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酒醒宴散
往年年关前几日,必然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贩夫走卒往来不绝。今年年关将至,街上却一片萧条景象,沿街店铺全部大门紧锁,路上脏乱也无人扫除。菊英楼也关起门,楼内一片安静,各人都缩在自己的住处。
楼锦衣在屋檐下摆着琴,颇有些无聊的拨着琴弦,一边唐果为他准备的热茶已经凉透了。手指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知觉,只是下意思的弹着。突然指尖一痛,他低头一看,琴弦冻得发脆,断了。
“火锅……”一声呢喃传来,楼锦衣转头一看,唐果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小孩冷的缩成一团,睡得十分香甜。
“毕竟是孩子。”楼无奈的笑笑,起身把唐果抱进里屋的床上。他静静的凝视着小孩的睡容,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雍无酒说果儿的生辰和自己在同一天,他十四,自己十八,彼此相伴三年了。慢慢掏出一张信笺,指尖颤抖。
“楼公子,苏凌宇的亲卫兵已经察觉我们的存在。”简单一句话,楼锦衣已经明白雍无酒的意思。这两天城里的很多人都被抓走了,苏凌宇的人大概这几天就会露面……他在逼自己做决定。
难道连年关也来不及?楼锦衣深深的吸口气,收起信笺。
人当真是奇怪的物事,未离别时惶恐不已,伤心不绝……可是真当离别之时,却平静非常。楼锦衣自嘲的拍拍额头,又低头看了一眼唐果,这一眼便又忍不住俯身,轻轻亲了亲唐果的小嘴。
这个人,是上苍赐予的奇迹。
酒醒梦也醒,该散了。
楼锦衣毫不犹豫的站起来,轻手轻脚的收拾起东西,用蓝布包袱裹好,背上肩头。脚步沉重的离开这个房间,一步不敢迟疑,不给自己任何后悔的机会!他楼锦衣虽然沦落至此,却仍然想要尽自己之力保护所爱之人。
他走到院子中间,仰头看向天空。要下雪了吧?还记得去年下雪时院子里有果儿堆的雪人,这么一想,就觉得整个锦衣院充满了与他的回忆。双手打开院门,雍无酒还是惯常的那个姿势靠在一边的墙上,看着他的眼睛里有着复杂的思绪。
“你不怪我吗?”他沉声问,“我曾答应你……”
“我不怪你!”楼锦衣打断他,别过头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唐果的安危。”不要再说。真的不怪吗……一点不怨恨吗?那是他这辈子最最珍视的人,为什么不能任性的对唐果说出自己的退让,说自己的委屈,要他不准离开自己?!好恨,原来真的好恨!
“就这样吧,多说无益。”他粗喘了一下,试图让自己恢复平静。
“……我会让玄护你安全,直到回到这里。”雍无酒沉默半晌,小声说,“走吧。”
雍无酒看着玄带着楼锦衣离开,嘴唇微微开合,似是在说……对不起。他闭了下眼睛,转身进入院子。
唐果犹在沉睡。他越睡越觉得浑身冰冷,意识不由开始清醒。好安静啊……楼怎么不弹琴了?有人轻轻地推自己……不是楼。
“呜……”他猛地惊醒,看向床边,是许久没有露面的雍无酒。“……你怎么来了?”自己什么时候睡在床上的……话说古代的音乐实在无趣,简直是催眠曲。
“世子,请快些穿衣服,我们收拾一下就离开这里。”雍无酒没有回答,只是边说着边把叠在一旁的衣服递过去。
“离开?”唐果迷迷糊糊的穿着衣服,重复着男人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看向男人:“……你说离开哪里?”
“世子……”雍无酒无奈的说,“自然是离开马下城。”
唐果的眼睛顿时亮了,离开马下城?岂不是意味着他要回自己的地盘,还可以学武功?楼也可以不用在这里呆着了!“那就快点!我去把我的钱袋取来!”他兴奋地跳下床,往门口冲,到门口时又突然停下来,转头问他:“楼呢?我从刚才就没见到他?”
终于问到了……雍无酒看着他,直到小孩眼中出现惊慌不安的神色,才慢慢说:“楼公子早世子一步离开了。”
早他一步离开……?什么意思?唐果僵住了,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离开了,就是在他睡觉时,走了?为什么?不是说好不会分开……虽然自己没有明确的告白,但定情信物都送了不是吗?环顾四周,真的有很多楼的东西不见了。
“是先我们一步回无冕城吗?”他抱着希望问。
“楼公子,是和苏凌宇将军的亲卫兵一起走的。”雍无酒咬咬牙,还是说了。也许有些残忍,但是他相信这是为世子好!
