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目光阴沉沉地看着窗前一丛竹林,竹叶如万片刀,竹身如万竿枪,充满杀机地立在他面前,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失了权的落魄帝王。
分明是春光明媚的日子,可是眼前的一切为什么却充满了阴寒可怖的气息?
杀气朝他越逼越近,再也忍受不住这住空寂的感觉,皇上猛地怒站起来吼道:“来人!给我砍了这些竹子!”
竹子很快砍去了,原来清幽的玉林苑突然显出几分空旷,阳光直接洒入窗内,皇上看着四下的阳光,不由得苦笑起来:“哈哈哈!砍得好!砍得好!”
面在笑,心却在滴血。
凤儿!凤儿!
现在才知道我有多么离不开你!
你一嫁来,便成了我的开心果,同桌而食,同床而寝,可是自从我亲政,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呀!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个刚嫁来时的小姑娘娇滴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这声音竟恍如隔世。
“太子哥哥”已经死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徒有虚名的皇上站在这里了!凤儿!
可是为了大赵,为了先帝,这个皇帝还得我当下去,凤儿,原谅我!
突然口中一阵铁腥般的味道冲上来,接着喉头一甜,“哇!”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出,染红了一大片衣襟,扶着桌子的手渐渐松子,他滑落在地。
“皇上!来人啊,快宣太医!”
一阵阵如鬼影般的影子在眼前晃动,声音忽近忽远。
“皇上……”
“皇上……”
眼前的人也时近时远,有时幻化成她的笑容,有时幻化成恣烈的逆眉,更有时,幻化成恣烈与凤儿并肩站立,站在床前,对着他指指点点。
“不要来!滚!”他谵语着陷入黑暗。
床边,玉妃紧张地看着太医,问道:“怎么样?皇上的身体要不要紧?”
太医皱眉把脉许久,摇头道:“皇上身体淘碌一空,虚火上扬,又因一时气急,所以晕厥,眼前没事,只是要好好保养。”
他这话还是说得委婉了,皇上一出生,身体便不太好,数年前虽然病愈,看起来和常人没有两样,但是毕竟身体底子薄,怎么经得起折腾?这新政几年来沉溺于酒色,又服食过多的****之类的东西,药毒入肝,肝肾两虚,阴阳两虚,就算到时能调理好,只怕也活不了太长,不由连连摇头。
玉妃心中忐忑,望着床上的皇上,心中祈祷皇上可千万不能出事,她如今还未孕出子嗣,皇上要是驾崩,她就什么都失去了!
没有人皇上,又没有子嗣,她凭恃什么坐在那个太后的位子上!
“快开药!”她一连声地催促。
皇上病重的事马上就传到皇宫,两天后,皇上的情况稳定下来后,恣烈才将奏折拿给泠凤,泠凤接到此信,不由得焦心不已。
“怎么会这样?皇上为什么突然病倒!是不是你给他下了药,不然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病!”泠凤责问恣烈。
他是那种小人吗!
恣烈沉下脸来:“我没有给他下药,他死没死,对我都一样!”
“那怎么会这样呀!他什么突然吐血!”泠凤看着奏折,这是清波苑负责监视皇上的人送来的信,说昨日皇上突然发病昏厥过去,现在仍未醒来。
“当然这样,他这些年来,每天都吃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我以为你比我更清楚,这个皇帝花天酒地地把自己挖空了。”恣烈嘲讽道。
“我要去清波苑!”泠凤大声道。
“作梦!”恣烈一字一句地回她。
“我一定要见到他!你要是不让我见他,我会很不安,我一不安,胎儿会出什么事,你该明白,就算你绑着我不让我动,可是太医有说过,情绪太过激动也容易引起小产的吧?”泠凤威胁道。
“该死的女人!你为了那个死皇帝,竟然拿孩子来威胁我?”恣烈厉声喝斥道:“你给我住嘴!”
“不!”泠凤站起身来,大声回道:“不要!让我见他!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她站起来,在原地又蹦又跳,恣烈一看不妙,上前一把抱住她,压制住她乱扭的身体,怒道:“好!我让你见他!你不要再闹了!我现在就让人把他运回来!可是你的肚子里的小孩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亲手砍了他!”
说罢,喝道:“来人哪!加急快报送到清波苑,命他们把皇帝赶快运回来!”
又回头道:“这样行了吧!”
