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年琐事
“唔……”朦胧的呢喃声从牙床边一人宽的脚踏上传出，一颗头发散乱的小脑袋从一团厚重的棉被里伸出来，正是唐果。他半睁着睡眼，挣扎着从厚被子里坐起来，不情不愿的穿衣服。
11月1日。已经一年多了。即使娇生惯养如他，也已经适应了小厮的身份。什么清扫，烧水甚至一些简单的点心他都会做了。这个身体大概年纪真的很小，在这里好吃好睡养了一年也不见长多少，仍是娇小纤弱。再配上那愈发俊美的小脸，早有客人询问他的身份，幸而……
“什么时辰了？”略低沉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惺忪问道。唐果猛地回神，连忙低头裹好黛色的小袄，边迭被子边回答：“回公子，已经九点了！”床上的人没有响应，大概也习惯他奇怪的计时法了。他动作利落的爬上床，准备服侍楼锦衣起身。
红色绸面锦被以五色线绣着鸳鸯戏水，缠绵悱恻。在此映衬下，那人儿更显得肤色如玉，冰肌玉骨一般。一年前的瓜子脸略显出了些棱角，柔美中透出些少年英气，浓密的睫毛轻颤，雪白的琼鼻下娇红的唇瓣吐着温热的气息，宛如海棠春睡般慵懒华美。楼锦衣睁开眼，水眸轻瞥了眼发愣的小小侍童，兀自起身。
唐果愣愣的看着那人懒懒坐起，弱不胜衣似地。优雅的颈项，微露的锁骨无一不透着性感……青衣小童红着脸捂住鼻子，天，要流鼻血了！小童心里哀叹着为美少年更衣，小脸奇怪的扭曲着。天天早上都要来一遭，长此下去还没长大就要失血过多而夭折了啊啊啊！
漱口洗脸之后，唐果扶过楼锦衣在梳妆台前坐定，用象牙梳梳起那头如缎的黑发，简单用青玉头饰固定。从一年前苏凌宇送他回来后，楼就不再接客了，只陪陪酒而已。之后日常穿着便随意了些。
每天服侍楼穿戴好，楼便坐在小窗边的榻上看些书，也不会主动唤他服侍早饭。唐果从来趁此机会梳头洗脸，他站在铜镜前，口中咬着头绳，手中抓着长发又泛起了愁。自己的头发长不说，还很滑，又天生带卷，实在很难梳起来。
他偷偷瞥了眼不远处的公子，叹了口气。怎么给别人梳头就简单些呢？怎么办……公子怕是饿了吧……正发呆，一只如玉雕成的手伸到他面前拿过木梳，三两下便梳好了发。镜中的小童左耳边扎起独髻，又特特留下一束，衬着带铃铛的红绳，显得更加娇嫩可爱。而身后的少年更是绝代风华，气质优然。这一幅画面竟然异常和谐美丽。
“嘿嘿……”唐果摸着自己光滑的小发髻傻笑。最近公子偶尔会这样帮他梳头呢……是不是代表两个人的关系进入“融冰期”了呢？
“还在磨蹭什么？不用早饭了吗？”楼回到原处看书，又淡淡的提醒。口气里倒是没什么不耐烦。
“啊！公子稍候！”唐果惊呼一声，一溜烟跑了出去。身后楼锦衣放下书，看着唐果背影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边，唐果一口气跑到小厨房，从烧火丫头那里取了食盒。“唐小哥莫不是得了公子赏赐，怎的这么高兴？”兰丫头小声问。唐果想了想，不由笑道：“有这么明显吗……也算是赏赐吧。”不再寒暄，捧着分量十足的食盒出门。
本来各院小厮应和其它下人一起用饭，不过唐果一开始便厚颜的赖在楼的饭桌上，时间一长，食盒里也就多了他的一小口饭。楼没说什么，他便心安理得的吃和主子一般无二的饭菜。没办法，这个身体要长得壮总得要吃些好的嘛！
“嗯嗯！好在楼的心地好~~”唐果喜滋滋的把一迭芝麻饼、一碟肉包、三样儿小菜和一锅糯米粥端至桌上。
“公子，吃饭了！”唤完，唐果便把给楼盛的粥放到桌子一边，自己则端着自己的那一碗站着，小口小口的喝。
楼锦衣慢条斯理的放下书，走到桌子边坐下。他随手拿起一张饼撕着吃，故意不去理会一旁小童不时瞥向自己的巴巴眼神。一张饼吃完，他皱了皱秀眉，不耐烦的骂道：“作甚么矫情样子！往日也没瞧见你这么守规矩！”
