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这些人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放肆!”恣烈惊怒地狠狠一拍龙头扶手,一股煞气逼来,所有宫人不由自主地跪下,惊惧万分。
押运官白煞着脸,匍匐的地上随时准备引咎自尽,这是他第一次承当运送贡品任务,刚进京城,以为可以松一口气,谁知便迎面遇上一群猛将又说又笑地骑马正朝这边而来,为首一人看了眼车上插着“贡”字样的黄旗,突然大声叫道:“哈哈哈,看哪,我们老大又有好东西了!那小官儿,你从哪来的?车上是什么东西?”鞭子一指押运官,妄行之态毕露,街上人纷纷走避。
其他的武将模样的人纷纷围拢过来,那押运官早知道京中最不可惹、比王公贵族还神气十分的便是这些随龙武大将军征战出来的同伴,如果说恣烈已经是亚皇帝,那他们便是皇帝的兄弟,当今的亲王!不,比亲王还飞扬跋扈,亲王还得守着规矩,不敢抢劫贡品,因为抢劫贡品相当于造反,而这些将军却没有这些顾虑,贡品,现在不是贡给皇帝的,而给他们老大的,难道与自己一起出身入死的老大,会因为这点东西而与他们为难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们很有自信,在京中,他们一切的规矩与拘束都都不必守,唯一要守的就是老大有命令时,他们绝对的服从,所被他们看上的东西,便只能自认倒霉,现在他们的眼睛又盯上了这一批从淮南运送来的贡品,“来人呀,把这些都送到我府上去,待我亲自送给老大!”为首的将军一声令下,一伙人都哄然狂笑起来。
一群如狼似的随从嘿哈作声,上前动手,在大刀与威逼下,押运官也算是机智,并不强行反抗,只是大声道:“这里有一尊青铜鼎,是必须亲呈给大将军的,不是金银珠宝,其他的贡品由得将军们暂扣,这尊青铜鼎请让卑职带走!”
“再啰嗦,老大当场砍了你!”为首的将军冲着押运官挥了挥刀,策马领着同伙与随从便奔,押运官于是尾随这群人,看着贡品与这些人进了“镇边将军府”,便派人盯着,然后飞快地来皇宫求见大将军,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恣烈大怒,整个大殿弥漫着一股火药味,让押运官不住地轻颤,若不是还念着三分“官体”三分“武威”三分“骨气”一分“希望”,早就软倒在地,求饶不止了,但是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一分硬气,给了他一分活命的机会,恣烈最讨厌软骨头,若他也像其他做错了事的官员那样不禁声的求饶,这时早就被恣烈给拖下去砍了。
大殿上气氛低得吓人,只听见恣烈狂躁地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有时走得近了,押运官偷眼看去,大将军的鞋子映入眼帘,鞋子上绣着一只怪兽,逆眉怒目,眼中满含杀气,似乎看到他的窥视,那眼睛向他射来一缕冷光,原来是用黑矅石嵌成的眼下,却像真的一般转动自如,和它的主人一样放射着神秘而暴戾的杀气!
押运官只觉得背上的汗猛然析出,忙收回目光,恭敬地看着地面。
远远的,似乎有一群人向这边行来,慢慢听到佩珠叮当,接着鼻中闻到一缕幽香,如兰如麝,说不尽的醉人心神,大将军马上停住躁动的脚步,“皇后娘娘驾到!”太监唱声响起,大将军向前几步迎上去,“你怎么来了?”他柔声道。
“越是将近月份,越要多走动,太医说的,所以我走走。”一个脆糯的声音响起,令人像吃了人参果一般全身一清,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适。
“出什么事了?这个官员是谁?”皇后看着地上的押运官问道。
押运官马上伏首道:“臣淮南诸省贡品押运司长沈天,叩见皇后娘娘!”
