但为了殿后而被大秦军队绞杀的军士,估计也不再少数,不由得心痛地叹一口气,忙带了仍在昏迷之中的星夜靡,匆匆地往军帐奔去……
空灵的大殿中,灯火静默地燃着,没有声音,没有摇晃,仿佛一切都静止了般。
只有那层金红色的光亮次第舒展开来,铺洒在光滑的石板地面上,一层亮丽的光晕散开,犹如镜子一般,映出完全一样的灯与影来,营造出一种诡异的空间感。
冰玉在蒲团上团了身子打坐,静静地对着火苗冥想,身子与那火光一样,一动不动。
空气也凝结了一般,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
然而,门外却是完全不同的一幅景象。
风漫天地吹着,呜呜的声音缭绕人的耳旁,连走在路上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雅儿穿着最隆重的衣装,却没有披上斗篷,在这样的风中缓缓走过雷殿的长廊,青丝飞舞犹如灵蛇舞动。她的面上平静却凝重,眼帘低垂,思绪早已飞到遥远的地方。
那一天……她发觉自己的人生被彻底改变。
她本来只是一个追随乐团老板四处卖艺的孤女,年纪小小就被喂了哑毒,是为了让她有更动人的眼神,更妙曼的肢体语言,好成为更优秀的舞娘……然而最终,却被经济窘困的老板卖到了人贩子的手里。被卖为女奴是所有女子都不可能乐意接受的命运,她自然有点愤世嫉俗。但是,为了生存,怎样也是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必须要忍耐下去。
只是一天的功夫,就被一个丑陋的老头儿从奴隶市场买走,她本来以为自己将会有极其悲惨被虐的未来,却突然眼前一亮,面前出现一张英伟过人的俊逸脸庞,和壮实高大的身躯。
蓝色的眼眸她以前在更远的西方卖艺时早已经见过,在这个人种偏黑的国度见到这样的面孔,着实是令她吃了一惊的。然而他的风采如此迷人,第一眼,就俘获了她全部的神思和少女情怀。
也是同一天,她见到了那个与自己一样,以女奴的身份身陷那座宫殿的另一名中原少女。
她的名字叫做“槿儿”。
“槿儿”虽然与她年龄相仿,一样的纤细矮小,一样的朱唇水眸,却得到与她雅儿完全不同等级的待遇。
“槿儿”是有人服侍的,每顿饭都从庖厨里专门准备中原的饭菜,再怎么难找的材料,都魔术一般地变出来给她。
“槿儿”穿金戴银,暖裘高枕,有自己的房间,可以随意出入各个房间,主子有什么最好的东西,都会先拿去给她,看到她不高兴了,还乐意耐心地哄着她。
所以,其实……“槿儿”名为女奴,过着的却根本不是女奴的生活。
而她雅儿,才是服侍槿儿的一名普通的女奴。
那一位俊朗过人的主子,把那个“槿儿”当做宝贝一样,宠得叫旁人都眼红得要喷出火来了,可是那“槿儿”却还是每日郁郁寡欢的样子,日复一日地唉声叹气,总是把眼睛望向遥远的东方,实在是看了都叫人咬牙切齿。
那些各种的事情雅儿并不全懂……她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做好自己的本分。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她才可以长留这位主子的身旁——哦不,长留在她的心上人的身旁。
如果,她有资格将他当做自己的心上人……的话。
“槿儿”一直想要离开这里,而她也终于逃离了。
不过,当“槿儿”离开了水殿,雅儿便也失去了在主子面前的价值。
她混入无数清扫卫生的女奴群中,因为与众不同的样貌被欺负、嘲笑,一时,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然而,高高在上的左夫人却接见了她。
为她解了哑毒,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华贵的沐浴和衣裳,给了她单独的房间,还……
给了她侍寝的机会。
服侍那一位高高在上,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高攀了的主子。
那一切是一个美丽到极点的梦,然而又不是梦。
痛苦与快乐纠缠着,她虽然仍一直带着惶恐,却终于觉得,自己是他的女人。
不想主人再亲近别的女人。
除了那一位仁慈,美丽,神一般的左夫人,旁的女人都没有资格再触碰她的主人。
虽然……她没有权力干涉主人选择临幸哪一位夫人,但至少,她可以控制哪一位夫人借着宠幸一步登天,威胁到左夫人。
于是,她变成了宫内美丽的暗夜杀手,一碗碗的毒药,一次次地制造意外,她不允许任何女人先左夫人一步诞下皇长子。
可是,没想到……那一个“槿儿”回来了。
居然,还是作为祁胤的长公主,风光大嫁地回来,成为主人的右夫人,而且大婚的第二天,主人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两位夫人无分先后,无分左右。
左夫人孜孜地管理后宫三年,劳苦功高,却竟然就如此简单地,被那个槿儿这样摆着一副“不情不愿”的脸,夺去了后宫之中唯一尊崇的地位。
主人还是如三年前那般迷恋着那个“槿儿”……而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眼看着左夫人一日日地憔悴下去,雅儿的心里,愤怒的火焰越燃越旺。
那一夜的晚宴之前,看到那个不识相的女人在花园里勾引主人……她一直是这样的,喜欢花前月下的时候趁机施展女人的魅力,诱惑年轻气盛的主人,而且不止一次得手。最近主人独宠“槿儿”,那个女人估计是耐不住寂寞了,竟然狗急跳墙,明知道往后还有宴会,居然都不管不顾,往主人的身上就蹭了过去。
这样的狐狸精留着也只是碍眼……警告完“槿儿”之后,当夜就冒着主人的名义,将那个女人叫到了花园,一匕首捅过去解决了。
花园这样的地方,谁都有可能成为犯事者,但是……她早已提前穿上了侍女的衣服,并且买通了水殿的女奴,将作案的血衣放到“槿儿”最爱的侍女房中,栽赃害人。
要一下子推倒大树并不容易,可是慢慢摇动它的根基,再刮一阵狂风吹倒的道理,雅儿却是清楚明白的。
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好歹不歹事情凑巧到那样的地步,盖亚这个主人的爱将竟然站出来为若娴说辞,而且竟被他说通了。这件事成为悬案,主人责令要严加搜捕真正的犯人。
她不禁有点害怕了……她知道,跟“槿儿”有关的事情,主人都会特别的认真,这一次一旦被揪出来,可就不是一个求饶就可以过得去的。如果那个为她栽赃的人出卖了她,那么后果将不可想象。可是如今已经一条命案在此,想要再杀第二个人并不容易,还更容易暴露自己。
雅儿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而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在地上爬行的蛇,寻了那个浣衣奴,一口咬了下去。
在床上惊醒,竟然,马上就听到了那个人被神秘的毒蛇咬死的新闻。
而且,突然发现自己的后背,多了一个可怖的印记,栩栩如生蛇一般的生物,立刻令她响起了那一种贴地前进的感觉,毛骨悚然。
之后也是……
一次,两次……她终于突然发现,自己的梦,似乎就是自己的意识,跟那个在内城活动的魔物是相通的,而且,那个魔物是为她服务的,她想要杀谁,它就会去杀谁。
小心地试验过,果然不假,甚至在白天也能看得见魔物从自己后背的标致爬出来,乖巧地绕到身上,兴奋得她想要对天大叫自己获得的这项异能。
就在此时,那个“槿儿”居然抱回来了一个儿子,还被主人正式承认为自己的养子了!