“嘻，谢谢公子！”唐果也不生气，反而喜笑颜开的立刻坐下，仿佛就等着这句话。哎，今儿个公子忍得可真久，让他差点以为吃不到大肉包了……苏……好好吃的样子……夹向肉包的筷子顿了一顿，中途拐了个弯夹了一筷子的小菜，公子爱吃的腌黄瓜丝，小心翼翼的放到楼的碗里，然后便埋头一口肉包一口粥的吃的不亦乐乎。
楼锦衣的筷子也顿了顿，然后恢复原样夹菜喝粥。他没有介意啊……唐果偷看了眼，松了口气。嗯，真是好现象！
早饭用毕，唐果看日头正好，就把湘妃榻搬到院子里的榆树下，又搬了矮椅，在上面放了一盅红枣茶，那是他昨晚就吩咐要做好的，冬季补气活血正正好。做完这些就蹭到楼锦衣的身边，拉拉他的袖子。
“公子，外面太阳好得很，去晒晒吧？”小脸扬起120度带着惹人怜爱的甜甜笑容说。此一招在其它人身上百试不爽。
楼锦衣将视线从书中移开，低头定定的看着唐果，美丽的脸上面无表情。糟糕！楼不会生气了吧？唐果的笑容有点僵。好在下一刻，楼锦衣就放下书，向院子走去。
呼……吓死他了。唐果拍拍胸口，转身向小厨房走去。今天可有个大任务呢！
“唐小子，你可来了！”小厨房的刘婶正在揉面团，看到他责怪的喊，“可不是你自己说要我帮你忙，自个儿却来得这么晚！”唐果吐吐舌，又撒娇又扮可怜，这才把这个厨娘哄得笑开了。
“大娘，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个菜谱能行不？”唐果边说着，拿过一盘鲜虾，拿起剪刀开始剥虾仁。
“行！没问题！别地儿绝对没有！”刘婶干脆的说，“不过今儿做过后，你得让我也给别家做做……这么好的菜……”
“随您！只要今天做好就成！”说完两人就专心开始做菜。唐果剥好了虾仁，用蛋清淀粉上了浆，然后下锅炒，掌握好火候，盛盘的虾仁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还带着茶叶的清香，恰是“龙井虾仁”。只是那茶叶用的不是龙井便是。
他又上蒸笼，蒸上了几个芋头。一旁的刘婶则仿着炸麻球的步骤，擀了十几个薄薄的面皮。待芋头蒸好，碾成泥，裹入面皮中，再擀成长方形，粘上芝麻，下锅炸。这是他仿照前世的香芋派做的，只是没那个好吃，不过在这个时代，也绝对算是新式的甜点了！
最后还有一道野鸡卷。将野鸡脯斩碎，搁鸡蛋和清酱调了略腌，用猪网油卷紧包小包，在油里炮透，沥尽后再加香菇木耳回一下锅，肉质酥香妙不可言。
唐果想了想，又向刘婶讨了一小块榨菜，一小块肉，分别切丝，做成榨菜肉丝汤，快起锅时打了个蛋慢慢搅进汤里使其成丝状，起锅，咸鲜可口。把这些菜留出一小份，然后把剩下的放进食盒。
“刘婶，这些我都留了一份给你，先走了！”唐果小心翼翼的提着食盒出了厨房。
到了屋子门口，唐果转头看了看小院子，楼正捧着茶盅，盖着薄被发呆。他笑了笑，进了屋，把菜都端出来。做这些菜费了不少时间，现在都已经下午快一点了。
摆好了菜，唐果走出屋子，向楼锦衣走去。
“公子，午饭可以吃了！”他轻轻把楼手中的茶盅拿走，随手放在矮椅上，然后拉起楼朝屋里走。楼锦衣竟然也没有挣扎，脸上带着日晒的红晕，倒显得精神了些。
快到屋里时，唐果转身抬头看向楼，有些腼腆的说：“公、公子……我有个惊喜给你哦！”楼锦衣挑了挑眉，挣开握着的手抬脚进屋。他一眼就看到了八仙桌上色泽鲜艳样式新颖的四道菜。
虾仁剔透晶莹，其间还有一些青豆和红椒点缀；形状四方外裹芝麻的酥点，看起来十分可口；还有一盘成卷的菜，两端露着香菜木耳什么的，从来没见过的吃法，以及那一盅清丝丝的汤，与平素的大荤大素全然不同。
“嗯……这些菜式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你平常胃口不大，想来也是不喜太油腻的东西，这些菜最起码尝着新鲜你也能多吃些……最重要的是，今天是公子的生辰。”唐果小心移到楼锦衣跟前，拽着他的衣角仰头说。小孩子的语调软嫩嫩的，却透着十足的认真，小脸没有什么卑躬屈膝，却带着明显的讨好。可是，这人从来对自己不屑，何谈什么讨好？
