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猛子的公司不是很大,但是经营的还可以。猛子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照例同公司的几个高层主管一一问好,这才在他的坐位上坐下来。秘书把自己整理过的材料和他需要的材料一一放到桌上。其实他并不需要材料,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作为一个经理,有时候他无需按着提纲说话。他知道,他只要看见哪个部门出了问题的时候,他的话题就会滔滔不绝地说出口,比秘书与他准备的还出色。他有时候觉得他每天早晨给员工们开的会是很重要的,每句话都很到位,而且句句意味深长。不过,每次开会的时候,他会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气,用那长着长长的指甲美得出奇的手抚摸着桌上的材料。头发梳的光亮的脑袋微微侧向一边,谁也不会想到没有多少文化底蕴的经理,嘴里竟都能突出一些有份量的话来。而且每次都能引起轩然大波。等会议一结束,他就会用极平静的语气宣布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每次从主席台上走下来,他会咳清喉咙,眼睛不看每一个员工,他知道大家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到他身上。
第二天早晨,猛子醒来以后得意洋洋的来到办公室。在公司从不发表任何意见的安静的小老头——他的表叔,把听到的有关员工对他的评论的情况向他报告时,他想到自己的言论竟然引起了如此的风波,他想装的若无其事,但还是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猛子同公司几个领导研究公司的事物问题,他早就忘记了妻子微微,自那件事出了以后,微微就离家了一段日子,因此当表叔过来告诉她微微今天回来的时候,他感到惊讶和不快。
微微一早就到家了。表叔找了个人去接她,因此猛子不可能不知道她今天回家。但她到家的时候,没有人关心她的事,有个员工告诉她,猛子正在上面同几个领导商议问题。她吩咐那个员工告诉他,她已经到家了。随即进入自己的房间,一面动手解开行李,一面等他进来。可是过了很长时间还不见他来。她借口安排午餐,在厨房门口大声的吆喝着表叔,希望他可以听见,从会议室过来,但是他没有。虽然她刚才她听见他把几个领导从会议室送出来,他知道他马上要去公司了。虽然公司就在她的隔壁,但是她还是希望能在他出去以前看见他,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朗化。
她在大厅里来回走了几圈,索性向他那里走去。她走进他的会议室,看见他穿了一身正装,显然他要出门。但是他坐在办公桌旁,双臂放在桌上,眼睛瞪着前方,还是那可恶的表情,但是他还没有看她,她就先看到他了。她看出他在想她的事。
他一看见她,想站起来,但是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接着他的脸刷地红了,这是她以前从未在他脸上看到的。他迅速地站起来,迎着她走来,他没有看她的眼睛,却看着她那略生几道皱纹的前额。他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请她坐下。
“您今天回来,我很高兴,我一直担心您,我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他在她身边坐下,说。显然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嗫嚅了一下,他几次想开口,可是没有说出什么……她原来也想等这次见面一定要好好奚落他一顿。但现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且有点可怜起他来了。两个人这样沉默了好一阵,“家里一切都挺好吧?”她问,但不等他回答又继续说,“孩子的学习还不错?”
“我一直出差,我今天不能陪你吃饭了,呆会我还有事,我还要出差。”他说,“不过,您今天回来了,我很高兴!这很好,很好。”他说了一句,又停住了。
她已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他就又开口了。
“微微,”他凝视着她说,他并没有因为今天她直接进入他的办公室而稍低一下头或者是垂下眼睛,“我知道我有错,我是一个坏男人,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但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和那天对您说的一样。我不想欺骗,我只想告诉你,我不能够做什么改变。”
“我并没有问您这个!”她突然坚决而愤恨地盯住他的眼睛说,“我料到会这样!”在愤怒之下,她显然已经恢复了自己的全部力量。“不过,正像我上次做的那样,”她声音颤抖地说,“我现在再重复一遍,我不需要知道这个。这事我不加过问,做丈夫的并非个个都像您这样是个男人,会这么急急忙忙、这么直白地把自己这么好的决定告诉自己的妻子,”她特别强调这么好的决定这几个字。
“在很多人没有知道这事以前,在我们彼此的荣誉没有被毁之前,我想告诉你,我们的关系应该维持现状,我们俩人都要做到对以前的事不再加以过我。只有在您到处哭诉、东奔西跑毁坏自己名誉的情况下,我才不得不采取措施,来保全我的名誉。”
“但我们的关系不可能维持原状,”微微大声说,发了疯一样的看着他。
她又看见他那镇定自如的神态、冷酷无情的表情、那种像小孩子一样的无理取闹的嘲弄的声音。她对他的憎恶又压倒了刚才对她的怜悯,她只是感到气愤,但无论如何她要明确她的地位。
“我不能再做您的妻子,既然我……”她刚刚开口,并转身要走。
他恶毒而阴冷地笑了笑。
“你现在的职业、地位影响了您的思想。我既尊敬你,又很鄙视你,我尊敬你的过去,鄙视你的现在……”
微微说完,猛子把头转向窗外。
“不过,我不能理解的是,像您这样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她情绪激动地说下去,“竟会对你的妻子这样直接地说出你的决定,你根本不觉得丢人,仿佛我这样子回来是很丢人的。”
“微微,你想让我怎么样子啊?”
