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红红一来到A市，也像漂在都市的很多年轻人一样，先找了个租住的地方。在这里，每个人都被安排在它一定的位置上。
根据他们租用的房子价位、他们的工作收入和交往的朋友，很快就在这过程中被固定在一定的圈子里。
红红来到A市没带多少钱，租的是床位，除去房租之后所剩无几。租住的屋子里人员很多，流动性很大。今天，住来了个大姐，三十五六岁，长的黑黑的、胖胖的，属于大街上一看好多的那种。红红穿着她那件朴素的、雅致的夏季合体衫以及紧身牛仔裤，眼睛略带忧郁地看着她，姿态优美地给她打了声招呼。她哈哈大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我希望这张精致的小脸上重新绽放出花朵。”——这样，红红到了这里就有了固定的群，她每天跟着她。红红还结识了一位学校的老师、两个超市的、一个工厂的，一个读书的。剩下的一个红红不喜欢她。不仅因为她是离婚的，而且她常同外面的男人有不正当关系，经常夜里不回来。
红红租住的对门是一间男生宿舍，其他人都很平常。其中一个人经常穿着正装，生着一双小眼睛，脖子里不停地换着花哨的领带，有时候他还喜欢戴些手饰，还因为他老是对红红纠缠不休而惹得红红讨厌。
这种生活方式定型以后，红红开始感到无聊，有时候大姐要去上班，只剩下红红，她对其他的人不感兴趣，觉得从他们身上得不到什么新的东西。现在她住在这里，最大的乐趣和爱好就是观察和猜测那些刚住进来的人。在陌生的人身上，红红猜测着他们的身份、他们的职业、他们的收入、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来这座城市的原因。
红红生性真挚善良，总以为在这些人身上可以发现一切美好的东西，特别是在素不相识的人身上，她有时候很想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在她的脑海里，他们都具有极其高尚的品德。有时候她还通过自己与他们的交往加以证实。
在这些人中间，红红最感兴趣的是隔壁租房里一个叫小王的女孩，说是女孩其实红红感觉她比自己要大，这个小王姑娘也是婚姻中的事情三年前来到A市的——新婚不久，因丈夫有外遇而离婚的。红红对她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她落落大方地同每个人打招呼。从她们接触的目光中，红红发现小王姑娘也喜欢她。
这位小王姑娘穿衣非常时尚，非常时髦，身材很好，后面看上去就像十八、九岁的女孩，她的相貌对比她的身材差了点，脸上带黑略有雀斑，她的身材应该对男人很有吸引力。
她似乎工作上的事情很忙，红红每次看到她都是匆匆而过，她除了打招呼看上去不关心他人的事情。她的情况同红红正好相反，红红对她也就格外感兴趣，红红觉得自己以后要走的路就是她现在正走的。在她的生活方式上，可以找到红红现在正苦苦追求的东西。红红忽然觉得如果同她认识了，自己就可以少走很多的弯路。红红越是仔细观察这位不熟悉的朋友，就越相信小王姑娘是她在这个城市的领路人，越是急切地想同她认识。
她们每天都要匆匆地遇上好几次，每次见面红红的眼睛仿佛都在说：“你是谁啊，你那么忙到底在干吗？我天天看你并不是只想和你认识，我只是欣赏你，喜欢你罢了。”小王姑娘的眼睛里也在回答，“我也喜欢你，你非常非常可爱。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整天不笑，整天不工作。我要是有时间，就会同你好好聊聊的。”
红红看见她几乎总是忙忙碌碌，早晨走的时候一手喝着牛奶，一手拿着面包，晚上回来的也是很晚。红红每次看见她都会思索半天：难道在A市一定要这样生活下去吗？
这是个阴雨绵绵的周末，下了一早晨的雨。红红和大姐吃饭刚回来在楼下的报亭里避着雨。宿舍的人很多，周末几乎都在家，红红想竭力避开她们，能不上去就不上去。雨越下越大，她们必须跑回宿舍，她们刚转身往回走，就听见宿舍里不是在大声说话，而是在叫嚷了。年龄大一点的那个夜里经常不回家的女人和那个学生吵了起来，说是人家拿了她什么东西。红红看见小王姑娘正在拉着架，正在帮着调解。
红红注视着这位不熟悉的朋友，发现她正在努力劝解着，今天在这儿她可以好好看见她。
“是小王姑娘吗？”红红快乐地问。
“是的，是她第一个出来调解，是她挽住那个年龄大的女人，把她领开了。”
