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之上,桑梓之下,是鸿蒙混沌所在。
浓厚的雾气遮蔽视野,继而缠在身上,不可感知,却真切存在。迷雾中,有扁舟穿浪,划破灰色的视野,带着清朗琴啸,且行且去。
我站在船头,将手放在眼前晃晃,它周围的雾便散开了些,迅即弥合回原样。
陵商手里仍流转着羡鸢的七魄,微弱亮着,成为此地仅有的光源。
我呼了口气,目光沉浸在粘稠的雾里,想了想,斟酌道:“师兄,你听,船里有人在弹琴。”
他负单手站在我身旁,面目掩在雾中,黑色长袍静曳拖地,道:“恩,听见了。”
我说:“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就是我做过一个梦,梦见了籍江和羡鸢在一艘船里弹琴,他们两个还……哎,也没怎么,不过我觉得好像就是这艘船?”
他淡淡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我有些着急,不明白他为何没点好奇心,此事兜兜转转,终于回到这里,因果轮回,似乎已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刻,扯扯他衣角又道:“绝对没错的,只是那个时候天气不大一样,好像没这么多雾……”仔细听了听,“就连曲子都一样!”
陵商还是点点头:“我相信你的。”
我晃着他的袖子,另一手指向被雾气笼罩的水域:“还有,你在籍江魂境里找到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在这条船上,这片水,看起来也十分之像北冥海,一定有古怪。”
他低头望着自己攥在我手里的衣角,终于道:“你说这么多,是不是想拉我陪你一起进去看看?”
我脸一红,仗着雾色深重不会被看见,虽然让他看穿心思,厚着脸皮道:“原来师兄你也想进去看,那我们不如一起进去吧,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事。”
雾中仿佛他笑了声:“我没说想进去。”
我拖住他的衣角拽往舱门的方向:“说了,你刚才说的,不然我怎么会想进去?”
他显出无可奈何,没做抵抗跟在我身后:“好吧,就算我说了。可是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去,他们看不见你。”
我巴眨眼,想了想:“因为是你要进去看,我才勉为其难陪你的。”
“……”
船内的雾气没有外面大,我长久看惯朦胧的眼骤然间有些不习惯,虚起来看着舱里。
弹琴的果然是羡鸢和籍江,一如在我梦中一般,两人脖颈相交,抵死缠绵,手交叠在琴上,合奏一首曲子,曲调商羽交织,一听便是情侣间的曲。
我见状,第一反应觉得那条草鲲果然是倒霉催物什一件,拦着了籍江的桃花路。他先前不遗余力要送给羡鸢,结果都被扔了回来,现下开窍改变了方式,立刻取得了喜人的进步。
只不过他二人进展神速到了这一步,委实有些出乎我意料。羡鸢对傲雪感情之深刻,她本人或许自我催眠成功,以为已经放下,殊不知我顺她记忆点滴寻访而来,却觉得早已是情根深种,别说连根拔了重新栽上籍江这棵苗儿,能不枝繁叶茂开出花儿来已是难得。
再者说,念念不忘中的许多事,往往在念念中忘了,再提起时换回唏嘘的一句不过尔尔。但一个人总提醒自己要忘了的事,大多福祚绵长能寿终正寝。譬如傲雪之于羡鸢。
因此,我不免思忖她这般对籍江,确实是应了傲雪的猜测,乃是为了默默给他找不痛快,与恋慕一事没分毫关系。
正准备将想法同陵商说的时候,发现他目不转睛看着羡鸢黄绫下的脸,眼神灼灼,带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顿时忘了方才所想,心莫名一坠,如同搁置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努力同他打趣道:“其实羡鸢君不那么严肃的时候,真是个绝色美人。”见他没反应,顿了顿说,“当时她住在师尊府上的时候,近水楼台,你没有珍惜,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
他终于收回视线,墨石的眸里映出两个我:“没什么好后悔的。”
听到这话时,我仿佛松了口气,心里堵着的感觉大减,尚未理清缘从何来,已听见自己说:“你肯定后悔了,刚才你看她的眼神好专注。我看你就在羡鸢的魂境里呆着好了,永远不出去,没人知道你在这。就你们两个人,她虽一时半会放不下傲雪和籍江,但是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你长得也不错,总还有机会。”
他怔了一会,反复看着我,终于扶额道:“你不会还没发现吧?”见我一头雾水的样子,忽又失笑,“果然还没有发现。”
自认识陵商,我时常以为自己不够聪慧,悟不了他的高深莫测,着实令人头疼,苦思冥想到底应该发现什么,眼神在羡鸢身上打转。
仍是眼覆黄绫,面如白玉,唇上被抹成胭脂的血已然干涸,像是有红蝶息翅停留,原先挥之不去的萧索气息倒少了几分,但我想,这大概是在籍江身边的关系。真是个做戏做全套的姑娘。
正想抹开面皮问一问陵商时,忽见羡鸢从琴上拿开手,她说:“其实我的眼与你无关。”
我来了精神,总算出现了正题,
籍江没有答话,仍是在弹琴,这一章最后的华彩奏完,才道:“恩。”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没人说话没人奏琴,仿佛方才一曲协奏只是白日里的凭空臆想。
雾气渗透进船舱,弥漫了目力所及的一切。
羡鸢说:“就这样吧。”起身拂袖欲去,一如往常的冷漠。唇上甚至还有他的血。
他捉住那片将要远去的衣角:“等等。”
她停下,面上的黄绫在雾中颜色出奇深沉。
他说:“我就要去猎鲲,你有没有话想说?”
她回过身:“什么?”
籍江死死望着她平静的表情,最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问题:“你希望我回来么?”
羡鸢低下头,居高临下正对上他的脸,一字一句:“我希望你回来,如果你回来,我就嫁给你。”是千年的冰川溶化后,清泉般冷冽又干净的声音。
籍江捉住她裙裾的手松开,垂在身旁。
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船吱吱呀呀停靠在了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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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昨天心情很悲催,少码了一章,北冥海的剧情要结束咯,压力骤减,又可以写好几章的萌段子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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