“和……苏、凌、宇?”唐果低低的重复,眼中的惊慌攸的敛去,变得冰冷非常。他挺直了纤细的腰板,面无表情的看向雍无酒。“没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没有。”
没有,没有。唐果呆了一下,突然狠狠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之前那些点点滴滴不停的在脑中回放,原来有这么多细节他都忽视了……做小孩做久了的关系吗?好,很好……原来楼早有走的打算,原来那些约定只有他当真,原来楼锦衣,也不过如此——!说什么恨着那个人……结果还是离不开,乃至于一有危险总是第一时间想向那个人求助!!
被欺骗了!被耍了!!他的心意,被当成了垃圾——!!!唐果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极力忽视心里快要让他崩溃的委屈……他不是小孩子……不是那么脆弱的存在,什么委屈他不需要!!!
“走吧……快点离开,我要快点离开这里!”他有些歇斯底里的尖声喊。快点离开,再待下去他一定会疯掉!!
“世子!冷静下来!”雍无酒上前抱住他,焦急的吼。怎么会这样?!楼锦衣对世子的影响已将这么深了吗?天啊……他是不是做错了?看着怀里孩子不住颤抖的身体,咬的快出血的嘴唇,他只得一手劈下,抱起他软下来的身体。
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雍无酒抱进唐果脸色苍白,他对自己下的决定从来不会后悔,这次……也不例外!现在的楼锦衣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累赘,怎么能留下?!若是日后有报应,他也认了!好不容易暂时引开了苏凌宇的那些人,让楼锦衣可以离开一会儿,不能耽误。他对自己说,走,现在就走!
雍无酒迅速抱着唐果翻墙出去,脚步不停直奔城门,快到城门时避过守卫,从遮挡处借力点了几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高高的城门。城外几里处,数十护卫早已等候多时,纯黑骏马看到主人,激动地扬起蹄子嘶鸣。他利落的翻身上马,从一旁的护卫手中接过一件披风,小心的把唐果包了起来。
“出发!”他低声喝道。群马带起一阵灰尘远去。
此时,锦衣院外缓慢的走来一人,竟然是早应该离开的楼锦衣!他提着蓝布包袱,脚步有些虚浮的走着。玄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几步,就怕楼锦衣下一刻就倒下。
楼走到院门口,看着院子,浑身失去了力气。走了,唐果走了。他一直一直设想着这天会是怎般情景,可是他想不到……会这么,可怕!真的走了,他软软的跪倒在地,无声的重复着。
真可耻……他在心里小声对自己说。难道还盼着他会不顾一切的留下来吗?难道还觉得即使雍无酒那么说,他也会相信自己吗?可耻……可悲!既然是自己做出的决定,还怎么能抱着这种可笑的念头?!
“公子!你……没事吧?”玄倒吸了口气,冲上前想扶他,却被一把挥开。楼锦衣颤颤巍巍的扶着墙,一点点站起来,仔细的抹平衣服上的皱褶,然后挺直了背。
“我……完成了对你家主子的承诺。我不欠他什么。”楼锦衣没有回头,嘶哑的喃喃说,“我不欠他什么……你走吧。”
走吧,不要再看到他们。身后的人似是犹豫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无声的离开了。
楼锦衣于是木然的进门,没有去捡地上的包袱。他静静的进了屋子,和衣躺到了床上。心里那份无望的痛苦,也许睡着后就能暂时忘记。一旦分开生活成了习惯,还有什么能留下呢?
不知过了多久,楼锦衣感到一个人进了屋子。
“……谁?”嘶哑的声音几乎发不出来。
“我是萧昕。”低沉的男声响起。“好久不见,楼锦衣。”
楼锦衣颤抖了一下,挣扎着坐起来。只见萧昕身着轻甲,身材高大,容色冷厉。他与苏凌宇一般年纪,是苏府总管的么子。三人皆是幼时玩伴。
“苏凌宇让你来的?”楼语气虚软的问。萧昕现在应是苏凌宇的亲兵首领了吧。
萧昕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脚步有力的走近床边,直视着楼锦衣的双眼,轻声说:“有人刻意把我们从你身边引开。我不管你与那些人相识与否……只要你不背叛凌宇。”他伸手捏住楼的下巴,阴郁的威胁道:“否则我绝对会杀了你!”
楼锦衣抿唇不语,神色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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