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雷越打越响,好在这对落汤鸡在暴雨来临的前一刻进了城、投了店,不巧的是,店中生意甚好,只剩一间下等房。
想来银子赚饱了,老板挑着眉、斜着眼打量着这对来客,蓝衫公子到是位清雅俊人,身边的白衫少年那满头的红毛真是炸眼,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就跟杀了他家祖宗似的恶目相对,白瞎那张白细俊俏的小脸。
“我们订了,叫人带路!”李筝清冷淡漠的回着。
掌柜扯了扯嘴皮了唤来店中小二挑灯带路,这下等房可谓名副其实的下等,竟在后院的马厩旁。
老板拽的跟牛屁似的,店小二到热烙,感情是李筝跟妖儿来的确不是时候,大雨天把急赶路的客商全堵了回来。
“店里住满了客商?”李筝轻声问道。
“那可不,要不然客官怎能住这下房,这破屋还是那黑心鬼叫我昨天清理出来的呢,没想到真让黑心鬼说中了,这破屋子还真用上了,客官也是到京城赶热闹的?”
“你咋知道我们要到京城?”妖儿问道。
“嘿嘿,小的在这店里当了十多年的伙计了,来来往往的客人没见过一万也过千了,更何况京城出了那档子大事,若不是这恼人的大雨,楼里的商客早就恨不得脑子削成尖的往京城钻,好分得南宫家一杯残羹,这世道啊,咋他娘的都是黑心鬼呢!”
“南宫家?”妖儿突然拔高了声音,却被李筝紧握玉手,凡事先忍三分,她忍,狠劲的忍。
“小哥说的南宫家可是赤焰的南宫世家?当家人可是南宫广老前辈?”李筝依然淡雅,问的极随意。
小二那眼神如同见了土包子般大惊小怪起来,放眼赤焰,哪个世家能有南宫世家那盘大气场,家倒人亡,依然是人心所向之地。
“家倒人亡?”
“家倒人亡!”
李筝、妖儿同声同语,难不成他们两个一起听错了!
“嘘,小点儿声,小点儿声,要命啊!谈生意可以,谈南宫家那案子,是要掉脑袋的。两位客官一定是打外地来的,赤焰出了如此大事你们竟然不知道。”
“说,什么叫家倒人亡!”情急心焦,妖儿双手揪起小二胸襟,厉声追问,冷眸如冰,再敢给她多罗嗦半句,掌下绝不留情。
小二狠咽了咽口水,事实到底是何种来龙去脉他也不甚知详,多是听来往客商跟街上流言,听说南宫世家的一家之主不但暗中资助南疆禄王谋反,更暗通月泽皇室来助禄王反,不小心谋反之举泄露,更从其家中搜出了谋反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全,龙颜大怒,下旨诛杀南宫世家……
“翎儿!”李筝急呼,出手扶住了那摇摇欲坠的身子,眼中尽是心疼,心更紧紧揪结,难道这就是师傅所说的灾祸?若翎儿不是打小被师傅带回圣山,那被悬于皇城外桦树林中暴晒一个月的枉死之人?不敢想,真的不敢想,龙颜大怒就能枉纵无辜人的性命吗?这就是赤焰帝王威,这就是他的……深深痛叹,他的翎儿如何受的住,他的翎儿如何过得了这道关口,本以为家门就在眼前,本以为亲人就在眼前,却不见,再也不得见。入目已是腐朽之尸,入目已辨不出爹娘、爷爷尊颜。
圣山学艺十年,迎接她的却是天塌地陷般的噩耗,情何以堪,叫他的翎儿如何渡过这生死关口。
“翎儿,要哭就哭出来,要喊就喊出来,翎儿,师兄陪着你,师兄……”
“啊!”尖利嘶吼,南宫翎跟发了疯似的冲出后院,冲入暴雨中……
惊雷炸响,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地劈断,电光横闪撕裂苍穹,雨如塌了天般铺天盖地倾倒了下来。
炸雷、闪电、风啸,老天爷似发了狠心要将天与地重新锤炼,就是这样的天地间,竟有两匹快骑一前一后,奔着、追着。
李筝痛心的喊声被雷鸣风吼压制,狠催马追赶红发披散雨中之人。
一路狂奔,一路风雨,路在马蹄下越来越短,直到看见傲立风雨中的白桦林,直到那红发彻底披散之人等不及马蹄停稳,猛然间翻身下马,泥路粘滑,脚下踉跄摔跪在了黄泥路上。
“翎儿!”李筝扑了上来,未等将跪地不起之人扶起,反被其紧紧扯住衣袖,一双赤目已无往日神采,有的只是恍惚。
“在哪儿,在哪儿,师兄,在哪儿,在哪儿!”
“翎儿,你别吓师兄,求求你别吓我!”
“在哪儿,爷爷,翎儿回来了,娘,翎儿回来了,你们在哪儿,你们回翎儿句话啊!”
