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的目光然半空中相遇,激起的寒流几乎让空气凝冻,在恣烈的怀中,泠凤几乎抬不起头来,皇上的嘴唇直抖,两手握得直到指节发白,愤怒的眼神若能杀人,已将恣烈碎尸万断。
恣烈傲然俯视他,手里抱着皇后丝毫也无迟疑,紧紧地贴在胸前,宣告着这个女子的所有权,此刻,仿佛他才是皇帝,而他,不过是一个俘虏一般。
泠凤羞愧地无地自容,用袖子遮着脸,一个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一个是她无力反抗的权臣,还有一个是肚子里的她不过是一片飘萍,何去何从全不由已,对恣烈的掠夺毫无反抗能力,对皇上的悲愤更是无力解劝。
“皇上请休息吧。”恣烈冷冷地道,在泠凤的恳求下给他们一些独处的时间,已经是妒心如狂,一进来便看到两手相握,泠凤与那个皇帝倾诉衷情,更是怒火高涨。
这句“皇上”由恣烈说来,不无讽刺意味,他道:“皇上已经累啦,皇后娘娘也该休息了,娘娘的身体也不适合这般操劳。”他停了停,笑道:“娘娘已经孕,皇上该知道。”
“别说了!”泠凤绝望地叫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一切心知肚明不就行了吗?
她迟疑地向皇上望去,皇上的面色突然涨红,又突然苍白下来,事情的真相被突然血淋淋地揭开,本来盖着面纱的创口就这样丑陋地摆在三个人面前,恣烈不住冷笑,皇上脑中一片混乱。
“难道不是吗?”恣烈笑道:“你怀孕两个月,而我们三个月前就住在一起了,难道这三个月间,你还瞒着我和皇上在一起了不曾?”
“够了!恣烈,你究竟想怎么样!”泠凤揪住他的衣服,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我要让你和他看清楚些,现在你是谁的人!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恩爱的样子!”恣烈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无情地道:“我同意他回来养病,不代表你们可以在我眼皮子底下亲热!”
泠凤屈辱地闭上眼睛,皇上抖着唇,不住地喘气,“恣烈,你不要欺人太甚!”他瞪着恣烈,双目几乎要迸出血来,头上青筋突起,把他清瘦了的脸衬得越发苍白,“你为什么不杀了朕!你这个狗贼!为什么不干脆给朕一个痛快!”皇上捶着床大叫,几乎失去理智。
“因为她要保你……”恣烈正要说话,突然低下头来,一滴泪珠滴在他的手上,泠凤的身子不住地抽搐,抬头哀求地看着他:“求求你,别说了,快走吧!”
他不再说话,抱着泠凤径直就要走。
“把她放下来!”谁也没有想到,向来孱荏的皇上,竟然有爆发的一天,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就要强拉泠凤:“她是我的皇后,把她放下来!”
恣烈一声长笑,轻轻松松避过他的手,皇上捞了个空扑到地上,哭吼着又扑:“把凤儿放下来!你把她还给朕!”
“她已经是我的人了。”恣烈残忍地道,把泠凤抱得更紧,不让她受伤的手乱动。
“恣烈,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皇上两臂贲张着再扑,要掐恣烈的脖子!这架势,竟是置生死于度外!
“不要,皇上,不要!”泠凤急叫,已经来不及了,恣烈一皱眉,嗜血红光从眼中一闪而过:“找死!”
他飞出一脚,皇上有半空中划过一道明黄的光,呯的一声掉在床上,仍旧不死心,强撑起来,嘶哑着声音吼道:“今天除非我死,否则你不要想带走她!”
说罢,和身又扑,恣烈的眼中已经有杀气升起,逆眉高高挑起,一只手慢慢抬起,只待他再扑上来,一掌就要击破他的天灵盖!
泠凤大惊一把抱住恣烈的手:“恣烈!不要!你答应过我的!不——”
皇上已经又扑了上来,恣烈哼了一声,又是一脚飞出,再次把他踢到床上,泠凤用力抱着恣烈的手,一迭声道:“我们走!我跟你走走!来人哪!快来人哪!”
外面太监拥进来,泠凤急声道:“皇上病发了,快制止住他!”
眼前的情景甚是诡异,皇上在床上,似乎被了点伤,皇后却被恣烈紧紧地抱在怀里,恣烈目含杀气地瞪着皇上,太监们哪一个是傻瓜,见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马上上前按住皇上,不让他与恣烈作无谓的对抗,以至于再受伤害。
“回来!凤儿!恣烈你这个侫贼!你干脆杀了我!杀了我吧!”皇上的嘶吼化作了哭声:“凤儿!”
