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谁比谁更痛
凤幸晴回到家时,凤城遥兮已经坐在她屋里的沙发上。凤幸晴跳上去将他扑倒在沙发上,“遥兮!”语气不无惊喜。
“阿姐,怎么还是这样鲁莽。”凤城遥兮佯装斥责,却化开眼中的冷淡。
凤幸晴想到什么似的歪着头身向外张望,“不会被海色盟的人发现吧?”
“我催眠了一个守卫,扮成他的样子来的。宛郁成容留下来保护你的人,都在别墅外围和四周。没有动静是不能闯主屋。”
凤幸晴屈下身,整个人压在遥兮身上。有些恶意的使劲碾压。遥兮伸手揽住凤幸晴,亲昵的蹭蹭她的脸颊,“我现在在阿姐心中,是什么位置?”
“重于一切,任何人也不可以伤害。”凤幸晴闭上眼睛说。
“若我去伤害别人呢?要是我伤害了阿姐,阿姐会原谅我吗?”遥兮涩然的抛出这句话。他早就想问了,实在是不能容忍,他呵护一生的阿姐在别人怀里耍赖娇纵。他更想赌一次,在阿姐心中,他与宛郁成容谁更重要。
“遥兮是我今生唯一的弟弟。你做什么,我都觉得是对的。如果站在伤害别人才能安稳活着的立场,那么去伤害任何人,都不必手软。真有惩罚的话,就让我们一起承受。”
“可我……真的会伤了你。”遥兮的声音闷闷的,我真的会伤害你,阿姐。遥兮的舌尖苦涩一片,几乎麻痹了知觉。
“你是不是累了?遥兮,如果你感到疲倦,那么,就换我来守护你。可好?”凤幸晴撑起身子看他。秀丽的容颜上一派纯澈的娇憨,遥兮知道,每当阿姐不自觉露出这幅表情时,心底便动了杀意。凤幸晴是懒散的性子,万事不在心的淡漠,但不代表她没有翻手成云的能力。他的阿姐,若心中认定什么要去实现,没有人可以阻挡她的脚步。他一直相信这点。
遥兮轻轻的笑开,笑意荡漾在温雅的脸上,埋怨的看着凤幸晴,“我没那么没用。我只是怕阿姐嫌弃我无所不用其极的阴暗手段。你当我凤城遥兮是好欺负的主?”遥兮臭屁的扬起脸,一脸天下舍我其谁的张狂样。
凤幸晴伸手蹂躏他的脸,好笑的说,“好啦,知道我家遥兮最最厉害。但也用不着在我面前扮可爱,你在外边那副寡情温吞的脸,我虽然不大欢喜,但至少是正常。”
“阿姐你太懂得伤一个男人的心了。难道你不觉得我刚刚的表情很小受,让人很有扑倒的欲望?”遥兮漆黑如夜雾的眼眨啊眨,衬着偏向蜜色的脸蛋,好有萌点啊!
凤幸晴着实惊艳一番。一脸唔家有弟初长成的样子感慨,“从来没有发现我家的遥兮,还有做皮肉生意的本钱!”
遥兮脸上的表情僵住,声音闷闷的说,“阿姐,再抱一会儿。”
“好。”
“我今天还有事要处理,等下就会离开。”
“我的心与你同在,遥兮。”
晚间时分,宛郁成容的电话打过来,接通后,那边还有海风呼呼的声音。凤幸晴想,宛郁成容大概是极喜欢她的。
“幸幸,我想你。”宛郁成容一向清冽多了几分炎热的声音传过来,“我一直在后悔,上午为什么没有将你带在身边。就像此刻,我明知道你在电话的那一端,陪我说话,也许在为我微笑。可我还是止不住的想你,想将你紧紧的锁在眼前。”
凤幸晴微微哑了声,“你想我的时候,我也在想你。阿宛。”
幸幸也会想他。这项认知让他眼前晕眩,闭上眼睛才能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宛郁成容忽然觉得委屈,“幸幸,你想我,怎么可以忍受我不在你面前。”
“我知道你终会走到我的面前,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享受思念你的感觉。”
“来我这里好不好?和你说话只会让我更想你。”
凤幸晴想了想,“好,我等下去订明天的机票。”
宛郁成容的笑容飞扬起来,“我让专机去接你。”
凤幸晴拖长尾音,“不要了啦,人家要你去机场接机,像所有普通恋人一样。”
“我怀疑你是在折磨我的想念,等待最磨人心智。”宛郁成容笑着说,追问了一句,“幸幸,你的梦想是什么?如果因为我失去你的梦想,这会让我很难过。”
“我本来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我只希望能像普通人一样与你执子之手,白头偕老。这算不算梦想?”凤幸晴轻轻的问,又有些哀伤,她的健康白头,是多么飘渺虚无的的愿望!