“我不想再听到你提起她,我不想再在家里看见你,你不觉得丢人,我还觉得丢人,这看来不算过分吧。你不想履行一个丈夫应尽的义务,我还想做一个规矩的妻子呢,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现在可以走了。”
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微微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还是让了让身子。
凤霞在酒吧门口约定的时间里见到了小东。他们一同走进饭店的时候,凤霞仔细看了一下小东,他今天穿了一身便服,健康红润的脸上洋溢着一团喜气,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快乐。
自上次赛车后,他有好长时间不再出门,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把自己的电脑打开,对自己近段时间的事情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和总结。方海虽然和他住在一起,但是遇到这种情况从来不去打扰他。
凡是遇到个人私事繁杂琐碎的人,总以为只有自己才会遇到这种繁杂琐碎和难以处理的事情,根本不去想其实别人也会遇到类似的麻烦事。小东心里就有这种想法,内心里不免升起一种自豪的心里,他不无理由地认为,要是任何人处在他这种困境,这种立场,早不知会如何狼狈,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但是他自从赛场上回来一直很理性,一直很控制自己。他一想到凤霞就又沉思起来,他决定见她一次。
“我没有迟到吧?”小东自然的说着。
“一个经常和女孩子约会的人怎么会迟到呢!”凤霞说完。小东涨红了脸,把手插进裤袋里,自从那次在老家和凤霞渡过那个难忘的夜晚以来,他一直没有近距离的接近过凤霞,自从凤霞答应和他赴这次约,他一直兴奋的不得了,几天前就为这次赴约做好了准备。此时看见她,又惊又喜,一向善于言谈的他简直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凤霞和他调侃完,他忽然说不出他想说的话,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误,那张俊美的脸一下子又平静下来。他仔细的看了一眼凤霞,他发现她在这儿呆了一段时间,成熟了,也更迷人了。
小东脱下外套,留意着每张桌子,对那些穿着旗袍、拿着菜单围拢来的服务员笑了一下,和所遇见的熟人一一打招呼,这里也像在别处一样,凡是遇见他的人,都喜欢和他打招呼,见到他都兴高采烈。
一会儿两人就在一张放着鲜花和铺着干净桌布的方桌前坐了下来。小东手里拿着菜单。一个浓妆艳抹,穿着极少的女人,扭扭捏捏的走过来和小东打了声招呼,小东说了句笑话,引得那女人咯咯地笑着。对这个穿着极暴露、浑身充满浓浓香水味的女人,凤霞极其厌恶地看了一眼。她连忙向后直了直身子,把脸转向一边,像避开一件脏东西一样。
小东整个心灵都沉浸在见到凤霞时那种胜利和幸福的喜悦里。如果是在以前,凤霞觉得自己一定会附和小东在这种场合与这种女人开的玩笑,但是自和李刚在一起以后,她发现她已经开始讨厌这种笑话了,而且与这种人说的笑话她听都不想听。
“好久不见了,去哪里发财了?”年轻帅气的大堂经理走过来,他一身合体的西装,看上去更加得英俊。“你好,你很漂亮!”他对凤霞说,由于对小东的尊敬,他对凤霞也特别的殷勤。
大堂经理对一个年轻的服务员招了招手,服务员走过来,站在小东身边。
“今天有没有鱿鱼丝?”
“我呆会去帮您看看,先生。”
“干果或者是果脯之类的再来点,”他指着菜单,脸上露出疑问的神色,“今天的干果还可以吧?”
“客户都反映还不错!”
“喝点鸡尾酒还是葡萄酒?”他问着凤霞。
“我相信您点的一定错不了,”凤霞又补充说,“我欣赏你的挑选,吃起来一定满意。”
“那当然!人生再世,吃喝二字。”小东说,“来点鸡尾酒吧!”
