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凝眸处 千秋愁二
夜,深了。
一种不明气息在蔓延。
夜的灵蛇已幻化为毒蛇,由四面八方卷缠而来!
酒肆中的四人皆呼吸一窒。
四周是撕裂人心的无边死寂,如同地狱的第一层,是鬼也无法想象它的第二层将会是怎样的一种黑暗。
杀气。
方圆八百里的长长凄草簌簌发抖,杀气带着死神破空而至!
风来兮一阵重咳之后,双目锐光一闪,他探手入袖,取出黄皮书一本。
花人媚也略敛妩媚之色而骤聚迫人英气,嫩滑素手只往腰间一扯,缚于腰带上的黄索便紧握于她手。
三秋与双双虽觉气氛有异,但二人皆不懂武,故站立原地,不知所措。
“黄皮书生与黄索娘子进来可好啊?”茅屋之顶,仿佛粗布破裂之声劈空而下,震得人心神不宁。
“什么人在此作怪,躲躲藏藏的见不得人是吧?”花人媚娇叱出声。
她话音方落,那茅屋之顶突然传来排山倒海的蚀啃声,似有万千虫蚁同在啃咬吞噬。不过多时,茅屋已不见顶,那怪异之声却不停歇,只是移向了支撑茅屋的五大木柱子上。
“千足虫?!”黄衫夫妇同时惊呼!两张脸由不安转为惊恐。
“什么是千足虫?”一日三秋问道。
一道怪笑顿起,“就是见什么吃什么的毒虫,你想不想看看它吃人的样子呢?”
一日三秋与易双双毛骨皆一悚然。
格格声响中,已有两根木柱化为乌有,茅屋得一角倾斜。
“快!冲出去!”风来兮见势不妙,急吼道。
“你们先走!”一日三秋推开易双双,“不必管我,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二位只要能救出双双……”
易双双一口打断:“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易双双!”三秋吼得眼眶发红,把紧粘着他的双双推向风来兮,“一个人死总比四个人死好,你懂吗?”
“不——”双双痛哭出声,“我不要你死,况且是不明不白地死!”
他不再看易双双,“带她走。”他望着风来兮的眼里已饱含泪水。
风来兮似乎有一刻的动摇,却不知想些什么,他们所有的对话也就如同电光火石般在一片恐怖的沙沙声中掠过。
“来兮,救她!”花人媚抖动着手中的黄索,不让毒虫近身,两眼掠过风来兮后定格在第三根即将消失无影的木柱。
易双双只觉看着一日三秋的眼眸逐渐矇眬。
“走——”三秋狂吼,如雷炸响。
“快!来不及了!”花人媚急道。手中的黄索竟已少了半截。
四周围是愈来愈多的千足虫,如螳蝗般大小,深褐色,形状怪异,爬行神速。只是短短的时间便如千军万马般包围了此间酒肆,遍布三丈开外。如若再不逃离。即使施展轻功亦难免落到三丈以内。
风来兮与花人媚互换了眼色。随后风来兮终于伸手欲揽过易双双,却被她一股蛮劲撞开,风来兮虽有武功在身,但久病缠身,竟一时站不稳脚跟,往后踉跄而去——
毒虫尽在咫尺!
见状,花人媚急忙挥出手中黄索,卷在了风来兮的腰间,欲将其拉回。
不料——
“咔嚓”一声,黄索竟应声而断!
地上赫然显现一枚泛着青光的暗器,正是此暗器割断了花人媚的黄索。
不及多想,花人媚身形一晃,掠向风来兮,想于电光火石之间抱住风来兮以阻止他的下滑之势。
风来兮的背后,毒虫满地。
蓦地,花人媚身形一变,竟闪至风来兮身后,紧贴着他的后背。
她竟甘当他的肉垫……
为毒虫所啃咬竟也在所不惜!
易双双见此并不感讶异,她只是喃喃道:“我也可以……”
一日三秋慌忙间伸手欲拉住风来兮下滑的身躯。
倏忽间——
格格声顿止!
一道悠扬旷绝的琴声响起!万千毒虫刹那间如同见鬼了般卡在了地面。之后越缩越小……越缩越小……眨眼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似从未出现过。
“谁?!”那道盘旋在屋顶上空的声音怒中带惊,“谁的够胆这么大,竟敢坏我千足门的好事?”
动人心弦之古韵由远及近,悠悠飘来,所到之处,似有一袭柔滑至极的青色丝绸拂过人心。
夜雾忽聚忽散,远远地,一抹湖绿色的缥缈身影缓缓移近。
流泻的乌丝,飞逸的袖袍,轻柔的流苏,苍白的脸庞,幽密的眸光……
稀疏的雪花忽地从遥远的天际滑落,就像是随她而来的,它们固有的一种幽冷令人心神一清,就像她的声音一样,总能像千年的深潭,沁入人心。
“长生,你还好吗?”
一日三秋适才一闻琴声便已失了魂,此刻一见着人,更是找不着魂魄。
“仙姑!”
他旋身,提足,欲跑——
“往哪跑!”怪叫声又再响起,随后有一灰影至三丈开外的密林飞跃而来,展开一双鹰爪,直抓一日三秋。
玉手一收,流苏环回其身,这一收却使得一日三秋重心不稳,跌向了君子兰的怀抱,他不自觉地一抱——
二人皆一愣。
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她清幽的乌眸,嗅着她淡淡的兰香。
不远处的易双双朱唇剧颤。
“长生?”她一叹:“放手。”
回过神,他倏地抽手,喃喃道:“我……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实质上真的没什么意义。有时候,错了就是错了。
灰影落地,正是发出古怪声音的屋顶之人,此人被月光一照,容貌便显露无遗,着实骇人,除却君子兰,在场之人皆感心头一暗,但见他全身无处不灰,灰发,灰衣,灰脸,灰眸,但令人惊骇的却是穿梭爬行的灰色蜘蛛,遍布他周身,即使是手,脸,口,鼻,颈,露肤的地方亦蠕蠕爬动,只露一双臬气尽现的灰眸。
“我要这个人。”仿佛从地府涌上来的鬼怪声音令人想到了死亡。
君子兰细长的眸子略略眯了眯,“谁也动不了他。”
“是吗?”灰眸冷光一闪,顿了顿,“你是幽兰仙子的第几代传人?”