嘶吼声中,南宫翎似用力全身力气般,从地上爬了起来,白衫彻底失了本色,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一步一滑,却在白桦林中寻找着、哭喊着,直到让李筝痛心万分的声音嘎然而止,直到李筝瞪大了双眼,心头一次震惊,人头一次愤怒。
美丽的白桦林,傲然而立的白桦树却悬着条条铁锁链,铁锁链一头绑于树冠,另一头穿透锁骨将人离地三尺钩吊着,那一具具摇摆于狂风中,任由雨打风吹的尸身已辨不得原貌,却各个死不冥目。
短暂的平静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南宫翎再次扑跪于地,仰天嘶吼,那饱含巨痛的吼声扯断心神,撕裂心肺。
夜,狂风暴雨,惊雷电闪,却不及林中哭吼惊天动地。
嘶吼声中,发飞扬,如火般红艳。
“妖儿,妖……儿”
“枫儿,醒醒,醒醒啊!”
“不要,妖儿不要,啊!”
惊叫声中,猛然睁开睡眼,待看清眼前担心之人,又听得床上娇儿哭声,雪枫深吸气,刚才是梦?
“宇儿不哭不哭,娘亲做梦都把宇儿吵醒了,乖,不哭噢,爹抱!”
“我把宇儿吓醒了?”枫儿轻语,那个奇怪的梦让她此时心乱的厉害,明明心疼娇儿哭喊,却没心思去哄去抱。
“没事,哄哄就好了,等哄好了宇儿,为夫再来哄娘子!”
“没正经!”女人轻斥抱怨,从上邪烈怀中抱过娇儿温柔的哄了起来,九五之尊翻身下了龙床,一会儿的功夫拿来打湿的雪白棉巾,轻柔拭去爱妻额头的汗珠,上邪烈眼中的犹豫一闪而过。
“娘的宝贝不哭喽,都是娘不好,把宇儿吓醒了。”
女人拍哄着怀中娇儿,男人目不转睛看着女人,情不自禁中将女人连同爱子一并拥进了怀里。
娇叹声中,女人彻底依偎,“烈,我……”
“嘘,别说话,宇儿要睡了,若再惊醒又要闹腾你了!”
雪枫微点头,暂将心里焦强压了下来,轻轻柔柔摇晃着那重入甜梦的小家伙,直到放回床中,雪枫急切看来。
恶梦太真,真的她就在妖儿身边,却只能看着妖儿仰头哀嚎,任由她如何奋力伸手,如何扯破嗓子狂喊,妖儿根本看不到她,听不到她。明明催促自己快跑上去,可双腿如同灌铅般动不得分毫。心口仿佛被巨石狠压,痛的喘不上气来。
“傻女人,那只是梦,梦醒了就好了!”
“不!”雪枫果然否决,梦太真便不仅仅是梦,那是预兆,是她与妖儿心意相通的预兆,“烈,妖儿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我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恶梦,当年离开圣山时,对于妖儿虽想的紧,却从不曾做什么恶梦,更不曾在梦里看到妖儿哭,痛彻心肺的哭喊。”
“可有梦到妖儿为何哭喊?”上邪烈拥着女人倒回床中,龙眸却在聚敛,远隔万里,真的感应到了?难道是那丫头的痛彻心肺传递给了她的女人?
窝在男人怀中的雪枫摇了摇头,她只看到妖儿双膝跪在一片泥泞中,似有雾气升腾,将妖儿所看到的遮掩。
“梦多是反的,就算有什么,那丫头可本事着呢!”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那丫头一身傲骨,起先连你这个九五之尊都能不放眼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令她跪地哭嚎,梦如果是先兆,我担心妖儿……”
为安抚爱妻心神,上邪烈不但废了一番口舌,更应下明日便下旨令人探听有关赤焰南宫世家的一切消息。
雪枫渐渐安静了下来,玉臂紧揽着男人精瘦的腰身,想是白日里被上邪宇累着了,渐渐闭目睡了过去,可是上邪烈龙眸依然精亮,生平第一次犹豫起来,他若告之实情,女人势必丢下他跟宇儿亲赴赤焰;若继续隐瞒,对女人确为不平,他又能瞒的了多久。
这方天地,皓月高悬,映照无眠帝王心。远在赤焰,同为黑夜笼罩,却无星无月,有的只是暴雨倾盆,惊雷电闪。
嗓音嘶哑的妖儿似被抽干了身上所有气力,瘫坐在一片湿泞中,任由李筝将其抱,任由李筝在耳边说什么,往日神采飞扬的眼神不仅暗淡无光,更变的空空洞洞。
入夜皇城便会霄禁,即使冒雨催马赶到了皇城脚下,城门紧闭,城门楼上戒备禁严,无避雨之处,李筝就一直将妖儿抱在怀中,站到雨停,站到东方泛白,站在隆隆声中城门开。一个浑身黄泥的男子抱着一少年朝城中而去,那披头散发、目光吊滞的少年不由让人多看两眼,那满头发丝如熊熊烈火般红艳,两人身后两匹高壮的黑马即便没有主人牵领,竟能乖乖的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