泠凤看着那人匆匆地跑去办事,安静下来,一安静下来,“唉哟”一声,这才发觉手臂上的伤剧痛无比,“好痛呀!恣烈!”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恣烈,恣烈上前一把拉起她的衣衫,看着手上的纱布又迸出一丝血色,不由暴跳如雷。
“你这个白痴!你这个笨蛋!你就不会小心点!你从前已经够笨的了,还想再笨下去吗?”
“我怎么笨啦?”泠凤怒视他。
“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这样激动?一个花天酒地把自己身体弄垮的男人,死就死了,反正你又不愁没男人!还拿孩子来威胁我!真不知你这个脑袋是什么长的!”恣烈敲敲她的脑袋,大声道:“太医!给她治伤,顺便看看这个女人头脑有没有问题。”
“臣在!”太医一个箭步跨上前来,煞有其事地打量了一下泠凤的头,回身禀道:“回将军大人的话:皇后娘娘头脑没有问题,应该只是手有问题。”
“那为什么说话行事这么小孩子气?”恣烈怒骂道:“一定是你医术不高!”
“将军饶命啊!”那太医诚惶诚恐:“臣的娘说臣的医术举世无双!”
“卟哧!”泠凤不由得笑出来,这个太医性格恢谐,说话有趣,有他跟着,不由得为她分解了几分忧心。
“懒得理你们。”泠凤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恣烈与太医交换了一个目光,彼此放下心来,不管怎么样嬉笑怒骂都比前阵子泠凤不言不语的好,他与太医想方设法把泠凤的气引出来,并且用尽方法逗她开心,似乎效果不错。
太医为泠凤重新包扎伤口,叹道:“皇后娘娘,不是老臣大胆直言,不过您要是再这么用手乱动,将来手臂就要留下疤痕了,老臣就算有再多秘方,也不够用的,而且要是一个弄不好,伤到了筋骨,到时不要说疤痕,就是手也要废了!”
泠凤毕竟是女子,听说会留下疤痕怎么不怕?不由得往恣烈怀里缩了缩,担心地看着手。
恣烈看着她摇了摇头,这个死心眼的丫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悟,但是他也知道,想要她忘记皇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与皇上称得上青梅竹马,十岁成亲,从小到大的感情,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泯灭的。所以皇上在那时怀疑泠凤有作乱动机时,也没有下令罚办泠凤,反而将此事压了下来,这种保护动作令他刮目相看,而泠凤对皇上也是抹不去的最初感情,就算皇上那样与别的嫔妃亲密,泠凤依旧无法放下他,在她的心中,皇上永远占着一席之地。
要杀掉皇上很容易,他不怕罪天不怕罪地,更不怕天下人的唾骂,后世的刀笔千秋,只是怕她。
他要的不但是泠凤的身,更要她的心,所以他不曾下令杀了皇上,他知道,皇上一杀,这辈子自己与泠凤是不要想有真正和解的一天了!
初恋总是最令人难忘的。
但是他有的是耐心和毅力,一点一点地入侵她的心,就像现在,遇到事情,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声叫“恣烈!”他已经侵入了她的心,只是她恐怕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两天后,皇上的銮轿才到达皇宫,因为皇上的病不敢走太快,怕颠到皇上,所以一路总是缓慢的,太医随行保护,当泠凤看到卧轿里的皇上时,见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不由得心一痛,问道:“他晕了几天了?”
“回娘娘的话,已经四天了。这些天也有醒过来,不过……”他看了眼恣烈,不敢再说,原来皇上醒来时只是叫道“凤儿,凤儿”。
恣烈自然是明白的,淡淡地道:“还不快给他抬到他寝宫里去?”
泠凤一路随着皇上进了寝宫,见寝宫内处处干净整洁,犹如皇上未离去之时,不由得对恣烈甚是感激,看了一眼恣烈,恣烈敲了一下她的头,道:“怎么着,我还能对一个没有力气反击的人做什么事不成?反正这种事一句话就好,我乐得当好人。”
他越是说破,反显得越大度,泠凤不再说话,心中却不禁悄悄动了一下,他宽厚的肩膀,让人忍不住想依靠。
皇上很快被安置在床上,同回来的还有玉妃,玉妃随侍在侧,她也在看着恣烈,许久不见,这个男人越显沉稳矫健,和床上这个生着病的男人截然不同,她正是如花的年龄,见到恣烈不由得对心中暗喜。
皇上躺在床上,金色大床把他衬得像个孩子,卸下了清醒时的沉痛神色,眼前的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年轻男子。
泠凤坐在床边看着他,几名太医对皇上的病情进行会诊,神色间似乎并不是很焦虑,她略略放下了些心,命人好生伺候,这才抬起头来,看到玉妃的眼睛正毫无掩饰地打量着她。
见到泠凤注意到自己,玉妃嘴角掠过一丝蔑笑,优雅地下跪行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玉妃请起。”泠凤看着一头花枝招展的玉妃,不由有些生气,皇上这么病了两天,玉妃却是光鲜照人,头上那一个三叠环高髻,至少要梳上两个时辰才能梳得好,而且一路行来,路上耽搁许久,人,困马乏玉妃的发鬓却一丝不乱,这说明她根本没有将皇上的安危放在心上,一路上只顾着照镜子!
