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燥修行的四万年中，似乎并未有过这般纠结。当上北冥家主后，似乎也不曾这般烦闷。
这天管家来报，说有个小仙造化已成，被天帝分拨来北冥府，拿着仙帖正在厅外候着等召见。
他听了，只当见一见是家主的本分，叫管家唤那小仙进来，坐在主位上，拿起青花的茶盏，轻吹茶上浮沫，茶水青碧，呷一口满嘴回香。
管家领人进来的脚步响起，身后跟了个动作轻细的人，他掀起眼正欲说话，手中茶盏不经意一抖，洒出一些，溅在玄色衣袍上，微陷下一块。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明黄，行动时裙角翻腾起云霞般的纹路。
不自然的就想到了那人，但毕竟不是那人。不知羡鸢近来如何。
最近似乎总是会这样，明明做着一件事，忽然思绪便飘到羡鸢身上，可又明明已经很久不见，还是会在意明黄色的衣服？
二哥家的孩子籍江已经长大，听说近来常去她那，前几年还是常常被赶出来，这几年倒也能坐在一起弹琴品茶。
自被强冠了个弄瞎眼的罪名后，二哥对烛阴很是不屑，恨乌及乌，对羡鸢更无有好印象。这厢自己儿子巴巴上赶着过去，更是生气非常，将他绑在柱子上打了好几顿。偏偏籍江性子倔，伤好了继续往烛阴府跑。
他听说后，带着自己不能理解的惬意，特特往二叔府上去了一趟。
二哥二嫂闻他到访，赶忙出来迎接。籍江鼻青脸肿由人搀着，也跟在后面，不清不楚喊了声叔叔。
心情倏然大好，他努力控制绽开的心花，压着嗓子：“二哥，怎么又打他？我已听了许多了。”
看了他一眼，二哥脸色难看：“没什么，小孩子不懂事。”
又吩咐下人把籍江带下去，却让他叫住：“恨铁不成钢，也不能管教的这么狠，毕竟是北冥家的孩子。”
此时二哥的脸色便更为难看。
他接着说：“不过烛阴府与我们的关系，确实不适合总是过去。我与羡鸢君也有婚配在身，他总往哪跑，对羡鸢君名节不利。我看籍江年纪正好，不如送去姑尧山修炼一段时日。”说话时心情一层层开朗起来。
羡鸢学琴，怎能弹给别人听？
猪头样的籍江忽然喊起来，脸肿的像猪头，舌头有些大：“叔叔和羡鸢君的婚事不是早已解除了吗？”
闻言他凉凉瞟了籍江一眼。二嫂立刻闪到儿子面前拽着他胳膊示意不要多言。
籍江不依不饶：“娘亲，叔叔的婚已经退了不是！”
他笑了笑，转头对二哥说：“是挺不懂事。”
二哥陪笑着点头。
怎会当真退婚，北冥府的面子不要了么，羡鸢……也不要了么？不过是同天帝说，羡鸢君此时心情不佳，婚事暂缓，若她长大后没有变故，北冥傲雪还是愿意娶她为妻。
发自肺腑勾起嘴角，羡鸢怎会另爱他人，一定是有些事没想通，想通，就回来了。
堂下黑鲤精管家重重咳嗽一声，他恍然回神，看见那小仙正跪在地上，款款像盛开的牡丹，却不时偷偷觊他。才发现自己走神许久，还不自知的带上笑意，立刻敛去让那小仙起身，换回北冥家主该有的端庄样貌。
因为籍江，他偶尔能有机会往烛阴府一趟，见到羡鸢时，也能一并走走。事情总是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可是有一天，籍江穿过正聚在一起商讨事物的众位长老，风尘仆仆，噗通跪到他面前。
他眉头锁起，冷声问：“何事？”看向身旁的二哥，二哥也是一脸惊诧，想要上去将籍江拉开，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尴尬收回手。
籍江低着头，声音却很坚定：“籍江有事请族长定夺。”
他拿出北冥家主的气势，冷冷说：“尊卑有序，你的事由二哥二嫂定夺，退下！”
籍江抬头直视他的眼：“此时只有族长同意才可，籍江愿请往北冥海猎鲲。”
那眼神晃的他头疼，他居高临下，俯视跪在自己脚下的侄子：“你看上什么人，北冥府自会帮你提亲，不必猎鲲。”
籍江不理：“籍江愿娶羡鸢君为妻，为视珍重，猎鲲已示得北冥海祝福。望族长成全！”
自北冥海猎得鲲鱼，确是证明婚事已得北冥海祝福。
寂静依旧的长老中，终于传出几声窃窃。
回身坐回主位，他纤长手指敲击桌面，半晌说：“若猎得鲲鱼，这桩婚事自是大好，乃北冥烛阴两家的喜事，只是羡鸢未必愿嫁你。”羡鸢喜欢的是他，这么多年都是。
籍江说：“猎鲲之事成功，羡鸢君定会嫁与侄儿。”
心又像上次一般，不安一跳，思忖之下：“此事毕竟是大事，过两日再答复你。”顿了顿看着趴在地上不动的籍江，“你当着长老们的面，不就是怕我食言么？”
籍江趴着的身形微颤。几个长老仿佛也抽了口凉气。
