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锦衣崩溃
深夜，月色如晦。
唐果翻来覆去睡不着。“从小”、“你家出事以后”……不是没听过传言，罪臣子女皆入乐籍，也曾怀疑过，纵使花下再多心血，一个小倌真能被养成楼锦衣那般的才华？抚琴落笔间的气质又岂是长于如斯坏境？
“为什么！”唐果猛地坐起，烦躁不已。既然原本高华，为何又放弃自尊，让自己活的如此……卑微？他原就生活在现代社会人人平等的大环境里，家里又优渥，除了穿越这等诡事外生活也向来一帆风顺，所以实在很难换位思考。
“哗啦！”正烦躁间一阵隐约的水声传来，让唐果顿时警觉起来。
揽衣推枕，他下床轻轻推开门，向小院望去。深夜的院子里，有人站在水井旁。唐果眯起眼细辨，不由倒抽口气。楼锦衣，那一贯红衣的少年，此刻还穿着白日里那身纯白刺绣的华服。但他用细瘦的手臂，举起一桶水然后毫不犹豫的从头浇下！天……现在快要入冬了啊！古代的气候可比现代冷得多呢！
“苏凌宇……苏凌宇……”冻得不停颤抖的人儿喃喃念着男人的名字，炙热如同爱语，但只有楼锦衣自己知道，那恨意有多深。
“迫我着白衣……是刻意折辱我吗？因为我已经脏到……根本不配穿——！！！”声嘶力竭的声音因为极端的压抑，低哑而凄厉，仿佛将撕裂喉部。他疯狂的撕扯身上紧贴的白衣，中衣，底衣……随后抓起井边刷洗的丝瓜瓤，就着冰寒刺骨的井水，用力搓洗皮肤。
唐果呆然跌坐在地，看着那黑暗中莹然的柔弱躯体，或许有着情事下的痕迹，可是已经在那“唰唰”的、让人心惊的声音下，被一道道鲜艳的刮痕掩盖。那人几乎是神经质的一遍遍刷洗身体，甚至破皮流血亦不停。长长的黑发凌乱的贴着苍白的身体，还有鲜红的血……唐果的眼中有泪滴下。这般情状，要何时才能遗忘？
“苏凌宇……说什么救我……”那人恨之入骨般悲怆疯狂的哑笑，“你也只不过让我从青楼小倌……变成你的禁脔——！！虚伪——！！恶心——！！”笑声戛然而止。他盯着纤细的手腕复又低喃：“为什么去不掉？那些恶心的印记……为什么去不掉？”眼神猛地一凛，然后一口咬了下去。刺目的血涌出，而楼锦衣仍然咬着，在一阵阵隐忍的呻吟下像是要把那块肉咬下一般狠戾！
“住手！！”唐果颤了一下然后惊醒。他踉跄的站起，跑过去，将楼锦衣扑倒在地。老天，千万不要咬破动脉啊！他脸色惨白的努力制住身下不断挣扎的少年，好在少年因为刚才种种力气大失。唐果撕下衣襟，慌张的扎住楼锦衣的胳膊止血。
“……笨蛋，笨蛋！”唐果极力控制全身的颤抖，低下身抱住他。
“放开！别碰我，滚开……”****的人儿茫然的望着他，眼神攸的清明，然后愤怒的一口咬在唐果的肩膀上。“呜！”唐果痛哼一声，咬牙仍不放手。
多年后，楼锦衣抱着衣衫半褪的英美青年，有些心疼的吻上他肩上月牙状的伤痕，埋怨：“为何不躲不闪……”唐果懒洋洋的躺在他怀中，迷糊道：“当时那般我又能如何……不咬我岂不就咬你自己？我……心疼……”
咳，回到现在。
“没事了，没事了……冷静下来楼锦衣……没事了。”唐果不断在他耳边低念，极力安抚近乎崩溃的人。眼看天就要亮了，唐果叹了口气，一个手刀劈在颈后。楼锦衣带着泪痕一身狼狈的昏了过去。
唐果吃力的把楼锦衣弄上床去，用被子裹住。他忍着困意和肩上的疼痛翻出金创药，细细为楼锦衣清洗上药。一切忙完，青衣小童静静的趴在床头望着憔悴的那人，稚气粉嫩的脸上突兀的现出沉思的表情。
原来是自己愚蠢，没有真正看懂这人……那媚态源自对生的执念，而平常的怠惰则是因为对活着的绝望和放弃，至于对自己的毫不怜惜，怕是出于那人儿仅剩的血性了……如此矛盾的元素，年幼的楼锦衣怎堪忍受？曾是万丈红尘之上的骄子，赏过高处风光的人，怎能接受跌至泥潭的现状？只是一日日熬着罢了……
唐果伸手抚过楼锦衣的脸，心下有些怜惜。他神色古怪的收回手，仔细想想又有些痴了。是了，怜惜……自己其实最初就想对这人好。突然间想起绮罗，现在的唐果再想起那个总默默看着他的女孩，想起那天球场上的那一个吻，心情有些不同了。他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更加困惑。这一夜，就在他混乱的思绪中过去。
这一夜过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清晨，唐果感到一道蜇人的视线。他挣扎着抬起脑袋，就对上一双略带血丝却异常清明的眼。那眼里的冰凉和敌意让唐果猛地抖了一下，清醒了过来。
“……让开。”楼锦衣生硬的迸出二字，不等他的动作便把他一把推开，吃力的下床。昨晚的伤因为及时的处理并没有恶化，这点在他醒来时就确认过了。而床边那个熟睡的小人让他的心猛地一跳，厌恶感幽然而生。
那些隐晦、绝望而脆弱的自己被窥见……这让他惊恐而……趋于疯狂！不想要看见虚伪的人，明明眼底有着鄙薄却一副圣人姿态，让他想杀人！楼锦衣无力的喘息，一双手突然按在了他的肩头，把软弱无力的他塞回被子里。
“不行呢，你在发热……躺下休息吧。”青衣小童像是没有看到他眼里的拒绝，露出甜美可爱的笑容，软软的说，“我会帮公子去和妈妈说的，公子安心休养吧……”意识渐渐昏沉。
讨厌……讨厌……一副很了解自己的样子，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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