“玉妃不过半个月不见,越来越美了!”泠凤冷笑着道,上下打量着她:“这个发髻梳得真是奇巧,峨峨如仙,配上玉妃的美貌,真是令人惊艳!”
“多谢皇后娘娘谬赞,臣妾不敢当。臣妾如何比得上皇后娘娘福大运大?臣妾好容易怀了一个胎儿,还流掉了,皇后娘娘这一次必定一举得男!”玉妃笑着回道。
这句话正戳到泠凤的心,她勉强笑道:“那就多谢玉妃吉言了,也希望早日看到玉妃抱个小皇子!”
似乎听到泠凤的声音,床上的皇上突然发出一声呻吟:“凤儿……”
泠凤撇下玉妃忙凑上前去,见皇上有醒转之像,握着他的手,像从前对待病重的他一般在他耳边轻喊:“皇上,皇上,我在这儿呢,凤儿在呢,醒过来看看凤儿可好?”
他在隐隐约约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明道,明道”,不对,仔细听,这声音叫的却是“皇上,皇上”,凤儿在叫谁呢,哪个皇上?
“凤儿,”皇上缓缓睁开眼:“你叫谁皇上呢?”
眼前熟悉的一切,让他有些迷糊,眼睛朦胧地四下打量着。
泠凤一愣:“皇上?”
却见皇上又苦笑起来:“我想起来了,我还以为我们是在从前呢,原来已经不是从前了。”
他举头四下望望:“我什么时候又回到宫里来了?我以为再也回不来了。”
泠凤默然无语,看到这样的他,似乎看到了从前的太子,一阵心疼,一阵心酸,答不出话来,皇上抬眼看看她,轻轻问道:“凤儿,你好吗?”
“好。”她能怎么说呢?难道说不好?
皇上的目光射到她的腹部,泠凤突然一阵羞愧,抱住肚子哽咽道:“别看了,皇上!别看了!”
夫妻见面,最难堪是什么?妻子怀孕,却不是他的骨肉!
玉妃在一旁看着两人依依诉情,不由得掩嘴冷笑,倒真像是一对好夫妻,可惜,一个人是别人的枕边人,一个是戴了绿帽的男人,她不由得抬头寻找恣烈的身影,此次回来,她就是要为自己找一个靠山,皇上的病体不愈,那么现在只有恣烈这座靠山最有力,恣烈跑哪里去了?该让他看看这对夫妻见面的感人情景,玉妃索性悄悄走了出去,将房间留给两人去诉苦。
“凤儿,你受伤了。”皇上看着她的手,透过宽大的衣袖,依然能看见抱扎得厚厚的白纱布,鼓鼓囊囊地一坨在手上,可见当初受伤之深。
“不要紧,当时不小心跌下马来。”泠凤强笑道:“只是蹭破了些皮,太医小题大作,非要包得像个包子似的。”
“我叫你忘了我的。凤儿,我要你幸福,不要你做伤害自己的事。”皇上握住她的手,低下眼睛:“我已经是这样,国也没有了,家也没有了,还有什么资格叫你为我守着清白?”
“皇上,你别这么说!”这话像一把刀子一样刺进她的心,看着意气消沉皇上,不知说什么好,眼睛一眨,一滴眼泪落在他的手上,烧痛着他的心。
他反手一把握住泠凤的手,痛苦地道:“凤儿,我……”
“好了,皇后娘娘也该休息了。”恣烈的声音响起。
两人惊回头,恣烈走进来,一把抱起泠凤,直视皇上冒着仇恨怒火的眼:“想必皇上也知道娘娘如今玉体不堪劳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