楼锦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对这个人说他自家里变故后最讨厌的就是这天吗？看着桌上的菜和拽着自己衣角的那双小手上的伤痕，他闭上了嘴。
去年的今天，他忍了再忍，终于受不了苏凌宇带来的刺激，近乎崩溃……是这个人把他救了下来，让他清醒。然而他永远忘不了，唐果被管事带来的那一天。当他在床上裸着身体喘着气睁开眼时，这人嘴角轻蔑至极的笑容，仿佛否定了他内心所有的苦痛和隐忍，让他狼狈的****的在空气中无所遁形……
在风尘多年，自尊什么的就算有也所剩无几，在外撑着面子也不过被人戏谑的骂一句“装清高的婊子”，何必自取其辱？可是还是忍不住在唐果面前强装着不在乎……其实恰恰是……太在乎。
楼锦衣又瞧了唐果一眼，抿抿嘴角走到桌子边轻轻坐下。唐果愣愣的看着，突然反应过来，有些欢天喜地的跟着坐到他身边。
“这是……什么？”楼夹起一个四四方方的炸点心，咬了一口，低声问。酥脆的外壳里竟然是半流质的内陷，一口下去满口的芋头甜香。
“这叫芋头派！里头是芋头泥哦，只加了少许的绵白糖，全天然的不会太甜腻呢！”唐果兴奋地介绍。楼出神的看着孩童红扑扑的笑脸，又默默地咬了一口。虽然听不懂那些陌生的词义，但果真是，甜而不腻。
这一顿饭就在唐果的聒噪中度过，楼锦衣有些惊讶的发现，他第一次添了饭。“公子，那个……我还有东西给你！”唐果神秘的笑笑，跳下凳子，然后从内室拿出了什么东西。
小东西磨磨蹭蹭的来到楼锦衣跟前，把藏在背后的东西放到他的膝盖上，漂亮的小脸上有着羞涩的红晕。
楼锦衣拿起那样东西。那是一卷很厚的纸，抽掉绑着的绳子，展开。然后眼角瞬间微红。那上面是他，不同于毛笔的写意，那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真实。无论是轮廓、发丝还是眼神，微笑的嘴角，那赫然是他。
“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笑得这样开心？这样……单纯？楼锦衣哽咽的问，低头不去看面前的孩子。
唐果微微笑了，小心的伸出短短的胳膊向上圈住楼锦衣的脖子，用软软的脸蹭蹭他湿润的面容。“我画的是心里的楼哦！唐果来到这里，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楼露出这样的笑容！”你能懂吗？你会相信吗？
楼锦衣颤抖着，手中的纸卷掉落在地，他不顾一切的把唐果抱住，紧紧拥在怀里。我相信！不管怎样我相信！太……寂寞了，如果能有一个人这般温暖，他愿不顾一切的抓住！这个人，他看过了自己所有的不堪所有的狼狈，如果还愿意靠近他……为什么不相信！
“我信你。”低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如同天籁一般。唐果的眼睛忽放神采，弯起甜甜的笑。为什么会有好幸福好幸福的感觉呢？是不是这就是自己穿越时空的意义？
这一天已快入冬。天气虽好，仍旧寒冷。可是温暖自在人心。
“公子，睡了哦！”唐果吹灭油灯，快速缩回自己的被窝。厚厚的被子也阻挡不了寒意，可是心里暖融融的。想到下午和楼抱了好久，不由有些害羞。“公子……晚安。”闭上眼，安睡。
听到小小的呼吸声均匀起来，床上的人坐起，悄无声息的掀被下床。楼锦衣轻手轻脚的把小人儿抱起，然后很快塞进床上的被子里，自己也钻回去。小心翼翼的把浑然不知的小人抱进怀里，软绵绵的，温暖的，好像很小的时候养过的西域猫。
“为什么不叫我楼了呢？”如同叹息的声音很快淡了下去。
好暖和……真的好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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