“啊,原来是运送贡品的,平身吧!”皇后娘娘笑意盎然。
“谢谢娘娘恩典!”押运官沈天没有迟疑,马上站起来,来京前他早打听过,将军大人的话不得不听,不听必死,但是皇后娘娘与将军的命令,必以皇后娘娘为先,否则,下场不是一个死字那么简单。
果然一站起来,他便确信自己做对了,因为他看见大将军全部注意力都在皇后娘娘身上,眼里缠绵无限,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叱咤缰场的大将军会有的眼神。
皇后娘娘,当他看向皇后娘娘时,真真切切地吃了一惊,一时竟忘了呼吸。
皇后娘娘檀眉凤目,鼻如悬胆,一袭鹅黄宫袍上绣嫣红牡丹与红桃,缨络披垂,真真是艳丽无双,不是传闻中和他想像中的那种温柔端庄范儿,她神态中略带着几分娇懒,在将军大人的扶持下,坐在椅上,腹部高高隆起,似有不胜娇弱,却让她充满了一种矛盾的奇异美感。
他不知道的是,皇后的端庄温柔是不假,传闻并没有讹传,只是从前刻意修饰得温柔端庄,硬生生将她原有的气质湮灭了,但是与恣烈在一起后,在恣烈的激发下,本性渐渐显露,又加上怀孕之故,那是娇纵恣肆,比恣烈的脾气还要坏上几分,倒把个恣烈降服得束手束脚,骂也不是,恼也不是,往往被她抢白得直咬牙,还得陪个笑脸问她:“骂累了吗?要不喝口水再骂?”
一个女人如果被重重规矩束缚压制,再美也没有活泛劲儿,不过是个木头美人;而一个女人,如果适当有度地放纵她的脾气,再加上男人的爱惜与体贴,那么就是不美的女子也自有她的天然灵气,所谓衣不过蔽体,食不过裹腹,而气度养人也,也就是说只有那种环绕在身上的气质,才是一个女人美的根本,现在泠凤正是这样的典型,她看了押运官一眼含笑问道:“出什么事了?说来本宫听听,给你做个主。”
沈天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今天所遭遇到的事又细细说了一遍,见到皇后,他觉得似乎见到了希望,好像他的恶运可以在皇后手中终结,泠凤细细地听他把话讲来,沉吟一下道:“这么说来,这事与你无关,你做得很好。”
沈天不由得一惊,随既明白了,他原想保住性命就好,因为不管怎么说,押运贡品却在路上丢失,不管是什么原因,押送的官员都难辞其咎,更何况他是看着贡品被人抢走而不阻止,更是大罪,现在却听到皇后说他干得好,不由得有些轻视之心,女子当政,自不免妇人之仁,正想着,却到皇后道:“你能在最快的速度内明白情势力量悬殊,判断说明你头脑灵活;你能贡品被抢后,没有冲动行事,保全了自己与部下的安全,说明你心存仁慈,但是有些懦弱;你前来向将军请罪,但是我进来时,你却并不像一般罪臣那样吓得头脑都不清,说明你虽然懦弱,至少还有些骨气和勇气!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当时是觉得为了一个死物,把自己和部下的命搭上不值得,所以没有尽力拦阻,采取了这个迂回的办法,是不是?”
沈天听得肃然起敬,心中那一点蔑视顿时化作一股敬重之意,皇后此话句句切中要点!他开始明白了一些,恣烈将军之所以软禁皇上,却霸占了皇后,除了皇后绝美外,更重要的是皇后的睿智吧?他不由得对泠凤刮目相看。
皇后想了想,半嗔半怒地对恣烈道:“哪有这样的!那批贡品里,我记得曾经呈过贡品单,有婴儿的襁褓和一个定国大鼎,现在都被你的部下吞了去,你倒是乐得大方!我不管,定不定国我也不管了,你叫他们把孩子的东西拿来就算了。”
这句话好厉害,“定国”两字深深触动恣烈的心,他哼了一声,重重地坐下来,泠凤也坐下来,对沈天道:“此事虽然怪不得你,但是毕竟你渎职了,不治你之罪,何以惩后人?我要办了你,你可服?”
沈天早就心服口服,二话不说,郑重道:“但请皇后娘娘裁处!臣虽死无怨!”
皇后看了恣烈一眼道:“今日起,革你押运官之职,罚你三个月俸禄,到将军部下学为武之道,以去你的软懦,你可有意见?”
“臣绝无二话,皇后娘娘处置得当!臣谢娘娘恩典!”沈天官大喜,能在恣烈手下历练,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他对皇后的敬仰之心更深一层,又感激又敬佩,一时竟有些语塞了。
泠凤说毕,对恣烈道:“任免之事,是你的分内事了,由你分配吧。”
恣烈笑道:“好吧,就让他先到兵营从一个士兵当起。每日随普通士兵一起出操,连同他的那些个下属也都去历练历练吧,将来就做你的贴身卫兵好了!”