“我会帮你实现的,我们会一起实现。”宛郁容成的誓言载着星辰穿过遥远的时光,像一颗永不熄灭的火种,落在凤幸晴的心中。日后时过境迁,凤幸晴一想起来,竟然是痛不可耐。
凤幸晴窝在藤椅里,看着夜风扬起落地窗前浅茵色的蕾丝纱幔。别墅花园里栀子花幽冷的花香极慢的涌进室内。像个寂寞的孩子。
福婶拎着一件浅色外套给她披上,说,“夜间风大,小姐的身体不宜吹风。有什么闪失,遥少爷会心疼。”
凤幸晴感到好奇,“为什么不说阿宛心疼?”
福婶静静的望着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少女,感到有些难受,“宛郁成容心中会心疼,是因为他现在喜欢你。一辈子那么长,也许突然就不喜欢了。而遥少爷,你不用付出什么,他也会疼你一世。”
凤幸晴沉默,“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这些,她都知道。她感觉自己像分裂成了两个凤幸晴,一个爱着恋着宛郁成容;一个在旁边冷冷的观看,嗤笑着说,别傻了,今后总有些误会和际遇迫使两人分离。凤城和海色盟的对立态度,虽然没人挑明,但却是人人都明白的事实。她的真正出生,凤城家族的三小姐这个身份无人知晓,但毕竟是存在的事实。从爱情伊始之初,便是她有所欺瞒。
凤幸晴坐在窗口吹了一晚的夜风,直到天色欲晓,花园的植物上袅起冷淡的晨雾,叶子上晶莹滚动。像极了初见阿宛的那个清晨。若此时,他陪在她身边重见旧时景,该有多好。凤幸晴动动身子,一股钻心的酸麻。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身体涌上一阵熟悉的虚弱感,四肢倦意深深,再也凝不起力气。眼前昏黑一片,跌倒在藤椅上。
福婶早间起来,见到凤幸晴依旧斜倚在藤椅上,嘴唇惨白面色惊人的潮红陷入昏迷。触手下的肌肤,滚烫灼热。福婶脸上憨实的笑容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潜藏的冷静。福婶动作伶俐的将凤幸晴抱到床上,通知凤城遥兮。又将凤幸晴的机票和护照翻出来,脸上是内敛的锋芒。看那动作行事,绝对不像个普通的妇人。
凤幸晴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恍然看到遥兮走过来抱起她,微蹙起眉间埋怨,“阿姐,怎么这样不小心。”
凤幸晴趴在他怀里剧烈的咳嗽,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的势头,咳出的鲜血染红遥兮白色的丝质衬衫。凤幸晴虚弱的自嘲,“也任性不了几次,活到这个年龄也该学会满足,毕竟是一出生就该死去的生命。医生说过了二十如果撑过去心脏还能拖几年,但真的是好辛苦呵。”
“我不会让你死。阿姐,你会活着,即使是我死了,你也会好好的活着。”遥兮的声音淡淡,说着几乎是不可能的话,却有让人无法不信服的力量。凤城遥兮将凤幸晴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向地下室走去。赫然有密道通向别处。
此时罗德岛上的海色盟,气氛一派春风和煦。陵襄嫌恶的说,“老大笑得委实灿烂了些。他不嫌丢人,我还觉得没面子呢。不就是凤幸晴要来么,用得着笑成这样昭告天下。”
莲二撞撞他的肩膀,一脸不怀好意的窃笑怂恿,“有本事,你到老大面前去说啊。”
陵襄的肩膀一缩,像是想到什么极为可怖的事。一脸惊惧的说,“我再也不要去撞老大的枪口,非洲的黑人美女,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一个阴沉沉的飘来。
陵襄一脸憧憬的说,“自然是像阿幸那样的。可爱的性子,柔软的身姿,清艳的脸庞,特别是那双纯然无伪的眼睛,只要与她对上一眼,我就幸福得脚底发软。”
莲二怜悯的看着陵襄,实在不忍他继续说下去,咳了一声。
陵襄转过头莫名其妙的看他,“你嗓子……”不舒服三个子硬生生的压下去,陵襄目光惨淡,犹如风中凌乱的喊,“老……大……”
宛郁成容面无表情的重复,“喜欢什么样的?”