鲜绿欲滴的流苏与雪同飘,迷离如雾,她只是看了看失了魂的一日三秋,“为什么要杀他?”
“他太长命了。”
回避着她的眸光,一日三秋却依然能感觉到到她深深的疑惑与不悦。
事实上,他也不明白自己的杀身之祸是从何而来。
“我并不想杀人……”她的声音总是低幽幽地,比雪还轻,“你们走吧!”
灰衣人身上的灰蜘蛛忽然加快了爬行速度,使得他看起来愈显诡异。
“上,活捉杨英!”
森冷的怪音一声令下,密林之中便齐刷刷窜出数十名千足门徒,这伙人刚一出现又着实令人惊骇,衣着怪异也就罢了,竟然每个人颈上皆缠有一条蛇形怪物,只是比蛇多了两个角,多了数不清的短足。
一日三秋一见之下,魂飞如雾散,想他也只是市井小民一个,哪曾见过如斯场面,当下一溜烟闪躲至君子兰背后。
不远处的易双双眼眶一湿。
“仙姑……”一日三秋喘着粗气,“哪来这么多的妖魔鬼怪?难不成咱们误闯进魔界了?”
她撇了撇无血色的薄唇,说道:“都是一群装神弄鬼的宵小之辈罢了,你别怕。”
“仙姑?”
“嗯?”
“竹林中的人是你杀的?”
“嗯。”
她的声音为何总是清淡如水?就像是融化了的冰水……
流苏抖出,十名千足门徒倒地……
流苏再次抖出,另十名千足门徒倒地……
流苏……不停地再抖出……不停地有人倒地……
“我知道你一路上都在暗中保护我,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你说呢?”
“为什么?”
“因为……”她的嗓音似乎千年来都那么的轻柔,宛如花瓣落地,无起无伏,只是……随风而飘……“长生。”
因为长生。
可他并不是她的长生,不是么?她只是借他的身怀念别人的心,是么?
他的眼神一黯。
她狠狠地把自己的眸光自他漩涡般的眸光抽离出来,“你们两人先走。”她扫了一眼黄衫夫妇二人。
早有千足门徒将其夫妇二人及易双双团团围住,黄衫夫妇倘若不是为了救易双双,想要抽身却也不难。
“谁……”灰衣人冷冷一笑,“都走不了。”
“我给过你机会了。”君子兰如水的明眸一闪如电,她常常给人生的机会,却不知为何也常常被人拒绝。
“我倒要看看死的是谁!”灰衣人身形一晃——
倏地,绿光一闪,她轻轻地一拂宽大的袖袍,但见一上古檀木古琴竟自袍中滑出,流苏呈直线状轻载着仅有尺余长的古琴,横陈她纤细腰际。也只是闪电般的工夫,她玉手一扬,十指一挥,如水波般的青光呈弧状环绕于古琴四周,只一瞬间即铺天盖地一圈圈泛泛漫出。
青光所到之处,无人生还,却也无人见血,被她杀的人或许也是一种幸福,无痛苦。
青光掠至灰衣人——他亦倒地不起。
无数密集的青光似有灵性般,在触及易双双与黄衫夫妇之前,倏然而止。
琴音顿停。
她抬起螓首,收回流苏,纳琴入袖。
朦胧的眸光穿透过一日三秋的魂灵,她旋身,欲离去——
“仙姑别走!”一日三秋下意识地去扯她的衣袖,却只抓到一把含有兰香的空气。
“一长生!”猛地一声娇叱轰顶而来,却是易双双连姓带字地吼他,这足以证明佳人的怒气该是何等的旺盛了。
女人是盛着清透露珠的柔软花瓣,她们的敏感是上天的一种恩赐。
“仙姑!”见君子兰的脚步略有迟疑,他趁机溜到她的身前,张开双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男人的心就像是一支绣花针,头和尾不可能一模一样,也许在这头,你是一根线,穿透了他的心,以为可以就此绑住了他。但是别忘了,他还有另一头,尖利得足以刺痛你的心。
“双双叫你了。”君子兰淡淡说道。
恍若未闻,他只是呆呆地说:“你的发乱了。”
她一愣。
情难自禁地,他抬手,颤巍巍的,拂向她的额际——
啊——
一道尖叫平地响起!
是易双双!
待君子兰与一日三秋回转过头望向声音来源处时,不禁同时一呆。
尖叫过后,易双双已然消逝无影踪!
一道狂笑自远处回旋而来,“老子帮你们带走了多余之人,你们就慢慢地温存吧!哈哈哈……”
这声音……是灰衣怪人!他居然没死?居然有人在君子兰的杀人琴音下逃脱?!
“仙姑,快……快救双双!”一日三秋急得瑟瑟发抖。
“你休想伤她!”君子兰倏地一飘数丈,追踪而去。
“想救她?无人客栈,杨英来换!”狂乱的声音再次响起,奇怪的是,这声音忽而在东,忽而在西,竟令人辨不清方向。
君子兰自空中飘落,竟一改常态,喃喃说道:“无人客栈?无人客栈……”
无人客栈,入者必亡。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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