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商说话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先前一直在状况外的籍江听去后,他两眼头次找回焦点,双手扶在地上,膝行两步爬到羡鸢面前,搂起她,紧张道:“怎么会,怎么会!你怎么会救不了她!”
羡鸢软绵绵躺在他怀里,像个破了的布娃娃。
我看着觉得好笑,明明就是他下的手,怎么反倒怪起陵商,刚想打抱不平说两句,陵商已先一步:“个中缘由,你理当明白。”
籍江的脸明显白了白,身子一颤,连带怀里的羡鸢也一颤,落下一只手搭在地上,半晌说:“我不想的,是她……是她要关着我,我以为她能好的,我以为能好的!”说着说着,情绪又难以抑制,摸起地上的小刀。
我以为让一个看起来没办法控制自己的人拿了把杀伤性武器,十分的不妥,看他姿势,随时可以就手再给羡鸢两三刀,彻底抹杀陵商救人不得的记录。然我决不能让他这样做。
羡鸢死了,我怎么出去?不过倘若她死后,魂境会随之消逝,倒也可以省下不少功夫,听起来不错。我不由彷徨起来。
在我内心天人交战时,籍江已举起小刀,朝自己胸口用力刺下去。
我目瞪口呆看着突如其来的全灭结局,心底感到落差有些大。好端端怎么又死一个?
陵商就在他身边,只要轻轻举手就能挡下他的刀,但,什么也没做,他什么也没做。
籍江嘴角渗出一行血水,用手背揩去,睚眦欲裂,对陵商说:“我把命还给她,你一定要救活她!”
陵商背对着我,看姿势点了点头。
籍江得了他的许诺,表情和缓不少,气息渐渐不匀,喘着气,手扶羡鸢:“等她醒后,你,你别说我死了……就说我对不起她……没脸再见他……”
陵商又点点头。
籍江身子抖了几抖,眼眶也流下血,顺着脸颊淌过喉咙,滴在羡鸢苍白的脸上,划出一道胭脂般的痕迹。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不是向她求过亲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晃晃悠悠抬起头,眼神散乱,停留在我面上,良久才说:“是你……你是方才那个小姑娘……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挠挠头,尴尬道:“这个……她今天就要结婚了,还是醒不来,她未来夫君要我想想办法的……额,其实我很想成全你们来着,没想到过来就她就躺了……”
籍江上身不稳,半倾身子看向陵商,嗓音粗哑:“你早就……知道,对不对……她是来带走她的……你却还是帮她来这里……你也骗我,你不愿帮我……”
他问得一字一句,用心良苦,得到的答案却是四两拨千斤:“我不带她来,羡鸢现在已经死了。”
籍江愣了愣,半晌枯坐回去,手抚上羡鸢的脸:“是啊……她会死在我手里……死在我手里也没什么不好……得不到的,一起死了也好……”声音越来越小。
屋里的琉璃灯,诡异打出一个灯花,墙上人影乱了乱。
我敏锐察觉此人已出离精神正常的状况,几句话逻辑全然不通,颠颠倒倒说下去,指不定推演出什么古怪结论,蹲下身附耳陵商道:“师兄,现在怎么办……他插了刀,怎么还能说这么多话……”
陵商白了我一眼:“你不如过去看看,他还有几口气。”
我心中其实纠结无比,一方面籍江虽然长得还可以,但架不住七窍流血这样可怖的妆扮,肖似无间炼狱里的厉鬼,满腹满腔全是怨气,当然我一直也没有机会亲历九重地狱,只能臆测受那样大的苦,大约就是籍江现在的形容,另一方面,他正搂着羡鸢,不论为何他死羡鸢生,他这样不松手,想救也无从下手。
我为难道:“他不会用那把刀杀我吧?”
陵商唏嘘的感叹一声:“他已经死了。”
我呆了呆,回头正好看见籍江身体渐渐透明,原本活泛的一张脸灰败下去,就像落在地上的雪,以难过的速度融化,留下涓涓一股水流,不多时,也会消失。
羡鸢已被陵商扶住,籍江盯着她沉静的面容,眼神悲恸隐忍,手仍是想碰触她白瓷般的脸颊,最后还是怯懦的收回,嘴唇轻阖,吐出一句话。那样的轻,随着逐渐褪色的身体,如同灭烛后的轻烟,散在空气中。
他胸前的那把刀,清脆的一声,掉落在地。他彻底不见了。
琉璃灯的灯芯,仍旧安稳平静的燃烧。
陵商再度运气,紫霞光芒柔和,渡到羡鸢体内,她血流渐止,呼出漫长一口浊气。
帮着陵商将羡鸢搬到床上,轻手轻脚盖上锦被,看她状况好了些,我低声问:“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陵商弯腰拾起染血短刀,眸色淡淡:“就是这样吧。”
还想再问些什么,羡鸢忽然咳嗽起来,我只好过去查看,见她脸颊晕红,不住呓语,一直覆在面上的黄绫浸出湿意。我怀着肤浅的好奇心低头凑近她想听听到底在说什么,不料才撑着枕头俯下身,苍白的一只手已敏捷攀上手腕。
据说一个人受伤或者生病的时候最为脆弱,因为很容易觉得全世界都离他而去,从而产生各种绝望哀伤的******情绪,严重的也会反生命。但此时若有人对他好,便如雪中送炭,十分的见效。
羡鸢不幸是个特例。纵然是籍江一命换一命,陵商悉心施法,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和我没多少关系,但至少,唔,我也没添乱不是。她扣着我的力度,却仿佛我就是捅她一刀的恶人,生生要捏碎骨头。
她微直起脖子,冰冷的气息吐在脖颈:“籍江呢?”
原来是寻仇来的,我放下心,就着这个难受姿势道:“他死了,你别担心,没人会伤害你的。”
羡鸢微微怔住,手上力气一松,迅即又用力,恶狠狠道:“你骗我!”
我暗想这有什么好骗的,那厢陵商走过来道:“他是死了。”又摘下我头上那朵兰花,放在她手边。
羡鸢下意识松开我的手腕,扶床坐起,手探上兰花,指尖不可抑制的颤动。兰黛若指,盘附在她掌间,溢出幽幽兰香。那人魂境中开出的花还在,人却不在了。
我借着机会赶忙躲到陵商身后,揉揉手腕,怕她再度出手,万一她觉得既然被人捅了,哪怕那人已死,也应该找个人捅回来方不算亏,我便是眼下一半的可能性。陵商相当体谅我的心意,也微微向前站了站,顶上另外一半。
良久,她终于再度开口,失了长期以来的冷傲,但冷静如常:“是北冥傲雪叫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