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桃木杖作势要继续打我，我赶忙向旁让了两让，视线向下，才看见同包子差不多个的小老头，似长了胡子的仙桃，软软胖胖，白须长长曳在地上，慈眉善目一双眯缝眼，此刻熊熊燃烧得要爆出来一般，怒气冲冲望着我，嘴里喊：“小贼！你这小贼居然还敢再来偷桃子！”
我呆了呆，这又是怎样的事，确确我是有偷他桃子的意图，然尚未得手，何来再字一说。却还记得护住头，不让桃木杖打着：“老丈，你停下，停一下！”发现声音有些大，怕惊了寻夜的仙娥，赶忙放低了些。
小老头听了暂放下手杖，微伸出脖子上下看着我，顺了顺仙桃脸的胡须，奇怪道：“老丈……小贼你什么时候喊我老丈了？”
我恍然有些明白，大约这人将我错认成先前偷桃子的，心中暗暗唏嘘，最近似乎总是被人看做他人，真是没什么存在感。本欲撇清关系，忽然想到这小老头看起来正是个守园子的神仙，现下冒认身份，说不定能套出些周穆王古道的事，顺他话道：“你要是让我吃到桃，我就不喊了。”
只盼望这偷桃子的和守桃子的没什么深厚交情，不然岂非两句话便露了底。
小老头的眯缝眼雾色中透出微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正当我以为骗过他，暗自窃喜时，那桃木杖照头又是一下，此次未有准备，被他敲了个整，几个时辰前磕在台阶上的额头多灾多难，再度肿起一个大包。
小老头一击即中，心情似乎大好，自拣了一块干净的石头，相较个子有些高，比划两下，用手撑着跳上去坐下，才揶揄道：“你怎么又来了？好久不见，也没见身手变好。”
我见似是叙旧的情形，抛了肚饿头疼，舔着脸在他身边挤出不大的地方，硬是坐下做熟稔状，道：“这不是最近遇见些麻烦事么。”
小老头往旁边让了点位置，抱着他的桃木杖叹息道：“你不惹麻烦已经够好了，还谈什么麻烦事。这么多年也不来，老仙都有些惦念了。”
他胡子倒是一把，自称老仙未尝不可，只是年纪却不见得比太白大，两下之较，不由使人动容。
太白太白，都是你害的。
我不得已埋怨道：“知道你想我，这不是过来了么，结果拿你个桃子还这么小气，下次不来了。”
小老头白胡子下的脸仿佛害羞得有些红：“你要吃，自然有蟠桃吃，何苦来我这里顺。”
看来偷桃的前辈倒有几分背景的模样，还能吃着蟠桃，以我揣测偷桃大约只是兴趣所致，顿生些许景仰，假扮时便掺了些感情，道：“蟠桃虽然是上佳仙果，但怎么也比不上你这块福地所长的，今天实在是馋了才过来的，你不欢迎还狠打了一顿，真叫我伤心。”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想来小老头心中嫉恨蟠桃已久，我这番话下去，白胡子轻飘飘得仿佛要飞起来，谦虚道：“哪里的事，桃子还没熟，你选得这片又不好，吃了坏肚子。”
我张望半掩雾气中的桃林，本想望望哪里还有更好的桃子，眼尖望见似是有什么人提着宫灯自雾色中走来，心中一凛，这下要被发现了。立刻跳下石头，手忙脚乱寻找藏身之处。
小老头大约帮那位前辈躲过不止一次，也跳下来，扯扯我衣服，桃木棍向地上一插，先前坐的石头便大了数倍，示意我躲过去。
我一贯的从善如流，听话走到石头背后。
脚步声渐进，小老头也迎上去：“两位仙子姐姐，不知来此地何事？”
说话的仙子声音温和：“小桃，我们俩方才经过时，听你这有些声响，是怎么了，又遭贼了么？”
小桃？我扑哧便要笑出来，幸而忍得快，才憋住不至出声。原来这小老头叫小桃。仙界的仙子大多长相美丽，不知对着如此一张显老的脸喊小桃，是怎样一番心境。
小老头恭谨答道：“是青鸟又来偷食了，我已将它赶走，惊扰仙子姐姐了。”
那仙子恩了一声，尚未答话，旁边一个听来年轻些的已道：“我想也是，除了前些年那个，谁还会来咱们这偷桃子，姐姐你非不相信。”
这说得大概便是前辈了。我心里过了遭，怎么瑶池这片桃林偷不得么？
小老头呵呵陪笑两声：“是啊是啊。”
温和些的仙子顿了顿：“那我们走了，小桃你好生守着，再过两百年，便可以往下界做个地仙了。”
小老头道了声谢，却不见有多高兴。
那两个仙子想来还有别的事，往这里走一趟属于计划外，没说两句话便走了。
我从石头后走出来，再见小老头一张桃子脸，顿生白云苍狗之感，同他无语凝噎了半晌，没忍住，笑出来道：“小桃……”
小老头立刻跳起又给我了一棍子。
我赶忙道：“我错了我错了，别打别打。”见他放下手杖，自觉的向后退开一两步到安全距离，又道，“小桃……”喊完不甚欣喜。
小老头从眯缝眼里恶狠狠瞪了我。
这一瞪，让我觉得和包子有些像，凡人说越老越小，还有几分道理，不由拿出对付包子那套，道：“好好好，别生气了，你不是还要请我吃好的桃子么，桃子呢？”
小老头撇过头，白花花的胡子漾出一道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这就不是找桃子的。”
我笑起来，此话不假，我确实非为桃子而来：“这你都看出来了，很了不起啊。那你说说，我为什么来呀？”
他眯缝眼里的眼珠转到眼角望着我，迅即转了回去，哼一声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要去周穆王古道下凡。”
这下叫我有些吃惊，原来前辈也是为的周穆王古道，英雄所见略同，大约就是这么个道理了。
我说：“你知道了，也省去我口舌，带我去下如何？”
小老头终于转过脸：“不要。”
我说：“不要这么小气，不喊你小桃还不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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