“啊！大姐，”红红对身旁的大姐说着，“您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她了吧？”
从第二天起，红红就留心观察着这位不熟悉的朋友，发现她正在水管边洗着衣服，红红没告诉大姐，就主动去接近他，同她交谈，同她认识。
“打扰了，我叫卫红红，”她带着庄重的微笑说，“我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王一赫，”王姑娘回答，“我们大家彼此都有这样的感情。”
“王一赫！”红红笑眯眯地叫着，“这个名字好脱俗啊。”
“谢谢！”
红红高兴的涨红了脸，好一阵紧紧地握着这位新朋友的手。王姑娘脸上显出了平静快乐而略带忧郁的微笑，两边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我也早就有这个愿望了，”她说。
“可您是那么忙……”红红说着，“你昨天对我们宿舍做了好事啦！我们都很感谢你呢？”
王姑娘脸红了。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我正好路过就过去了，”她说。
“怎么没有，你避免了一场争吵，”红红说着，“你今天没有上班吗？”
“我们周末不上班，你以后周末可以到我宿舍里来找我玩。”她的回答是那么的朴实，她脸上诚恳而开朗的神情是那么可爱，使红红一下子感到了喜欢她是对的。
这会儿，红红从洗衣间出来，看见大姐，脸上禁不住显出高兴的神色。
猛子和微微现在仍出入同一座房子里，天天见面，但彼此完全像陌生人。为了避免员工和其他熟人的口舌，猛子给自己定了一条在他看来很合理的规则，只要一有时间就出入自家的房子，但有意避免和微微直接接触。别的女人则只在别的地方见面。这一点微微是知道的。
这样的局面彼此都很痛苦，要不是微微相信他早晚会改变，相信这只是一种暂时的苦恼折磨，这样的生活对于她一天也是过不下去的。微微希望丈夫猛子的恋情也能像一切事物那样总有一天会过去，大家也都会忘记这件事，他的名声也能保持清白。微微所以能忍受这样的局面——这样的局面是她自愿的，她可以选择其他路，因此她比谁都痛苦，——是因为她不仅希望而且相信这事不久就会解决，一定会解决。这样的局面她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但她知道时间久了就会出现。猛子呢，不由自主地服从了两边的意志，他并不希望、也懒得去想有什么办法能把一切烦恼都解决掉，因为无需自己负责的办法他目前还没觉得能有什么办法比此时更好。
王姑娘来A市很长时间了，凡是认识王姑娘的人都喜欢她。
大姐帮着探听到了王姑娘的这些情况，觉得红红同她交往没有问题，何况王姑娘的品德和教养非常好——英语讲得非常流利。
红红自从和王姑娘认识以后，对她越来越迷恋。天天都在她身上发现新的东西。
大姐听说王姑娘的歌唱的非常好，就请她和几个朋友一起去KTV唱歌。红红知道大姐这次探听到的这个消息是错误的。因为她发现其实王姑娘不喜欢唱歌。但晚上王姑娘还是按时来了。大姐还请了她几个男性朋友。
王姑娘看见有陌生人在场，并不在意，大方地走到屏幕前，拿起麦克风。唱的非常出色。
“哇！太好了，您非常有艺术才华，”王姑娘美妙地唱完第一首歌，大姐就称赞道。大家也纷纷鼓掌。
“很高兴能给大家带来快乐！”王姑娘淳朴地说着。
红红乐滋滋地看着她的朋友，她赞赏她的艺术才华、她的嗓子和她的相貌，但最使她叹服的还是她落落大方的态度。王姑娘根本不把她的歌唱的当做一回事，对人家的称赞也毫不在意，只是礼貌地对大家报以微笑。她的眼神仿佛在告诉大家，“还要再唱吗，够了吗？”
“要是换了我，”红红暗自想着，“我会多么自豪，多么高兴啊！可是她毫不在意，她唯一的动机就是不要拒绝大家的要求，要使大家高兴。她心里有什么想法呢？是什么给了她这种超然脱俗、与世无争的力量呢？我真想知道其中的奥秘，向她学习啊！”红红凝视着她那张平静的脸——不过她现在已经感觉到在这群人里只有王姑娘的脸是最美的。此时王姑娘又挺直了身子，十分婉转动听地为大家唱了一首歌曲，大家从头到尾不停地打着拍子。
大家要求唱下一首歌曲的时候，王姑娘走过去对红红望了一眼说。
“这首歌你来唱吧？”王姑娘说着涨红了脸。
红红吃了一惊，疑惑不解地盯着王姑娘的脸。
红红立刻明白这首歌有特殊的含义，刚要站起来。