沈天喜出望外,果然后来便到了恣烈麾下一支以严格著称的部队中努力奋进,后来对皇后是死而后已,这是后话。
恣烈受了泠凤话中的挑嗖,虽然平时不在意这些,但仍不免有些生气,将今日所有参与劫贡品的人召来怒声责问,但是这些部下都是对这些所谓礼节毫无概念之人,见恣烈竟为一些布匹绸缎和锅锅碗碗的东西对他们进行责骂,不由得便不服了起来。
“老大,当时你说过,打了天下,有饭大家吃,有妞大家上,我们知道你与皇后感情好,我们当她是嫂子尊敬,可是现在老大你却为了这些小东西骂我们?”拓山去了南疆,便以青松为大,一句话说出大家的不甘,不由得跟着他点头。
“混帐,我说过有饭大家吃,你们这些人平时在城中做的事够不够出格?老子说过你们什么了!还不知足?现在抢到你们老大我的头上,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大!”恣烈斥道。
“老大,我们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但是兄弟们现在都很丧气,雷将军他做了什么事,被你发回玉门关?拓山大哥为什么又被放到南疆去?”长可愤愤不平,其他人不由得纷纷点头。
“老大,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兄弟们风里雨里跟着你过来,当时那么艰苦的环境下,兄弟们说什么了?记得那次被胡军围困,什么吃的都没有,我们硬是把最后一个饽饽和最后一口水都给了老大你,就是因为相信你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可是你现在做的太让我们失望了!”
众将纷纷声讨恣烈,恣烈面色越来越黑,泠凤在屏风后,几乎可想想像得到他的额头青筋开始暴出,最后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声浪中,恣烈狠狠拍了椅子,暴喝一声:“够了!”
众将平静下来,恣烈面色冷肃地看着亲信部下表情各异的脸,道:“这话我只说一次,太阳下山,把贡品给我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从此后,再让我知道你们私截贡品,休怪我恣烈翻脸不认人!到时别说我不顾兄弟情义!什么叫兄弟情义?兄弟情义就是可以随便抢兄弟的东西?老子上了你们相好的床,你们真的就没话说?拓山可以去南疆,你们也想去不成?”
他真怒起来,逆眉凶狠地竖起,杀气腾腾,刚才还在愤愤不平的部下们不由得收了声,虽然心中还是不满,但却没有人敢质疑和反抗,冷着脸告了退,恣烈皱着眉看着他们离去,知道这一次的事,怕是伤了他们的心了,一回头,看到泠凤的笑脸,好没气地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你的部下耿直得可爱,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个道理也不懂得,幸好遇上你,要是遇上对权力特别强的人,早把他们全杀了,现在他们可以联合起来抗议你,焉知将来不会联合起来推翻你?”泠凤坐在恣烈身边。
恣烈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抚着泠凤的背道:“凤儿,我发现你还有个好处,那就是善于挑拨!你想挑拔我与部下的关系?”
泠凤不慌不忙道:“我说的话,只是存在你心里而已,他们又没有听到,淡不上挑拨,而且你要是立场坚定,我又怎么影响得到你?”
所谓枕边风,强如龙卷风,天天吹,天天说,便如催眠一般,不知不觉就在心里种下了疑虑之根,所以玉妃当时能鼓动曾经深爱过自己的皇上冷落自己,这个道理她是不久前才想明白,当时身在情网中,头脑不如现在清醒,若是当时就想到这一点,哪有玉妃猖狂得意之时?