身后皇上悲恸的哭声久久不息,泠凤掩住耳朵,不忍再听,恣烈健步如飞,将他的声音远远抛在身后,泠凤缩在恣烈怀里,颤声道:“你为什么这样,恣烈。我只是与他说说话,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他!他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
“不这样,他是不会死心的,他是个孩子,你也是个孩子,你在他面前扮演贤后的角色到什么时候?与其拖拖拉拉地三个人难受,不如大大方方地当我恣烈的女人!已经有了孩子,你还想当缩头乌龟是不可能的。”恣烈平静地道。
“所以你就不管我的伤心了?”泠凤极力抑止住吼叫的冲动。
“管,所以你可以伤心。可是你要是把孩子弄掉,就正好给我杀他的借口。”
回到含章殿,恣烈把泠凤往榻一放,泠凤就势滚躺下,拖过一床绣被盖住脸,不想看到他。
恣烈捋着她柔亮的头发,道:“你也是孩子气。你想想,现在要是不把话和他说清楚,你就还要装出贤妻的样子,可是眼下哪个大臣不知你我的关系?勉强装出这副样子有用吗?徒惹得人笑话!不如把话说开,从些往后,你见到他,就当他是一个从前的故人,见了面,点个头就行了!我不杀他,你也不要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若是泠凤再与皇上纠缠不清,那么恣烈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开杀戒了!
“走开!”泠凤哭得两脚乱踢:“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你给我走开!走开!”
“我******就不走!我要在这里看着你哭!你现在是我恣烈的女人,居然还为那个男人这样伤心?”恣烈恼道:“你要哭,我不阻止,可是你哭完就起来把眼泪收好,给我高高兴兴地吃东西吃!今天为了那个男人,饭也没有好生吃,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也这么不懂事!”
泠凤闷在被中,不肯抬起头来,任泪水将枕巾打湿,就算他说的是实情,可是她依然无法这么原谅他,仿佛原谅了他,就对不起皇上。
皇上,她,与皇上之间越隔越远了,恣烈强硬的手段,已经让她与皇上之间无法再平静,连最后以“不知情”作为遮羞的外衣也没有了,事情一清二楚,皇后成了别人的枕边人,又怀了别人的种,皇上戴了绿帽子,从此帝与后,再不是龙凤配,而是枝头鸟,各自飞散。
不知哭了多久,她累极睡了过去,她不知道一双大手把她从床上小心扶起,给她擦干了泪水,恣烈看着她的脸,笑得满足而爱宠,若是她看到了,不知能否让她的心略为所动。
“恣烈!恣烈!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我要把你千刀万剐!”眼看着泠凤被恣烈强行带走,皇上几近疯狂。
“皇上,请慎言呀!”刘权跪下求道:“皇上病未大愈,还请休息吧!”
“滚!你们都滚!”
“皇上!”
寝宫外,玉妃轻轻倚在窗下,听着皇上的嘶吼与太监的劝求乱着一片,又是怜悯,又是茫然,她该进去服侍的,可是她就是不想进去,她心乱如麻,她没有想到恣烈竟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挑明一切,更没有想到恣烈对皇后的占有欲竟会这么强,以她一个女人的直觉,恣烈怕是对皇后动了心,如果真是这样,如果恣烈对皇后是真心的,她可怎么办?她的心也沉到谷底,来的路上,一切与她的预定计划差得太远,她突然感到一种身在悬崖的孤立感和危机感。
三王爷已经倒台了,皇上已经被软禁了,恣烈对皇后有了情意,而她呢?她该何去何从?