看那眉眼发梢……根本就是三年前“槿儿”尚在水殿的时候,怀上了带走的。不然,主人也不可能认一个好不相干的孩子做自己的义子,这可是颇受争议的皇长子之位啊!
不行,一定要除去那个孩子。
可是,不知为何,无法在梦中变身魔物轻松除去那个孩子。
只好自己上了。
潜入最最熟悉的水殿,在庖厨找到了那个顽皮的孩子,这么近的距离魔物一定可以管用,她意念控制背上的魔物顺着衣服里面爬到地面,往孩子的脚跟扑了过去——突然,发现孩子的身上,掉落了一块晶莹的绿色宝石。
她认得那是以前“槿儿”身上戴过的那块祖母绿,下意识地伸手将其捡了起来……
啊!
手突然一阵灼烧的感觉,接着,跟宝石相触的地方,就真的烧了起来,冒起了火红的火苗。
面前,被魔物咬中的孩子,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雅儿却没空狂喜自己的计谋成功了——手上的火花犹如爆竹一般飞散开来,庖厨突然就燃起了大火,而她虽然已经尽快地将祖母绿扔到了地上,手却已经狠狠地烧了起来。
更甚,那条蛇一般的魔物咬了孩子之后,竟然开始痛苦地在地上扭动起来,再钻入她身体的时候,便连带她也痛苦得差一点就爬不起身从火海中逃出。
可怕的是——
她才刚刚随着混乱的人群跑出着火的庖厨,没想到,身后就响起了孩童哇哇大哭的声音,那个明明应该已经被魔物咬死了的孩子,居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了出来,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雅儿差一点忘了自己应该趁乱离开水殿,睁大了眼睛看着小昊月扑入仆人的怀中哭得死去活来,天旋地转的感觉。
幸好,最后的理智提醒了她,拖着痛苦不堪的身躯,几乎用爬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之后的日子,每日被那种不知哪里来的剧痛折磨着,手上的伤口也不见愈合,只是肉逐渐地烂掉,可怕至极。
正在这时,左夫人又将她唤到了雷殿,一字不差地将她做过的事情全部都抖了出来给她自己听,怪她这样是自作自受,还严厉地责令她不可以再使唤这种魔物出来害人。
雅儿其实最初也只是觉得意外和有趣,以为是上天的馈赠,经过小昊月一事,也已经非常害怕和彷徨,再被左夫人这么一说,真觉得自己逆天而行一样,赶紧地请求饶恕,并且服服帖帖地照着左夫人所说的去做,只求治好自己的伤,而且不让自己尊敬的左夫人对自己这样生气。
只是……左夫人给的药也很奇怪,虽然治好了她的伤,也镇住了那种可怕的疼痛,但另外一种症状却在夜晚袭来,令她痛不欲生。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哪里出了错,但却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再给左夫人添任何麻烦,所以一个人强忍了下来,照例服侍主人,遵从左夫人的嘱咐吃药……但那症状只是一日日地加重,逐渐到了她无法承受的地步。
她会就这样死去吗?
——或许。
但即使是这样,她雅儿的人生也算是令人满意的了。
她高高在上的主人,不计较她只是一届女奴,无数个夜晚宁可来寻她的床榻,而不去找那些貌似地位高贵的夫人们。虽然她无权为他生儿育女,但是能够得到这样的宠爱,女复何求?
她象对神一样爱戴着的左夫人,待她犹如真正的亲姐妹般的好,为她疗伤,又肯责骂她不知轻重,不做好事……那些都是为了她好。
一切都已经这样完美了……她还要奢求些什么呢?
再没什么可以奢求的了。
就这样结束也可以。
但是……
如果冰玉不是为了利用你,为何会突然选中身为小小中原女奴的你,来为她挚爱的、高贵的乌孙王侍寝?
她一直宠你如自己最亲近的人一般,放任你吃醋,即使你不断对被宠幸过的女子强下毒手也听之任之,其实还不是为了她自己,可以一直高枕无忧地控制着整个后宫……
一语惊醒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