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想来，我那话果然天真无知了些，站着说话，腰是不嫌疼的。籍江拳头握紧又松开，一张脸白了又白。这次不光是茶杯，桌椅也微微摇晃。
然当时我并不知问题出在何处，单纯想平复下他的心情，忙道：“你，哎，这里就你不能随便发火，不就是羡鸢要嫁人么……我看你娶她也是不错，你们两也很般配么。”
眼角觊见陵商投来个无能为力的眼神，我接收后，正感奇怪，才发现籍江的脸色已出离难看了。
屋外几丛疏竹间，平地刮起杀气腾腾一阵黑风。
我险些跳到陵商身后躲起来喊：“师兄，有妖怪！”继而想到此地乃籍江魂境，妖怪一类是闯不进的。
那股风在竹林里绕了两圈，吹得竹影凌乱，最终还是消失了。籍江的脸虽还是白的，也已镇定了不少。
他以一种了无生机的，凝重的口吻道：“元君有所不知，在下……在下早已死了……”
人死魂留这种事，好像是听说过的，出处极不靠谱，乃包子的连环画。
修炼太无聊的时候，包子乐于将珍藏画本分与我雅鉴，有个讲的就是哪家神女爱个凡人，可惜凡人福短缘薄，这一世修不成神仙，天年尽了魂归地府，神女不愿同他分离，便去同地府讨了个面子，以一半的业力换回凡人魂魄，寄宿在自己身体中，也算别样的长相厮守。
我对这神女的做法很是嗤之以鼻，她不比凡人，福寿绵绵，若是真有意，等个一世两世也无妨，总有点开那凡人慧根的一天，那时两人双宿双飞也未尝不可，好过都半死不活吊着一口气。
但这事搁在神仙身上，就有点不可信了。天人五衰，若死了，哪来的魂魄轮回，又上哪寻点滴神识，还弄出个魂境来好好呆着。
显见是这人诓我。
我前段时间常被太白懵住，防骗技艺大升，这次不太高兴：“籍江君说笑了。”
他一愣，我便觉得是心虚表现，正欲拍案而起，一鼓作气再说点什么，陵商忽然伸出一只手按住我的起势，摇摇头。
他对着籍江道：“神君既已知自己情况，兰越说的也不无道理，何不放手？”
籍江垂着头，不愿回答，此时杳杳空中，飘来凄凉琴声。我曾听过三次，是傲雪的琴声。
惊异之下望了眼陵商，他也察觉到琴声，眉间轻轻打了个结。
听见琴音最为激动的便是籍江了，仿佛被琴声震得发憷，先是呆了半晌，回过神立刻抱拳同陵商道了声失陪，脚下乘风奔了出去。
我深明大义指着他背影：“这是怕北冥傲雪找上门算账么？”
陵商淡淡瞥我一眼：“他去看羡鸢的状况了。”
我想了又想：“……是去串门？”
魂境当然不能串门的，陵商沉吟着走出门，门外已没有籍江的身影。
我也跑出去看看，觉得魂境真是神奇无比，方才还是乌云积厚的夜空，这会已繁星点点。不得不说，籍江的审美还不错。
但这位审美造诣颇高的神仙跑得甚快，陵商看起来没追过去的意思，我则连个缩地成寸也做不到，心有余力不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是以诚恳同陵商请教：“你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他看了看我：“我们？”
我讨好道：“那个籍江我不认识，搞清发生何事太难了，师兄看来你在北冥府很吃得开，不然给我说说也行……”
他听完面上没一丝笑意，我哆嗦了下。不过请他开个后门讲讲，倒像欠了钱一般。
他过了会道：“这件事，我知道的也不清楚。”
我赶忙说：“不清楚也没关系，你就讲知道的。”
陵商左右看了看，随手折下一段竹枝，随手摘了几片长势特别喜人的叶子扔掉，又用指了下我的腰鼓，要我拿给他。我不明所以，怎么解释个事还要破坏花草树木，仍是解下交他手中。
陵商一手执剑般拿着竹枝，另一手持着鼓，站在院里。头顶是北方耀眼星空，空气凉薄，沉静如水，一袭黑衣遗世独立。
这鼓的用法，他许是学过的。但姿势动作，又和太白教的不大相像。
起初我以为他是要舍下面皮，软着腰身扭扭捏捏跳上一段舞，偷藏了份看好戏的心，没曾想却是舞剑。
竹枝化为青虹，剑意横斜，疏落有序，他脚步腾挪，宛如生风，被掷在地上的竹叶随带起的气流浅浅打转，渐渐也绕了一身，狂风之声。
铃鼓也随他舞动发出好听的声响。铃，铃……
我痴痴看着，脸不自觉红起来，同他一比，先前在北冥海上跳的那段招魂舞，低劣如幼子，不知有没有被他看见。
如果他看见了呢？他会不会觉得我跳得很难看，会不会觉得我不配做他师妹。虽然知道陵商是舞完许久才出现，我仍控制不住自己，沮丧的开始胡思乱想。
眼前的身影翩若惊鸿，我却自卑的不敢再看。他没有看见，他一定没有看见。
待剑舞完，我才再度抬起头，陵商站在不远，神色莫名瞧着我，又伸出拿着鼓的手。
我为难朝他笑笑，过了会才明白这是还东西的意思，一步一步蹭过去，手碰到鼓便想赶紧取走，他却不肯松手，我微微用力拉扯，仍见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扣在鼓上，不由吃惊望向他。
他的声音好像有点生气：“你不是想知道发生的事么？”
我下意识点点头，才想起确实是想知道籍江和羡鸢之间有什么的，刚才光顾着难过，把这茬忘了，但这好像不是强占他人法器的理由啊？
陵商沉着声：“闭上眼看。”
我迟疑的啊了一声，立刻在他显得严厉的眼神下乖乖闭眼。
闭眼后的这座府邸，倏然成了白日，好像有朝气不少，柱廊上的红漆光可鉴人。我回过头，并不以为自己眼睛是闭上的，陵商正站在身侧，他还在，可这又是怎么回事？
陵商抬抬眼皮，指了个方向。
我顺他眼神望过去，几个垂髫年纪的小仙童正聚在一起玩耍。
我呆了呆，问：“你带我来看人家孩子干什么？”
陵商头顶仿佛冒出一缕黑气，道：“这里是籍江记忆中的钟山府，你仔细看看，那是谁。”
我本来还想说钟山府原来是靠替人带孩子敛财的，猛然想起羡鸢出嫁前应当住在这，那这里很有可能是她小时候，都说从娃娃抓起，不会神仙恋爱，也是从这么小便培养感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