她,她不但要权,也要恣烈呀……
观音将玉瓶里的杨枝玉露轻洒,化作春雨润化万物,淅淅沥沥的小雨将京城内外都湿润透,不管是威严的皇城,还是朴素的小民之家,都笼罩在绵绵烟雨中,直将那桃花润得含笑欲滴,将那李花润得莹白如玉,更将碧草润得酥怡可人。
泠凤坐在含章殿内,望着窗外的细雨,含章殿因着恣烈与泠凤的入住,成为宫中最繁忙的宫殿,每日里含章宫的来往奏事人员杂沓纷繁,各种朝事和宫闱内事纷纷如雪片般压来,让泠凤来不及为自己与皇上后哀伤,便投入了紧凑而不紧张的政事中来。这些奏折都是恣烈命人精心挑选出来的,剔除了军务大事和除了官员调动以外的事件,其他有关于民生与一般礼仪性的事件都须交给泠凤批阅,这样一来分散泠凤的权力,二来也不让泠凤过于无聊而胡思乱想。
她现在在看着手上的一份奏折,这是关于今年清明节大祭的报告。清明就要到了,往年这个时候,早该做好了一切准备,关于清明大祭,宫中自有一套定仪,皇家和民间不同,天陵内的祖宗,每天都由天陵卫供奉,“侍死如侍生”,每日两祭。每月送往天陵的祭品各不同,但基本都要是当季的时鲜蔬品,三月间是茶、笋、鲤鱼,今年的清明节在三月二十八日,昨近四月,所以清明大祭那日,兼备有三月的茶、笋、鲤鱼和四月的樱桃、杏子、青梅、王瓜、雉鸡、猪,定下随祭人员以备光禄坊备祭食桌,祭食桌就是祭完祖先后,再招待随祭人员用的宴席,根据来的人不同而备不同规格的宴饮。
这都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是特别的是,今年的随祭人员。但是本来一切按着宫规走的清明祭,往年都好办,皇上,皇后带领各王公贵族和各大要臣祭祀祖先,然而今年的情势却乍然复杂起来。
为什么复杂是不用说了,皇上皇后与恣烈,三个人的纠葛摆在那里,皇后以什么身份进入寝居了十数位先祖的天陵?所以负责供奉祭祀的光禄坊就把这个棘手问题推给了恣烈与皇后,理由冠冕堂皇:“今年清明大祭万事已全,但是皇后娘娘新近大病,不知能否与皇上一同出席清明大祭。”
泠凤似乎已经接受了如今的事实,为了免得自己与皇上尴尬,她不再去看望皇上,只是每天召来太医询问皇上的病情,但是事事都在提醒着她身为皇后的身份与义务——清明到了,她该与皇上一同祭祀先祖的,这又是一个难堪的选择,新年时祭祀太庙已经然她的愧然无地,现在又要面对清明祭!
然而,又没有道理说皇后不与皇上一同祭祀,可是出席了又怎么面对先祖和百官!
烦恼地叹了口气,把奏折一甩,站起身道:“我们出去散散步!”
四个恣烈派来的嬷嬷忙劝道:“娘娘,外面雨湿路滑,您身有贵胎,还是小心些,不要出去了。”
“不妨,本宫不过在青石阶上走走。”泠凤便要向外走。
四嬷嬷见状忙拦在面前道:“娘娘千万不可莽撞,下了雨的路不比晴日里的路,那是分外的滑,娘娘要是有个万一,奴婢们万死莫赎啊!”
“怎么着!本宫出去还要征得你们的同意!”泠凤猛地大怒:“反了!”
“娘娘请息怒!”四嬷嬷不意皇后突然大怒,忙跪下不住地请罪。
“不用请罪,你们是恣烈将军的人,怕是本宫要给你们请罪了!”泠凤冷笑道:“不用怕,恣烈将军回来,本宫亲自向你们道歉!”
“娘娘请息怒啊!娘娘饶命!”
可是不管她们怎么求饶,一直以来总是宽待下人的皇后娘娘这次似乎铁了心要惩办她们,不理不也睬,板着个脸不理她们,直到恣烈回来,那四个嬷嬷还在台阶下跪着。
“出什么事了?”恣烈忙将泠凤上下打量了一下:“是这些奴才服侍不好,还是惹你生气了?”
“恣烈,你说你给我找的嬷嬷精明能干,可是天天贴身服侍,至少也要学会看人脸色吧?今天我说我要出去散步,却拦着不让我走!”泠凤气呼呼地道:“难道我一个皇后还要看她们的脸色不成?”
“外面下雨,确实是地滑路潮,不适合出去。”恣烈笑道,这个丫头又开始耍花招了。
“可是我就是要出去,外面不适合散步,她们就得想办法,让我能顺利地走出去,这才是‘身边人’!要是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到,那算什么‘身边人’,和一般的奴才有什么两样?”泠凤振振有词。
“那依你怎么样?”恣烈熟练地卷起她的手,开始给她换药,现在给她换药的工作已经全部由他接手:“把她们杀了吧,既然她们让你这么生气。”
泠凤吓了一跳,忙道:“杀她们做什么,有些事上她们还是比较善体人意的,我的意思是找几个人来训训她们,教教她们什么是‘贴身伺候’。”
恣烈手上毫不停顿,如飞一般在她的手上穿梭,运作越迅速轻柔,泠凤感觉到的痛楚就越少,这也是恣烈为什么亲手要给泠凤包扎的原因,论灵巧程度,太医哪里比得上武功天下无敌的恣烈?
