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羡鸢已走得很远,我琢磨加快点步子或许还能追上,正欲迈开脚,陵商却朝我摆摆手。
我基本不能理解他阻拦的动机,比起看羡鸢接下来有什么事要去忙,观摩仙童嬉戏,显得是那样无聊,且没有建树。
陵商道:“你追过去,也找不到她。”
我起先纳闷,虚心想要求教,然之前见了他的剑舞,深感自卑,委实不好意思在智力上再露拙,只好发挥最大想象力为他不让我找羡鸢想个妥帖的理由,编得甚是辛苦。
比如羡鸢其实是闲庭信步的去解手,陵商以为男女有别,不好跟去,又担心我走丢了,将我留在身边。再比如羡鸢与个风度翩翩的神仙人约黄昏后,陵商担心我瞧上人家,跟人跑了,还是将我留在身边。
好吧,陵商肯定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我自己想想都觉得委实太自恋,他对我说话连师兄对师妹的亲昵也没有,偶尔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有点不喜欢我。
他看了眼还在玩耍的小籍江:“这里是他的记忆,他并不知道羡鸢去了哪里。”
我被点拨的很彻底,他不知道的事,怎么可能表现出,只好点点头,继续无聊看骑马打仗,按这速度,得到什么时候才能看见重点,我等得,傲雪等不得,大婚等不得,满院子的神仙更等不得。
画面陡然跳转,眼前人影化作流光飞影,院里时光飞逝,浮云万千,匆匆一年雪降,然后又是一年红枫如血,不知岁月过了多少寒暑,我警觉以为籍江魂境发生不稳,连带记忆骤变,威胁我生命安全。不多时异动却停了下来。
我故作镇定望了望陵商,他仍旧淡漠立在那。也许,不是什么大事。我开始镇定得心安理得。
北方的冬季总是长些,时间停在一个雪天,我有些兴奋,从未想象有天太白府邸也会飘下这么大雪花,因为这样一来他色彩本就贫乏的家装会显得更加惨不忍睹,想一想便觉分外没有辨识度。
但在此地,此时,雪如碎玉,柔柔软软随着风飘荡,轻轻积在院里新发的梅花上,红梅映雪,美好又安静。屋瓦小径俱是薄薄白雪,触目清爽。
我企图接下一片雪看它慢慢融化,抒发难得的文艺心情,感慨浮生如斯,不幸忘却身体正是虚无,雪花穿手而过,稍纵即逝的瞬间,仿佛有点滴冰凉。只有点滴。
我放下手,略尴尬在身前交相蹭了蹭,不时偷觊陵商,怕被他看见狼狈模样,他出神望着被雪压弯的枯枝,侧脸温润恬静,便是呼吸仿佛也带着三月芬芳。我难抑冲动的深深吸气。
这日有雅兴赏雪的看来很多,籍江已长成个挺拔且俊秀的少年,这样的天亦不畏寒,在一树腊梅下摆了棋盘,闲闲坐在石凳上,手执黑子敲着石桌,托腮淡看棋局,似是想下一子落在何处。有雪落在肩头,也不拂去,全不在意的样子。
我不由感慨岁月如刀,割在这方才还有些傻气的孩子身上,便是将他雕琢的静穆深沉。
然我尚未感慨完,已看见羡鸢拥了件黑羔裘步进庭院,身边伴了个人,眯起眼看了看,正是北冥傲雪。
陵商与羡鸢二人本就长相清漠,如今看来更透着远离喧嚣的疏离气质,非是世中人。看起来那样般配。
籍江如入定老僧的身形,在他俩出现后,好像颤了颤。匆匆起身收拾棋局,准备离去。
傲雪本低声同羡鸢言语,却眼尖发现企图偷偷离开的籍江,看了羡鸢一眼,快步迎上前:“你怎么在这?”
籍江背影一怔,缓缓转过身,已是笑嘻嘻的表情:“叔叔,你也来了啊。你怎么和羡鸢君在一起?”
傲雪皱着眉:“家里三番两次告诫过你,别老往这跑添麻烦,你为何不听。”
我臆测当是羡鸢不胜其扰,在背后告的黑状。
籍江耳根泛出红意,笑得僵硬:“叔叔……我,我也没干什么,就在这下棋来着,你可以问问别人,我真就下棋来着。”
羡鸢此时也已走来,苍白的脸如雪中最孤寒的梅,自有冷香袭人。她听见籍江的话,没露出什么表情可供考据,似笑非笑。
在我这角度,正好可以看见籍江耳根更红了,面上却涌起一阵懊恼。
我颇为奇怪这懊恼从何而来,苦思不得,陵商在旁淡淡道:“只怕他在这本就是等羡鸢的。”
我以为陵商对感情之事了解得很透彻,想来以他资质,也是有过情史的,心中不免酸涩:“我看也是,想不到他这么多年还喜欢羡鸢,这样一个人,竟然如此痴情。”他听了,斜着眼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我抿嘴抿得有些用力。
傲雪道:“你正是修行的好时候,总叨扰人家,再过几年便到鲲祭,那时你若不好好表现,叔叔也帮不了你。”
籍江低头喃喃:“我知道了……”
羡鸢此时从怀里拿出一只草结鲲鱼,道:“籍江。”
那条小鱼颜色已不若之前翠绿,草枯叶黄,透着少年破败的爱意。籍江面一白,好似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嘴唇打着颤,如犯错的孩子,头耷拉在肩上,等着即将到来的批评。
这次羡鸢没有当着他的面扔了鱼,而是交道他手里道:“这东西,我不需要。”纤细洁白的手指触到籍江手心,我看见他微微一震,继而垂下眼。
那条小鱼先是静静躺在手心,后又被妥帖的收好。籍江一个动作接一个动作,瞧在眼里,我隐隐有些难过。感情一事,最为磨人,最为伤人。
傲雪冷眼:“快回去,哥哥嫂子在等你。”
籍江恍如霜打的茄子,一张脸青青紫紫:“恩……”走出两步,回过头,小跑到羡鸢面前,握紧了拳头,仿佛酝酿情绪等待爆发,正当我以为这番鼓足勇气是要做出什么惊人举动时,他又一路跑开了。这是个令人泄气的神仙,想替他鼓劲也做不到。
傲雪羡鸢面面相觑。不一会,身影渐淡,我知道,因为籍江走远了。
我默然扶了额,身边只有一个陵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和他说些郁郁的话:“你有没有觉得羡鸢做得过分了?她可以用别的方式拒绝,偏偏选最伤人心的,这种事情,即使不愿意,也……也明明可以不那么伤人啊……”说完也不知道自己是为籍江鸣不平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但心宽了不少,叹出一口气,又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