这才惊觉，竟然对一个小辈说出如此不留情面的话，他赶忙站起来扶籍江：“叔叔担心你，要回去好好想想，你且回去。”
首当其冲要弄清楚的，是羡鸢到底愿不愿意嫁给籍江。
他派人已籍江的名字，请羡鸢往北冥海支流的江上一叙，自己则化作籍江模样坐在船里等她。
羡鸢竟真的来了，黄绫下面容依旧，苍白失血的样子，走近船舱时微愣，半晌没说话，抱着带来的琴坐到桌几边，开始弹琴。
他着实想立刻问出来，你是不是愿意嫁给籍江，你知道么，他居然跑到我面前要去猎鲲，真可笑。然听着潺潺琴声，忽然克制住了这想法。
还是应慢慢来，更何况，如此能安静赏琴的情景，不知已有多久未曾出现。
羡鸢的手还是那般漂亮，揉弦如蝶翼轻展，拨弦如乱花飞去，至于曲调，比以往更精进了许多，仍是清澈冰泉下藏了绵绵情意，只三两间仿佛有些紧张，掩饰得倒极快。
绵绵情意？
他骤然忆起此时自己是籍江的模样，斟酌道：“你……你可知我要娶你……”
羡鸢的手不停：“恩？”
他临窗见船缓缓驶入北冥海，才稍微放松些，这片海于他，有神奇的力量：“我要去作件很重要的事，完成后，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还没等羡鸢答话：“不过还是应先治好你的眼，南极仙翁手底有个弟子极善医理，只是长期云游不见人影，我已想办法找他。等你的眼能看见了，我们一同去看北冥海好不好？”
说到最后，竟不觉这话是假的，有些话北冥傲雪的身份说不得，但成了籍江，居然可以轻易出口。能和身边的女子一同分享北冥海的波澜壮阔，想想便忽然生出几分激动。
倘若她拒绝了，那就真的以北冥傲雪的名字问一次，真正问一次。
羡鸢终于停下手，按住琴弦：“好。”冰天雪地下，骤然开出的一枝寒梅，临着风温软的声音。
他的心掉入冰洞。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答应！最后只有我是傻子对么！
他握紧手里的杯子，忍住拂袖而去的冲动。
你要嫁给他是不是？我给你嫁给他，只要他能去猎到北冥海的鲲！我让你后悔愿意嫁给他！
知道为什么猎鲲之事到后来仅有家主须守么？太初神兽苗裔，你以为是什么人都能战胜的么！可笑！
回去后，他立刻召见了籍江，眼里几乎要冒出火，将他烧成灰烬。
籍江听他准了，欢天喜地的谢谢。
二哥也来了，听完后脸色出离难看，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
他走过去拍拍二哥的肩，露出残忍笑意：“年轻人总有自己的想法，你我身为长辈，总是拦着，反遭怨恨。这事我已同其他长老说过，他们都已了然。”
二哥的几句话，被呛在喉咙。
猎鲲时他并未亲往，吩咐黑鲤精随籍江一块去，坐在北冥府里画他的丹青。
这件屋子里，早已挂满了羡鸢的画像。
几个时辰后，黑鲤精惝恍冲进：“大，大事不好了主上，籍江少爷他……他……”
他放下笔：“知道了，领我去看看。”
大厅里躺着籍江染血的尸体，二嫂伏在上面恸哭。
二哥原本面色木愣，见他来了，眼里生出血丝，冲来拽着他领口大声质问：“你知道的，你知道他不行的，他杀不死鲲鱼！他只是一时冲动想娶羡鸢，你不准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搭上他的性命！你还我儿子！这样做还算是北冥府的家主么！”
匆忙间赶来几位长老，见到他被拽住，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状似轻巧拍开二哥的手，中间动了术法，看见二哥被甩到一旁撞上桌子，冷冷道：“这是你管教无方，与我无关。你既知我乃家主，还如此不敬，本应重罚，念你丧子之痛，我不予追究，但别有下次。”
羡鸢，事到如今，你后悔么？
可是他还未来及问出口，等来的，是沉睡的羡鸢。
愤怒与嫉妒瞬间占满了内心，吞噬最后一丝理智，殉情？你是在殉情？为他殉情？恨不能将她弄醒再杀死一次。
稍稍冷静下，才发现羡鸢不是死亡，自古而传的魂境竟真的存在。
不愿意见到我？你还能躲么。呵呵。
他摩挲袖里一段断发，回忆起她唇上染血时的颜色无双。那个女孩子的家里说，被拿走了头发，就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发下请帖，说下月，我将与羡鸢君成亲，请四海诸神共饮薄酒。”————大家五一快乐~~哦也~~~北冥海终于结束了~~虽然觉得到处都是缺点！BUT！这是我第一个填完的故事，好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