陵襄流畅无比的答道,“我喜欢非洲美女。老大,你任何话都不用说,我自动发配我去世间上最荒蛮的地方拓展势力。”陵襄如有神助,大概面对敌人的时候也奔不出这个速度。
宛郁成容和莲二两人沿着海边散步,细白微湿的沙子沾在鞋尖。
“真的那么喜欢,不管她是什么身份?”莲二沉静的问。
“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她在我身边。”宛郁成容坚毅地说。
凤幸晴在法定上的出身和资料再普通不过,没有任何破绽与问题。但总有些不对劲。凤幸晴在V城那套清雅的别墅。外观平淡无奇,室内的木质地板却是古老的紫膻木,里屋的摆设与装饰无一不是当世奇珍。而凤幸晴作为一个寄养在日本织田家族名下的孤女,待遇委实好得过分。很多物品不是单单有钱就能拥有。这屋子,并不是织田家的财力可以撑起的奢侈。关键的是,凤幸晴从未提过她的任何亲人。海色盟一直在追查凤幸晴的身份,总感觉有股势力不惜一切在阻扰海色盟的追查。凤幸晴身上过去的一切痕迹都像被抹得一干二净。她因车祸逝世的双亲没有留下任何照片,她儿时生活的村落也被大水冲毁。太多的意外凑在一起,就成了不同寻常。
恰好此时陵襄又迅捷的向两人跑来,卷起一片尘沙。莲二的表情冷下来,有种不好的预感。按照陵襄的性子刚刚得罪老大,他只恨不能离老大远远的以策安全。
陵襄憋着一口气着把话说完,“老大,几分钟前传来消息,凤幸晴乘坐的飞机747班次在太平洋上空失事,车上一百五十八名乘客,全部遇难。”
宛郁成容眼里绿色的火焰迅速寂灭,像失去了光泽暗沉沉的宝石。“她在上面吗?”
陵襄不忍去看宛郁成容黯然的表情,闭上眼睛说,“机场有凤幸晴的登机显示。她在上面。”
宛郁成容后退一步,不敢置信,“那还浪费时间做什么?还不派人去失事的地方找,我要看到她。无论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宛郁成容怒极狂躁的样子像一匹孤独的雪豹,优雅美丽,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
莲二轻声补充一句,“让所有海色盟的人手出动。”
海色盟的舰艇在海面上搜索,直升机也一直没有中断的在空中飞来飞去。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经过海色盟地毯式的搜寻,所有遇难死者的遗体都打捞起来,独独没有凤幸晴。宛郁成容绝望的心底忽然生出一丝希望,也许,她还活着。但是又怎么可能,守在凤幸晴别墅前的守卫都说,亲眼见到她出门。机场也显示她已登机。没有看到她的尸身,就证明还有希望。宛郁成容想,连自己也不能说服。
莲二看着迅速憔悴消极的宛郁成容,一日比一日焦躁暴烈。心底不是不担忧的,但一次痛完总比千百次承受同一种痛来得好。这是他没有对宛郁成容说出的话。凤幸晴的身体,注定无法陪他长久。他上次给凤幸晴检查身体的时候就发现,她的身体因为某种不明原因几乎虚弱到了极致,身体内部衰败不堪,随时可能爆发。这一天,迟早要来的。像现在这样生死不明,总比宛郁成容亲眼看着凤幸晴在自己眼前死去的悲拗小上很多。
凤幸晴一直处在深深的昏迷中,身边的医生来了去,去了又来。但心底最后的一丝理智知道,遥兮还在身边,从未离开。又想到宛郁成容,她现在在生死线上挣扎,阿宛在哪里。福婶是怎么跟阿宛说的,思绪逐渐飘渺……透过冰凉的针头有温热的液体涌进她的胳膊,她知道,那是遥兮的血。有太多次了,每次她陷入昏迷,遥兮都会输血给她。她潜意识里挣扎起来,渴望摆脱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遥兮,他会受伤的。
遥兮的手坚定的抚上她的侧颜,“阿姐你不用害怕,我在这里。”
凤幸晴努力想要挣脱身体的禁锢,在黑暗中觉得难过。她死了,遥兮会很悲伤。而阿宛,也会思念她。
太平洋上渐渐沉寂,搜寻的人慢慢减少。失事飞机的所有残骸也被海色盟零碎的打捞起来,不缺一角拼凑出整体的形状。而凤幸晴,依旧了无音讯。若真的在飞机上,一百个凤幸晴也被捞了出来。
宛郁成容站在舰艇的甲板上,望着前方波澜不定的海面。偶尔会有海豚跃起,扬起一片水花。猛然想到整个事件可能遗漏的地方,宛郁成容问,“凤幸晴身边的仆人福婶呢?”