“我无所谓,”凤霞忍不住笑着说。
此时凤霞坐在小东的对面感到局促不安。她心事重重,在这个酒吧里,在这个男人带着女人一起用餐的地方,在这种喧哗的闹声中,她觉得难受,觉得不舒服,李刚的店里正缺人手,他此时正在店里忙着,他忽然间感觉到对不起李刚。她相信李刚是爱她的,李刚对她的爱她觉得幸福和欣喜。她想到李刚就轻松愉快,可是一坐到小东的对面,却有一种局促不安的感觉,尽管他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仿佛自己有一种矫揉造作,但他是真实诚挚的。她同李刚在一起却十分自在。不过,她一想到如果和小东结合,面前就会出现一片光辉灿烂的前程;如果和李刚结合,却觉得一片迷茫。
她眨了眨眼睛,眼睛里似乎有点潮湿。她忙走进洗手间,免得人家看见她的眼泪。然后又回到桌旁。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小东眼睛盯住凤霞问,“怎么了,可以说吗?”
“我有点不舒服,”她说,“不过没事,你说我可以听。”
小东把酒杯里的酒喝干了。他们沉默了一阵。
服务员走着小步奔过来,端着鱿鱼丝,手指间捏着一瓶酒。
小东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手,开始吃起刚端上来的鱿鱼丝。
“我还有一句话要跟你说,你认识李刚吗?”凤霞问小东。
“味道很不错!”他用筷子从银色的盘子里挑出一块,接着又连吃了几块。“真是不错,快尝尝,”他连声说着,那双深邃而迷人的眼睛一会儿看看服务员,一会儿看着凤霞,只是好像忽视了凤霞刚才的问题。
“再来一瓶酒,”小东吩咐着服务员,其实他不但认识李刚,而且还暗地里打听过李刚。
“李刚是谁?”小东问。
“你应该和他认识一下,咱们不仅都是老乡,他研究生毕业以后留在了A市,现在一家软件公司,人还不错,而且……”
凤霞想说出,他不仅和你是老乡,而且还和你是情敌。但是她没有说出来,她发现小东的脸色稍变了一下。
凤霞皱起眉头,不作声。
“周末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出去玩,你也来吧!”小东说着。
她往椅背上一靠,脸色发白,十分后悔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她真不该同小东谈起李刚的事。小东不仅可以带给她快乐,而且他知道她心里想什么、需要什么,这一点李刚就做不到。
小东微笑着,他懂得凤霞内心的活动。
凤霞叹了一口气,沉默了。她在想心事,没有去猜小东笑容的背后是什么。
“不过……,”凤霞忧郁地皱起眉头,她又想起了李刚,痛恨自己这会儿竟把他给忘了。他从心底里可怜他,特别是因为他的痛苦都是她造成的。“希望他能够原谅我,其实只有他能使我幸福!我刚才差点又被小东迷倒。”她在心里想着。
“不过什么?不要有太多的顾虑,”小东笑眯眯地握着凤霞的手说,“天天上班在屋里憋着也不好,还是出去放松一下吧!”小东说完,松开凤霞的一只手给她斟满一杯酒。
“谢谢!我已经不能再喝了,”凤霞推开小东的手说,“我要醉了,那么,你近来怎么样,各个方面都挺好吧?”凤霞想改变一下话题。
“我各个方面都很遭?”
“为什么?”
“原因是我经过了馒头店,我想伸手买的时候,我也闻到了面包的香气!”小东一边说,一边微妙地笑着,凤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这会儿,凤霞想起自己以前曾犯得错误和自己所经历过的内心斗争,出其不意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回答,她在想心事,没有听小东下面的话。
“一个女人美的美不胜收,对你毫无所求,却始终坚持自己的爱情,但是你要接受她却要顾虑重重;一个女人美的玲珑剔透,却在两个人之间摇摆,要是自己真的去接受她,却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这要如何办才好呢?这真是人生的一大悲剧!”
“如果你想知道我对爱情的看法,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不相信爱情有什么悲剧。原因是:爱情要适应形势的发展,所谓时势造爱情,什么样的形势产生什么样的爱情。”
凤霞这句话小东睁大了眼睛,“也许你的观点是对的,我很赞成……”小东说着忽然发觉,他们虽然一直没停止过联系,虽然现在坐在一起,关系似乎看上去更加融洽,其实各人却在心里想着各人的心事。彼此已经不相融,小东多次发觉,他几次的谈话她都分心、心不在焉。但是他很快就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哪我们就快点离开这儿吧?”