如今密道成了泠凤与皇上的暗地交流通道,所以当恣烈提议让泠凤去清波苑去避暑时,泠凤便以身子不便为由辞了,继续呆在闷热的京城,好在恣烈命人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都放上冰块,降低了大殿的温度,这样方才好些,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泠凤的脾气越来越坏,几乎到了喜怒无常的地步,忽哭忽笑,忽喜忽怒,前一刻还在为将来孩子的事作准备而开心地说着,下一刻突然便沉默了,马上命人把恣烈找来,对着恣烈又哭又打,整个如疯似癫,太医对此也束手无策,归咎于孕妇临产前的心情紧张所致,所以恣烈不但整天被召来唤去的挨骂,还得不时提防泠凤生气之下作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来,现在连御花园中的石凳都被包了一层锦褥,以防皇后娘娘生气之下撞到石角。
没有人知道泠凤心中的苦,除了孙琳略知一二,嬷嬷稍懂几分,武惠没有爱过人,不会明白爱人的苦。
她苦在心中,却无人可诉,随着临产脚步的临近,她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
恣烈对她的体贴与关心爱护,桩桩件件让她如何忘得了?她思念娘亲,他亲自陪她到娘亲的坟上去,娘亲的坟已经分外的整修一新,规格塞过亲王妃的品级;半夜醒来脚抽筋,不等她痛得叫出声来,他马上就醒了,温柔地开始给她活血推筋;她爱吃的东西,他记得比她还牢;她爱发脾气,这样一个脾气暴躁的大男人,一声不吭地任她打骂,全无威风。
可是他毕竟是个侫臣啊,对她再好,也不过儿女之情,国家大义是远远凌驾于儿女私情之上!皇上那双坚定且信任而眸子,时时在眼前晃,这些日子,通过密道得来的计划,皇上策划得越来越完善了,只等她孩子一生便成事!她常常无声自梦中醒来,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那模糊而坚毅的轮廓到天明,深怕一闭眼这样的温馨便过去,徒留下黑暗给未来的她。
若他不是侫臣,若她不是皇后该多好!可是她收不了手了!现在朝廷中的心怀旧帝的大臣们,家里的三位哥哥们,还有无数被恣烈手下欺压得无处喊冤的百姓们,都在看着她!
所以她一时喜,一时怒,为天下喜,为自己怒,就在这样的忐忑不安反复无常中,秋天来临,谢了林花,红了枫林,八月、九月、十月!
时间何其匆匆!
时间已经到了十月上旬,她的产期,就在十月下旬,宫中四处挂起平安符,道观里不等恣烈吩咐,就已经开始为皇后打起了平安醮,庙里同时也开始为皇后念起《血盆经》《除罪清咒经》,民间已经开始卖起了“送子娘娘”,四处都在为皇后的安产开始准备,皇后娘娘虽然身子不洁了,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要是没有皇后娘娘制住这个侫臣,情况必定比现在要糟一百倍!且不说别的,单是那些只是不小心冲撞了恣烈部下,便被投入监狱的无辜百姓,那些被恣烈部下抢所的女子还有无数破产的商家,就足以证明恣烈手下无理而残暴!更不用说被这些恣烈部下杀了的无辜平民!
皇后娘娘是好样的,天下都在祈祷,这与恣烈所想倒是难得的统一,现在宫中太医院的人为了皇后娘娘的安产,每天都在准备中,皇后娘娘随时生都无防,宫中助产婆都是各王府里熟练的接生婆,然后仍旧在太医的指导下,一遍又一遍地进行着演练,演练着到时随时可能发生的不测与状况,然后给出相应的应对措施。而皇上,对于泠凤将要临产,表面上没有什么言辞,但是私下里,从元乾宫到太元宫的密道中,早就一路挂满了安产符。
每个人都又慎又喜又惧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只有玉和宫,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皇后要生了!玉妃恨得牙痒痒,可惜无法接近太元宫半步,更做不了手脚。现在将军一颗心都被皇后的待产给占得满满的,几个月了,一次也没有来过玉和宫,甚至连问也不问她得到什么消息没有,拿到那图没有,仿佛这世上就没有玉妃这个人一般,这让自认为天生丽质不输于皇后的她,如何接受这个事实?若只是这样也罢了,偏她又是那样心仪着大将军!相信他沉稳的脚步,冷而硬的表情,那一对逆天而竖的乌眉,在心中,她甚至把他的脸,从发丝到眉嘴唇都抚了一遍,满怀柔情地依偎在他的怀中,然而幻想之后,却越发让她心急得发狂!空虚得发狂!
“去死吧!文泠凤!”黑夜中,玉妃披头散发坐在床帐里,手里拿着一根针,恨恨地一下一下扎进一个布偶的心窝子:“扎你的心窝!扎你的肚子!扎你的腿!还有你的眼睛!你以为它很美吗?我扎瞎它!让你再也看不见大将军,让大将军看到你就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