“那你要找谁来教她们呢?”恣烈早就心中了然,故意逗她。
“你找的人虽然不错,不过比不上伺候我多年的嬷嬷和孙琳,这个伺候人的工作,不是精明就能干得了的,首先,贴身服侍的人就得要体会主子的心不是?”
“哦——”恣烈拉长了声音:“原来如此!”
泠凤一噎,在他的面前,似乎什么秘密也藏不住,索性拉着他的手恳切地道:“恣烈,你不知道我身边只有武惠一个我用惯了的人,我有多难过。武惠是我提拔上来的,年龄与我差不多,算是半个玩伴。嬷嬷是我的陪嫁嬷嬷,看到她,我就像看到我的娘亲一般亲切。孙琳是我嫁到太子府后,第一个贴身服侍我的太监,干练精明,更难得的是,对我忠心耿耿,你不在身边时,他们三个最让我有安全感。这么大一个皇宫,要是我身边没有几个让我觉得可靠和安心的心,我感觉我站在山峰之上,孤独得很。”
说话间,恣烈早已经将她的伤口处理完毕,他知道她怕留下疤痕,四下里搜集不留疤痕的秘方给她使用,她的伤口在极品秘药的保护下,一天比一天好,愈合得很快。
这些日子泠凤的不安与烦躁他看在眼里,除了皇帝的原因,还有未来腹中孩子的问题,腹中孩子与皇帝两大原因是他坚决不让步的,但是除此外,在其他的事上,他都愿意不计代价地满足她。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让他们回来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被我发现你又瞒着我做什么伤害自己和孩子的事,”他把煞威刀咯地一声往泠凤面前一放:“我就用他们来祭我的刀!”
“不会的!”泠凤忙不迭地回答。
恣烈一声令下,不到半个时辰,嬷嬷和孙琳就被带到泠凤面前,恣烈冷然对嬷嬷和孙琳道:“这一次由于你们的大意和疏忽,皇后娘娘险些性命不保,如今还伤势严重,你们自认为是为娘娘分忧,究竟是分了忧还是添了忧,你们自己心中有数!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我必不轻饶!”
恣烈声色俱厉,嬷嬷与孙琳心中有愧,这一次的事,他们这些日子想来,当时确实极险,恨只恨当时两人没有下定劝阻的决心,要是皇后娘娘因此而丧命,就算是杀了他们两个又有什么用!孙琳想起当日的情景,恨不得以身相代。
泠凤见两人虽然面色憔悴些,但是行动正常,并没有受过刑罚之像,心下松了口气,
“这是什么?清明大祭?年年都是如此祭法,你好像很是犹豫?”恣烈拾起奏折,大赵的奏折与其他国家不同,奏折题端会写明所奏事件,一打开来,便看到上面的题目《清明大祭之随祭事务请帝示》,笑了一下,明白了:“原来是问你去不去。”
见大题而知其来意,泠凤对他的这种本事已经见怪不怪,问道:“这可怎么办?”
恣烈看了她一眼,他不愿意泠凤再与皇帝并肩站在一起,两人同拜天地祖先的样子让他极是不快,沉吟了一下道:“先把备办祭品的光禄寺和礼部统管此事的人召来,我亲自处理此事。”
泠凤知道他必有办法,乐得省心,她发现自己自从遇到恣烈,好像越来越懒于动脑了,但是有人能让她偷个懒,她何乐而不为呢?她伸手取过一块枣儿糕放在嘴里细细咀嚼,恣烈嘴里有一些微不可见的笑意,伸手轻轻揽着她的腰,让她在自己身上。
光禄寺与礼部的人很快便来了,恣烈与这两个部门的人相争妥协的结果——自然是恣烈严厉地“争”,两部“妥协”结果就是今年皇后称恙不去,而由玉妃代行,为了让玉妃名正言顺地参加祭祀,恣烈命令将玉妃的妃位晋位为“皇贵妃”,代后行祭。
此事自然是恣烈亲自来到元乾宫向皇上说清楚。
一进元乾宫,恣烈不由得皱了皱眉,“元乾”“元坤”两宫是帝后的寝宫,乾与坤示为一对,但是现在对他来说很不满,看到这个宫名,就让他想到泠凤名义上还是皇上的妻子,看来宫名还得改一改。
“将军?”寝殿外,玉妃见到恣烈难掩眼中的爱慕,既而又有一种哀怨之色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