莲二摇头说,“我们也抓着她审了几次,只是个普通大婶而已,没有发现别的问题。”
“莲二,传出消息,海色盟的家主将在这个月底与紫源?沫苏尔成婚,让全球所有具有影响力的报纸刊登这个消息。”宛郁成容的声音在强肆的海风下模糊不清,语气里的坚毅像是绝望的赌徒孤注一掷压上最后的资本。
莲二讶然的看向他,却发现宛郁成容的脸在被风凌乱的黑发下看不清表情。
他的手紧紧握住甲板上的护栏,钢管护栏在宛郁成容手下逐渐凹下去。他碧色的眼睛像玻璃边缘一样锋利割人,锐利无情。他拒绝去想凤幸晴可能已经死亡。凤幸晴一定还活着。宛郁成容悲哀的想,她只能活着。
如果你还活着,我就不信这样你还不出来。幸幸。
凤幸晴没有急着睁开眼睛,心中有些茫然又有些庆幸,她还活着啊。
遥兮脸色疲倦神情却很欣喜的说,“我说过,我们都会健康无恙的活下去,阿姐。”
遥兮将抱枕垫高一些,让凤幸晴斜靠在床头。
“让你担心了,遥兮。”凤幸晴噙着浅浅的笑容,眼中泛着温柔的光芒。
“你醒来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我昏迷多少天了,宛郁成容最近在做什么?”
遥兮低下头说,“接近一个月。”
“难怪我觉得四肢乏力,都不像是自己的身体。”凤幸晴笑笑,看着遥兮的表情有些不对劲,“有什么事不要瞒着好吗?我自己的身体在最清楚,醒来就没事了。”
遥兮眼中微带乞求,说道,“阿姐,你先冷静的听我讲完,再对这些事情发表意见好不好?”
凤幸晴轻轻颔首。
“在世人眼中,你或许已经死了。那天你昏迷后,我让福婶派属下扮成你持你的机票和护照去登机,然后飞机失事,所有乘客在太平洋上遇难身亡。海色盟的人在海面上搜寻近半个月,没有你的消息。”
凤幸晴闭了闭眼,觉得很艰难的说,“然后就放弃了?”阿宛这样轻易的就放弃了她?半个月的时间就足够让宛郁成容的生命中埋葬下她的名字。日后即使是想起,也只是偶尔的悲伤。想到这里凤幸晴心中剧痛,她的阿宛在她死后迅速将她抛去过去,这是她一直逃避不想面对的现实。
遥兮默不作声,起身拿了几份报纸进来,轻声说,“阿姐,你看看这个。”
现在几乎所有的报纸都铺天盖地的写着,中东石油大王的女儿紫源?沫苏尔要与神秘男人完婚。没有指出男人的身份,只说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但有点权势的人都知道,那神秘男人是海色盟家主宛郁成容。报纸上只有女孩子妩媚幸福的笑颜,占了大半个版面。
遥兮有些担心,“阿姐,你会怪我吗?”
凤幸晴温柔的看他,说道,“遥兮,你做得很对。我不问过程,只看结果。我只知道,我在生死之间挣扎,阿宛身边亦有另一个女子。如果我就在这次病发中死去,我尸骨未寒,他另娶她人。我知道阿宛不会喜欢那个女子,但这又如何呢?”凤幸晴嘲讽的微笑,眼中寂冷如霜灭,“他伤心,他痛苦,他难过,可他一转身,就无所谓的娶了旁人。是不是若我在他身边死去,他心中固然悲伤。过一段时间,就能轻易的去拥抱她人。这样浅薄的爱,我不要。遥兮,尽管舍弃很艰难,尽管我真的很喜欢阿宛,但我会放弃他,把他遗忘在过去的时间里。”
遥兮轻轻的抱住她,“阿姐,不要伤心。我会永远陪着你。你心中觉得不痛快,我们就去闹他的婚礼。”
“傻瓜,你阿姐像是那么没品的人吗?或许我什么也没有,但在感情上,我凤幸晴出来不是摇尾乞怜的人。”
“我就知道,我的阿姐是最骄傲的人。”
“他的婚礼,订在什么时候?”凤幸晴尽管理智上看的分明,可情感还是会感到一股尖锐的痛楚,顺着眼睛向身体内部进攻。紫源?苏沫儿,看报纸上的照片,真的是笑颜如花、眼睛妩媚的女子。爱情经不起蹉跎和考验,而在沫苏尔这样的美丽下,阿宛能在心中记着她多久呢?
“就在这个月底,还有一个礼拜。”遥兮故作轻松的说,“所有阿姐要趁这个礼拜赶紧休养好身体,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嗯,我会去的。”凤幸晴想,她要让自己完全心死。不管是为着什么样的理由和苦衷,只要他结婚了,她的心中就再也没有阿宛的位置。这是她唯一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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