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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瑾之年华

那一年我九岁,院子里的秋千被哥哥弄坏了,我追着他满院子讨债,最后他跑出了院子,我只好坐在秋千旁边等银杏长出来,阿玛说银杏出来他就回来,那时候会给我造个更高的秋千架。

五月的太阳真是厉害,晒得我昏昏欲睡的,要不是隐隐有箫声传来那个午后我就只当平常般过了。我好奇心重,难得听见隔壁院子里有这么好听的箫声,便学着哥哥的法子悄悄爬上了墙头。

那是个瞧起来与哥哥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可他有着比哥哥白皙俊朗的脸,脸上还挂着我看不懂的忧愁,他有着比哥哥修长的手指在玉箫上起起伏伏,我猜他是额娘与我讲得那种吃着王母娘娘蟠桃长大的仙人儿。

忘了自己还没站稳,呆呆地看着他却让自己深深掉了下去。

在草地上小滚了几圈,吃疼地抱着自己的膝盖,隐隐觉得脑袋顶上的天空暗了,一双手拂过的我脑袋又回去了,我站起来抬头望着,他朝我笑着手里转动着一片绿绿的叶子。

我仿佛看见地上所有的落花都飞回了树上,看到他的身边围绕了许多小小雀儿,他开口与我说着什么,我只木然点点头,才反应他问的是“小鬼头,你是天上掉下来的?”

来不及羞红脸,哥哥在到处找我了,我慌着不知道怎么办,他蹲在我面前让我踩着他再掉回去。

若我知道这一踩将花去我一生的年华去仰视,我或许会选择面对恐怖的王夫人从正面出去,即使不那样做我也绝不会踩得那么小心翼翼。

那年夏天我经常睡不着,会偷偷爬上楼顶看星星或者看他。他会吹很多曲子,可每一首都那么悲伤,我想他也和我一样害怕王夫人的,王夫人有双会吃人的眼睛。

“小鬼头,你叫什么名字?”原来他都知道我在屋顶偷偷看他,他后来也会偷偷爬上来,我告诉他我叫秀儿,我听额娘提到他的名字是王徐年,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问他姓名,他说他叫玉,那我便喊他玉哥哥。

哥哥说玉哥哥的功夫厉害,哥哥还说玉哥哥的功课比他好,可额娘听到玉哥哥的名字只会叹气摇头,说他算是个苦命的孩子。

我等到了银杏长出来了,阿玛还是没有回来,玉哥哥与哥哥帮我支起了高高的秋千架。我荡着秋千看着他们读书斗武,总觉得玉哥哥读书的声音比哥哥的好听,总暗暗希望哥哥比武输了,我问额娘这是为什么。

额娘只是抱着我笑,说看来以后她的宝贝女儿要嫁给王家做媳妇了,我摇头说王夫人的眼睛会吃人,额娘只说那时候我的玉哥哥会挡着王夫人的眼睛的,原来我是要给玉哥哥做媳妇的。

阿玛回来了,可是王老爷突然病逝了,玉哥哥被王夫人送走了,那时候我还在阿玛怀里吃着甜甜的果果,还偷偷藏了几个留给玉哥哥吃,只是那些果果都腐烂化作了空气也没等到他回来。

十四岁那年我与采荷陪着徳嫔娘娘参加皇上的狩猎,趁着徳嫔娘娘小憩我偷偷去找人给哥哥送信,上次收到哥哥的信已经是三个月之前了,信里说他成亲了,嫁给他的女子不嫌弃他的待罪之身,我深深为他高兴,悄悄为他们绣了一对鸳鸯枕套。

采荷来找我,说德嫔娘娘想喝我泡的茶,她怀孕后口味一直很挑剔,可是替哥哥来那信的人却等不了,采荷说替我去送信,我匆匆回去了营帐。

景仁宫有个小院子,里面有棵很大很大的桃花树,我常常在失眠的夜晚去那树底下小坐一会,采荷也知道我的这个毛病,常常回来陪着我一起静静坐一会,或者听我说些那么与别人说不了的往事。

“瑾,你是不是又在想你的萧哥哥了?”