“结账!”他吩咐着服务员,起身走到前台。又遇到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他立刻同她攀谈起来。谈起她什么时候有时间,在什么地方玩比较的放松。顿时感到轻松愉快,同凤霞谈话时产生的那种思想上和精神上的极度紧张感也消失了。凤霞忽然间感觉到哪里不对劲起来,觉得对小东的感觉已经变了,不知道此刻的这种感觉对自己是好还是不好。
凤鸣为了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到异地出差了。这种到医院考察的事小娇是不愿意跟着,但对于身为医生的凤鸣来说,确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不完成这些到异地大医院考察的事情,无法使患者相信自己。在完成这些事情的时候,李刚随身也带了不少钱,在异地悠闲地消磨日子。就在这时候,小娇带着孩子去农场度假了。那儿原是她奶奶的住的地方,后来在凤鸣一次重大的升迁中就赠给了小娇。
农场的很多旧宅早已拆毁,几年前老院长就把这些旧宅重新翻盖建造,加以扩建。当小娇还是孩子的时候,这些房子还很宽敞舒服,如今这些没翻新的房子都已经破旧了。当凤鸣临出差之前,小娇就要求他再去看一下房子,雇几个人做一些必要的修理。凤鸣像所有宽容妻子变心的丈夫一样,仍旧像以前一样关心妻子生活上的舒适。他亲自察看了房子,做了一些必要的安排。他认为必须把家里挂上高档华丽的装饰布,整理好每个菜园,请人放上不同的花,而且都是妻子喜欢的。
小娇虽然竭力想做一个体贴入微的妻子和母亲,可是有时候她总是忘记她已经是一个有家室的人。她喜欢单身时候的生活,迷恋单身贵族的生活方式。凤鸣一走,她就决定把房子装饰的像个童话世界。她一定要搬到哪里去住:在那里住一段时间可以增进她和婆婆的感情,再说她过一段自由的生活也可以增进她和凤鸣的感情。她也认为到乡下度假对孩子是必要的。再说可以摆脱那些情感上经常折磨她的种种屈辱。还有就是她特别希望凤霞也能回来陪她渡过一段时间的假日,以前和凤霞在一起的充满美好回忆的生活,没有比这些更令人神往的事了。
去农场住的头几天,小娇觉得生活很艰苦。她小时候曾陪奶奶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在她的印象中,乡村和郊外都是逃避城市各种烦恼的场所,但是这里的生活却十分冷清和单调。这里样样东西都有,却样样都很便宜廉价,她作为一个城市生活习惯了的主妇来到乡下,却发现根本不像她想象的那个样子。
她到农场的第二天就下了一场大雨。夜里,厨房里漏水,只得能个盆子接着。不能出去玩,因为路上连个车也没有,不能出门散步,因为好多条小路都被牲口踏坏了,而且雨后暴露着,几头挣缰的牲口到处乱撞,还有一头母驴在可怕的叫唤着,小娇想看个电视,连台也收不到。
开头几天,小娇没有片刻的安宁和休息,却遇到对她来说可怕的灾难,使她对乡下的生活大失所望。她东走西跑,竭力张罗,还是觉得束手无策,时刻都忍住泪水。农场主管原也是个医生,生的五官端正,彬彬有礼,深得老院长的欢心,后来辞职后,被选为农场主管。
主管立刻同各家都搞好关系,雨后的第二天就在花园搭了个草棚,商量各种问题。不久,小娇家的花园就成了农场临时议事的俱乐部。生活上的困难渐渐克服,五天之后,所有生活上的问题都解决了。对小娇来说,她的部分愿望实现了。她开始享受简单、但还算舒服的乡村生活。几天前的操劳和忧虑,此刻乡村生活的清静,是她获得的最大的幸福。
此刻,她开始独个儿思念她以前并不是十分爱的丈夫凤鸣,她有时候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这种快乐是那么的珍贵,就像沙子里的金子一样。幽静的乡村生活,她越来越意识到这种快乐。以前的时候,她只看到他的缺点,只看到沙子;此时,她看到了他的优点,看到了金子。
她往往会抬头仰望着天空的星星,竭力的说服自己,她做的不对,她以前真的做得不对!他尽管性格上不是太开朗,但是他确实是个好丈夫,想到自己是个幸福的女人,她感到幸福,感到自豪!
