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怎么说星夜靡是乌孙王的骨肉,他那双透着异族味道的蓝色眸子,却又是所有乌孙贵族心中暗暗不齿的特征,如果将乌孙国之王的位置交予他,定也很难抚平不满的声音,仿佛将一块巨大的肥肉,交到了一个异邦人的手里一般,怎么看怎么觉得心中不舒服。
如今自秋猎以来已过了几日,只听说昆莫的病情日益加重……想到乌孙国的前景,就愈发地令人觉得无法心安。
低声讨论的人群突地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一个方向射了过去,面上的神色都立时加了一层霜冻般的颜色,敬畏地底下头去,弯腰行礼。
一步步行得稳重,身着宽衽儒袖的雪白袍子,外衬天蓝色的绒丝胸披,腰间一条镶玉的金丝腰带更显华贵,胸前沉稳的项链是鸡血石与黑曜石相间嵌缀而成。他的神情慵倦闲适,一双湛蓝的眸子,缓缓地扫过殿门前广场上,静静矗立着的这一些人的面孔。
星夜靡并没有在殿门前多做停留,直直地走过那些面上虔诚,实则各怀心事的人们,走向中宫的大门。
为了明天出发去西南各部视察半月的事情,他今日来觐见自己的父皇,一方面是探视病情,一方面也是临行前的辞别,免得昆莫见他十几天都不来问候,心中多生疑虑。
只是……见到昆莫时,他就明白了。
这一位乌孙王已然熬不了太久,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事实上,虽然这一次往西南方向去的计划是早就定下来了的,也是往年一直延续至今的惯例,然而在这样的时间离开皇都,即使是他这样心中有数,也难免有种犹豫在心头滋生。
万一,在他回来之前,这地方就已经传出惊世消息,就很令人心烦了。
然而,他不是那种随意便会动摇的人,一切自然有它该去的方向,更何况,他并没有打算,要让自己被卷入这样的风潮之中。
他淡然一笑,并不在意,人已经要走出中宫的宫门。
“星夜靡大人……”一名身穿淡绿色罗衣的侍女,跪在廊下,轻声报上来意,“左夫人有请。”
星夜靡本来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闻言又轻轻地收了回来,一双蓝眸在地上女子波浪一般蓬松地散开的黑发上静静掠过,又抬起去往瓦蓝高远的天空。
风吹得寒凉……
不知道那个身体娇弱的小女人,起床之后有没有记得多加一件衣裳?
她很不懂得照顾自己,总是要他来提醒她天气的变化,到了秋凉的日子也不懂得改穿长袖的衣服,昨天竟然还穿着轻纱的中原夏服,手臂被风吹得冰凉,却完全没意识到是自己穿衣太薄,真是服了她。
若说她那种笨拙,不是在皇宫深院娇生惯养出来的,便再找不到第二个理由了。
他将神思收敛回来,低声一句:“带路。”
便跟着那个匆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在前面带路的侍女身后,顺着避光的回廊,走过一个个巨型的白色圆柱,缓缓地往中宫的后殿而去。
午饭时间,众女奴一如既往,在阳光铺洒着的中庭自由地嬉耍游玩着。
如果摒弃其中暗藏的火药气息,每日这半个时辰之间,她们其实是点亮了庭院一角的艳丽风景,引得来往的家奴侍从,也都偷偷注目,水殿外路过的人,更是因为就这门口直通庭院之便,可以管窥这一美景,驻足而观之人不在少数。
今日,星夜靡一早便离开水殿往中宫去觐见昆莫,宫中自然少不得一派轻松之感,比不得前一日门庭若市,送迎之间,简直没有一刻停下来的功夫。
自明日起,这一位主子更要外出多日,简直是大假将至。所以,除了要替星夜靡收拾行装的那几个人,依旧忙得晕头转向之外,其余的各色家奴,都半带着慵懒之态,手中的活计忙乎着,心情已然有了种放假前的舒爽。
那些个女奴们正彼此间玩得开心,不觉一个人抬了头,面上的神色变了变,其他人便也跟着停了下来,跟着她望向同一个方向。
对面的大殿,背光的游廊缓缓地走出一个一身雪白的身影。
身躯纤弱、娇小,雪白的肌肤衬上白色的衣裙,竟然一点儿也不觉逊色,浑然一体,反而更显得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目,闪动着聪明又淘气的味道,分外地娇俏动人。
她如同一朵初绽的粉莲,悄然放下了第一层面纱,纯真之中透出隐然的妖媚,腰肢柔软如柳,姿态动人,粉嫩的樱唇微启,欲言又止般,实则冷然无话,更是带着一股莫测的诱惑,轻易就吸引了周围所有的目光。
司徒槿莲步轻移,缓缓走到阳光底下,宽广轻薄的衣袖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云霞,水眸流动,轻然落在中庭的那一汪水池之上。
水殿虽然名为水殿,处处见水,水路纵横,遍布地板之下,然而真正却只有这一个养着莲花的水池,算得上一片水面,除此之外便只有星夜靡允许之下才能进去的,那一个洗浴间里的那个白玉浴池了。
秋风萧瑟……扑面便见凉意,然而司徒槿此时所穿的,仅只是一层薄纱的里裙,连外袄都没有穿,才走出长廊,已经被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走几步,手脚已经冰凉,然而她咬着牙,风姿依然,缓慢地步下巨石台阶,飘然往那一汪水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