瑾,这是我用了两年才习惯的名字,阿玛获罪之后我便被偷偷改了名字寄养到他的世交家中,哥哥被发配到了很远的地方,我的一切突然变成了什么都不可提,于是我的玉哥哥也被我改成了萧哥哥。

“瑾,我或许也遇到了一个像你的萧哥哥一样的人。”采荷大大咧咧的性格难得如此娇羞,我真心替她开心,从入宫以来她便是我身边唯一的朋友,一个灿然如骄阳的女孩,像极了两年的我。若她能与她的萧哥哥成了一对那我也会开心,就像我再遇到了我的玉哥哥。

采荷喜欢上的是帮我给哥哥带信的侍卫,从那以后都是她帮我去取信送信,没事的时候也借着帮我催信常常溜出去,做事的时候也频频出错,我小心地看着她不让旁人看出她的异常,宫女与侍卫的爱情是不被允许的。

那一日采荷终于还是闯祸了,打坏了皇上赐的物件,被罚跪在庭院,她偷偷说约了她的萧哥哥见面,让我帮着跑腿一趟,害怕他白等一个晚上。

月光中我远远望去却停住了步子,地点没有错时间没有错,可是门边那个身影不是从前帮我送信的牛大哥,我扭手扭脚靠近,他回头望向我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有一次做了不该做的梦。

他长大了许多,月光中他那放大了一倍的五官比记忆中深刻了,我还是直到他的肩膀,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为我笑得飘渺了。

“玉哥哥。”我忍不住还是喊出了声,发现自己犯错了赶紧捂住了口。

“你是采荷的朋友瑾?与她一样喊我玉大哥就可以!”他依旧没有朝我笑,甚至脸色还有些僵硬,“采荷怎么没来?”

那样的神情从前我也见过,那时候他害怕哥哥把我推得太高从秋千上掉下来也是这样的担忧,可是如今,这表情是为了采荷,我只能随着采荷喊她玉大哥。

“玉大哥,采荷今晚临时被徳嫔娘娘留下来值班了,不能来了我来通知你一声,怕你等久了。”

“谢谢。”他的道谢那么生硬,从身后拿出一封信,“这是她的信。”

这是我的信,就像他也是我的一样,这样的话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喊。他走得那么匆匆一步也没有为我流连,我又如何开口去留他一次?

那晚我忘记自己是在怎么恍恍惚惚地回到屋子里的,我取出了抽屉里得那厚厚的信纸,那里面写满了故事,要告诉我的玉哥哥的故事。我狠狠地把他们拽在手心里,若是没有先看哥哥的信,我或许会忍不住去告诉玉哥哥,我是秀儿,那年银杏树下荡着秋千的秀儿。

哥哥的信封里有一张我与玉哥哥的婚书,写这封信的人却不是哥哥,娟秀的字体出自嫂嫂之手,嫂嫂说哥哥被城里的恶霸给害死了,临死之前最放心不下我,让她将这婚书交给我,日后就有个照顾我的人了,嫂嫂说她不就也会随着哥哥去了,怕他黄泉路上太过寂寞。

那一夜,我哭着疯闯了徳嫔的寝室,被人押走关了起来,我哭到了天亮又天黑,景仁宫里的人都以为我疯了。

采荷来看我,心疼地拥我在她怀里,问我怎么这么傻,徳嫔让我去浣衣局她来送我,我出门似乎也看不到阳光了,像个游魂般游走在宫墙之间。

路过哪里时他远远站立,他耀眼地刺伤了我的眼睛,看着采荷跑向他我朝他笑了,或许是看到哥哥就站在他身后了。

我走向他,轻轻开口问他也问自己,“若我说我是秀儿,你肯信?”

我看到了他的震惊看到了他的厌恶,我轻笑着转身离开了,连哥哥都不等我了还有谁记得我其实是秀儿,再回首他与采荷聊得开怀我似乎更庆幸,他已经认不出我了。

那年的清明,我将那纸婚书连同冥纸一起烧给了哥哥。他偶尔会陪着采荷来看我,我只会笑着与他连头招呼。

他后来曾问过我我是不是家住洛阳城外,我与他说我自有长在京城,父母去年过世,兄嫂只留下孤儿玉雨一个,至于洛阳城,或许前世去过,或许前世在那里买过一张纸写过一首诀别词。

他与我笑笑,他说我不是,我问他不是什么,他说我不是那曾经照进过他生命的那道光。

我笑着说他也是个痴傻的人,转身而立,那久违的泪,已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