白天的时候,她会在院子里和那些农妇一起干活,她简直不愿离开那些农妇,因为同她们谈话实在太有趣了。她清楚地看到,这些农妇都很羡慕她、喜欢她。
当小娇手里拎着野菜,被一群农妇簇拥着回家的时候。小娇在前面愉快的唱着歌,她还是看见了前面李刚那熟悉的身材。他穿着灰色的衬衣,帽子拿在手里,向着她们迎面走来。她感到很高兴,她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他。再没有人比凤鸣更欣赏他的人品了,这会儿,在她最开心的时候看到他,就格外的高兴。
她一看见他,眼前就浮现出她想象中的他以后组织家庭生活的画面。
“啊,我见到您真高兴!”她向他伸出手去说。
“我动身的前一天,凤霞才告诉我您也在这里,所以我把车放到菜地里,就一直站在路上等,希望在什么地方可以看见你!”
“凤霞知道我在这里吗?”小娇惊奇地问着。
“是的,凤鸣哥早就告诉她了,所以,这次我回家,特地来这个农场拉点菜回去,顺便也替凤霞看一下你,”李刚说着。这话他一出口,立刻脸就红了,连忙住了口,默默地站了几分钟,因为他目前和凤霞的关系还没有确定,他不能这样说话。这又使他想起上次被凤霞母亲拒婚的情况!他摘了一个小娇篮子里的野菜叶在嘴里咀嚼起来。他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这种本该有男朋友或者丈夫做的事情,现在却要外人来帮忙,凤霞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小娇也感觉到了,李刚懂得这一点。就因为李刚懂得这种细腻的感情,小娇知道凤鸣才特别的喜欢他。
“其实,我已经很想见你了,”小娇说着,“今天能见到你,我真是特别高兴!”
“您从小一直在城里长大,没过过这种苦日子,一定觉得这里太不习惯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现在正好没事!”
“不了,现在好多了!”小娇说着,“开始的时候,是有些不方便,亏得这些人,现在一切都好了,”她说着看了看后面的人。那些农妇知道在说她们,快乐而亲切地对李刚微微一笑。
“你和我们一起走吧?”她对他说。
李刚一边和小娇在路上走着,一边聊天,他们谈到了凤霞。
“凤霞一听说你在农场度假,也想过来陪你住几天,”
“真的吗?”小娇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
李刚为了改变话题,就跟小娇大谈农耕之道,指出种地之精髓在于根据土质而选择庄稼,等等。
他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极想听听关于凤霞婚事的情况,尤其是凤霞母亲对于凤霞选择对象的判断,但又怕听到。他怕的是上一次求婚的阴影他好长时间才平静下来,这一回又要被破坏了。
“婆婆、凤鸣和我都极力希望凤霞在外地有个家,有个人照应,”小娇沉默了一会儿说。
“你们都有人选了吗?”李刚激动地问。当他说这话并且默默地瞧着她的时候,小娇觉得他脸上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可怜神气,使她想起了她每次做错事凤鸣原谅她的那张表情。
“我们心里是有杆秤的,”小娇脸上露出善良而带有几分嘲弄的微笑,“我们心里有人选啊?”
他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您知道,我当时求过婚,被拒绝了,”李刚说,刚才还满腔的柔情,这时却因为想到了以前所受的侮辱而愤恨起来。
“当时,你求婚那段日子,她正好无法回答你,她天天看到的是求婚的那些青年,而她却好久才见你一次。要是她年纪大一些,再成熟一些,她就不会犹豫了。”小娇说着,亲切地凝望着他的脸。
李刚坐下来,喝了一杯茶,感到有点坐立不安了。他看见这里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就告辞了。
中午的时候,李刚亲自到菜地里去看装菜的情况。以前,店里的菜都是大堂经理雇人进菜,李刚观察进来的菜后,总觉得价格有点高了,此后,他规定了菜的价格,上下不可进出多少,而且每周末自己都要亲自去很远的地方拉菜,自己店里用不完可以卖给邻居店里的人。每晚他都要按时清算账目,利润在一点一点地增加。
午饭时刻,李刚来到菜地里,他想亲自了解一下菜的详细情况。农场的主管穿戴整整齐齐高高兴兴地接待李刚,陪他参观全部的菜园,详细的介绍了每种菜的产量、季节及营养。当李刚问起每种菜的价格时,主管却含糊其辞,不乐意回答。这就更加证实了李刚的猜测,批发和零售的价格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距。
在他的面前,在小娇花园旁边的菜园上,有一群穿的花花绿绿、喜悦地高声谈笑的妇女,松散的青菜在嫩绿的菜园上很快被堆成一个个圆形的菜垛。雇工们拿着叉子跟在农妇们后面,把一个个圆形的菜垛抛上汽车。
“真是收菜的好季节,”坐在李刚旁边抽烟的一个老头儿说,“这些菜真是长的太旺了!”