“不！”王姑娘一手按住红红，笑眯眯地说，“还是我来吧，”接着就像原来一样镇定而悦耳地唱了这首歌。
等她唱完了，大家又鼓掌喝彩。红红同王姑娘一起走了出去。
“这首歌是不是让你联系到什么伤心事？”红红说，“如果不方便可以不说。”
“没什么，”王姑娘坦率地说，“他喜欢听这首歌曲。从前，我曾经一遍遍地唱给他听。后来离婚后我就再也没有唱过这首歌，甚至其他的歌曲我也不愿意唱了。”
红红睁大着美丽的眼睛，一言不发，感动地望着王姑娘。
“我们曾经相爱过，可是他竟然有了别的女人……”她说着，刹那间她美丽的脸上闪出了热情的火花，眼睛里似乎含着晶莹的液体。
“我要是男的，一旦和您结婚，我就不会爱上别人了，他太没有情意了。”
“不过，离婚我也不后悔，毕竟他爱过我，我也爱过他！”她说着，拉着红红朝房间里走。
“不！”红红叫道，“我要是能有一点像您就好了！”
“你为什么要向别人呢？你自己就非常的好，”王姑娘露出温柔而疲倦的微笑说。
“请您告诉我！”红红说着，又拉着她倚在栏杆上，“告诉我，如果两个人彼此不爱，........，分开之后会后悔吗？”
红红说着，觉得自己泄露了秘密，事实上，她那羞得满脸通红的脸已经把秘密暴露了。
“那这个问题就得另行考虑了，这就有他的不是了，我是不会怜惜他的，”王姑娘这样回答，显然懂的，现在已不是在谈她的事，而是在谈红红的事了。
“那么受的折磨呢？”红红说，“受的折磨是忘不了的，忘不了的，”她想起两人最后一次冷战，自己如何跟他道歉。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说，“怎么能老想着！”
“人生需要做的事还好多呢，”她继续说，“何必老生活在过去呢？”
“人生还有什么事需要做呢？”红红惊奇地凝视着她的脸问。
“有好多要紧的事需要我们去做，”王姑娘回答，下一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时候传来大姐让她们进去的声音。
红红拉住她的手，眼睛里露出十分好奇和恳求的神色，仿佛在问，“给我说一下，什么事要紧？”但是王姑娘根本不懂的红红的目光里包含的意思。她们一同走进屋子。
一晚上她始终没有说什么事要紧。红红一晚上一直在思索，是什么给予她这种力量，是什么给予她这种令人羡慕的镇定。
红红同王姑娘认识了。红红同她认识、再加上她和王姑娘的友谊，不仅对她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而且在她痛苦的时候安慰了她。这种安慰就是，通过同她们的交往，在她面前展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同她过去所经历的那个世界截然不同。这是一个崇高而美好的世界。和她在一起，可以冷静地观察往事。在红红面前，不再是至今一直沉沦的生活，而是一种崭新美好的生活。这是一种同崇高、同美好的思想感情有联系的生活，这种生活应该热爱。
这一切不是红红能从语言中领会的。是从今天她身上焕发出来的那种风采、从她身上产生的那种力量中看出来的。
王姑娘回忆起她刚来北京的时候，走了多少弯路，她怎样从这些困难中抬起头、怎样从痛苦中站起来。如今她把这些教训全部告诉了红红，红红从她的一举一动中、一言一语中，特别是从她来A市，在A市生活这几年的过程中，已经领会了她想告诉她的东西。
这段时间里红红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她仿佛睡了一觉梦醒过来，一定要按照自己所愿望的生活下去。她感觉到，她所生活的世界依旧是美好的。她爱这个世界，愿为这个世界作出努力，她愿意到大自然中去呼吸新鲜空气；到社会中去锻炼自己。
“看！脸上终于绽放出花朵了吧！”大姐乐呵呵地说着，依旧露出那洁白的牙齿。
“我希望一辈子都这样，”
“好，明天去找工作吧！在工作中你会更快乐，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在劳动中产生的！”
“好吧！我明天去找份临时工，锻炼一下自己。”
“记住啊！不论什么工作，只要劳动就是快乐的！”
红红的以前已经过去了，现在开始了自己真正的生活，她感觉自己成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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