“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儿?”他大声的对着站在车旁抛菜得一个小伙子说。
“你累吗?要不你在上面躺一会?”小伙子停住了,笑嘻嘻地回过头去,望望那坐在车上整理菜也在微笑的面颊红润的农妇,高声地嬉戏着,接着又抛起菜来。
“这是谁呀?你儿子吗?”李刚问。
“我二儿子,”老农亲切地微笑着。
“小伙子不错!”
“就那么回事,”
“结婚了吗?”
“有几年光景了,”老农说着,“现在都能闻到一股青菜的香味。”他想改变话题,又把前几分钟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李刚留神打量着小伙子和他的妻子,他们正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装菜。年轻、美丽的妻子站在车上,接受、铺平和踏实小伙子抛上来的青菜。他先是一大抱一大抱的抱给她,然后又用叉子灵活地叉给她。她干得轻松、利落、愉快,然后以富有弹性的敏捷动作把全身的重量压在青菜上,接着又弓起红色丝绸裤子的双腿,挺起富有弹性的胸部,灵活地挥动双手,把一摞摞抛上来的青菜铺平。有时候,冷不防女人会绊一跤趴下,小伙子说句什么话,两人哈哈大笑着。两个人身上洋溢着强烈的青春与爱情,李刚羡慕地看着他们。
李刚在农场躺在车上过的这一夜并不是虚度的。他对自己经营的这个行业产生了反感,已经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致了。尽管他店里的生意还可以,但像近段时间这样遭遇到这么多的挫折,他同各个商家和贩子发生这么多争执,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发生这些挫折和争执的原因现在他全明白了。他以前在经营中所尝到的乐趣,他通过同多数底层人们的接近,他对他们、对他们生活的羡慕,他想过那种生活的愿望——这种愿望今天夜里对他已经不是梦想。通过今天晚上他对这个计划的方方面面的考虑,使他再也没有这样的兴致了。而且,作为这个圈子的人他也不能不考虑他同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关系。他感觉他此时的行业就是一场残酷而顽强的斗争,在这场斗争中,一方面要求自己把一切做得尽善尽美,竭尽努力;一方面又要求顺其自然,看客户的反应,也就是对你的经营和人品的认同。他知道大家都很爱戴他,他觉得这是对他最好的评价。至于所以发生不愉快的事情,只因为大家都想赚钱,都想得到自己的利益,李刚早就不满足于他们之间这种互相竞争的态度。如今他感觉他不能欺骗自己了,他现在所拥有的第二职业,不仅不能吸引他,而且使他觉得厌恶,他感觉此时他再也干不下去了。
此时,凤霞在离他很远的城市,他想看到她,但又看不到。当他单独和小娇喝茶的时候,小娇曾经告诉他,让他再去求婚一次。她还向他暗示,此时婆婆肯定会接受李刚的,也会答应李刚的求婚的。李刚自从和凤霞在一个城市后,他感觉他还是爱她的,但他此次不能去看凤霞的母亲,他也知道她在家。他向她女儿求婚而遭到她的拒绝,这件事成了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不能因为她对我的拒绝,就放弃了我对她女儿的爱。”他自言自语。这种想法使他对此时的这个老太婆变得冷淡和充满敌意了。“如今我同她说话,不能不带着几分敌意,看见她我不能装作不生气,只能使她更加恨我,这是一定的。再说,在小娇同我说了这番话以后,我怎么能再上他们家去呢?难道我能装作不知道我上次求婚被拒绝的事吗?我去就要装的宽宏大量,原谅她?小娇为什么要让我再去她家见她一次呢?如果我在什么地方碰见她,一切就会很自然,可是现在是小娇让我过去,似乎办不到了!”
这可实在使他没有办法,一个聪明的女人怎么对她的小姑子可以体贴到这种地步!如果他去了,那不行,因为他不能去;如果他不去,那就更糟。第二天临走的时候,他把这件事交给农场的主管,托他买了很多的东西去看凤霞她妈,自己则开车返回了A市,他感到在自己心里最烦恼的时候,独自开车也是一种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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