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煜王宴 兰花现一
有很多事,就算知道也好,不知道亦罢,反正不知道就是了。
若说天下哪位男子权可遮天——
煜王。
要说世间哪位男子貌似天人——
煜王。
传说中的煜王可谓神乎其神,皇帝让他三分,群臣惧他五分,百姓赞他十分。据说此人不仅武功盖世,谋略、胆识过人,还长着一张后宫三千佳丽都鞭长莫及的绝美容颜。他与宫子秋同为天下名人,天下人都知道他们二人是难得的莫逆之交。他们如手足般的情谊,就连当朝皇帝都万分眼红。他们一个有权,一个有钱,凑在一起经常干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不论大小,更不论好坏,喜欢就干,心情好对他们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头等大事儿。
月落乌啼。
煜王府。
屏风之后。
“子秋那边怎样了?”磁性十足的美妙声音就像一支夜曲,让人难以相信如此动听的嗓音竟是出自一男人之口。
“回王爷,”一女人的阴柔声音,好听是好听,但竟及不上煜王李魅的万分之一,“他……伤心过度。”
分不清是什么感情成分的轻笑好听地逸出,“宫可人对他而言就真的那么重要?”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唯独宫可人除外。”
“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除他的痛苦呢?”
“……婢女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轻笑转为大笑,“你说……如果本王告诉他冰娘是宫可人杀死的……他会是什么表情?”
女子似乎讶异到难以说话。
“很多好玩的事情还没开始呢……”他说这话时,会令听到的人产生他还是个纯真孩童的错觉。
倏地,书房外有人传话:“王爷,赤狐到访。”
“她怎么来了?”女子话语中透着一丝不解。
“你先退下吧。”
“是。”
一阵香风掠过,白影一晃,屏风后便只剩一道颀长的翩翩美姿了。
“请她进来吧。”
须臾,赤狐款款而进,满室顿时充满迷人的独特女人香。
屏风后的那道人影开始移动,一步一步,直至失去了屏风的遮挡。每每当他出现在赤狐面前时,赤狐总是芳心一震。
顾盼之间,他不经意流露而出的柔情几能将人心融化,如若他是女子,必是英气逼人的飒爽巾帼。然,身为男子,便不免多了丝女子般的阴媚,毕竟男子之中,肤如凝脂,眉若柳丝,目似秋波的并不多。
“婢女参见煜王。”赤狐行礼之时不忘抛个媚眼。
“免礼。”李魅唇畔带笑,眼底却浮动着戏谑之情。传闻他虽无宫子秋那般嗜好美色,但一见到美人儿也总喜欢调戏一番,同样也是男女通吃。
巧笑倩兮,礼毕柔柔地起身,“王爷近日可安好?”
伸出手,捏起赤狐的雪白下颚,“怎么,你想念本王了?”
芙蓉面上飞起两朵红云,她纤足退后一小步,巧妙地躲开他的魔掌。
“我家公子请王爷到府上一聚。”
李魅玉面上荡开一抹令人费解的笑颜,竟如带刺的白玫瑰般,深沉。
“本王不想见他。”毫不犹豫地,他拂了拂长袖,向内室信步而去。
“王爷这是……”
李魅接过随侍美婢送上的夜光杯,将满满的美酒一饮而尽,“他可是杀了本王割爱送与之美人儿?”
“……王爷指的是林意知?”
“林意知是死了没错,但绝非公子所杀。”
“那是何人所杀?”
“公子并不知王爷如此重视林意知,故并无理会此事。”
“林意知是怎么死的?”
“王爷……”赤狐扭动着如灵蛇般的纤纤细腰,从李魅随侍美婢手中接过翡翠酒壶,为其斟起美酒来,“一个小小的林意知怎能如此牵动您的心呢?”
美人儿自动投怀送抱岂有拒绝之理?当下李魅一伸手即把赤狐搂于怀中。
“怎么,你这小狐狸精莫非吃醋了?”
无骨的娇躯竟如同抹了油般顺滑地由李魅的怀中溜出,她煽动者一双仿佛蝶翼般的睫毛,长长的丹凤眼似笑非笑,“婢女岂敢。”
李魅忽地拍掌一笑,“好一个赤狐,好一技灵蛇虚神功!”好一个宫子秋!自己不会武功身边却不乏一流的高手。
“王爷过奖了。”摄魂的眼神再扫射一下,“王爷岂会不知我家公子的种种传闻?”
“他的传闻可多了去了……”
莞尔一笑,“很多传闻都未必是真,然而这个传闻确是实实在在的真。”
美酒呀美酒……“你说说?”
“每个为我家公子侍过寝的人都会在其第二日无故身亡。”无论男女,这可比史实还实。
挑眉,“你想说什么?”
“这些人显然都是被有心人所杀。”
“哦?本王可是听说那些个人都是被你家宝贝公子给折磨死的呀!”他和宫子秋虽是多年私交,可别人这么私的私事他可是从不过问的,原因只有一个,暂不明说。
“王爷信么?”
“好!”继续喝酒,传闻他是一等一的酒仙,“依本王对子秋的了解,当然不信。只是……为何他从不过问此事?”这是他一直以来盘桓在心头的最大疑问。
“王爷为何不自己问公子?”
唇笑眼不笑,“兜了这么大一圈,你的目的就是想让我见他!”
“王爷?”
“嗯?”
“难道外头传言属实?”
“我和他决裂的传言?”
“正是。”
沉默一阵,“算算,竟有半年不曾相见了……”他眉目之中竟透出平日里谁也不曾见过的一丝忧愁,“也该见见了。”
“公子请王爷到府上……”
“不,”他甩一甩袖,皱起双眉,似乎宫府是他的禁地,“本王自有安排。”
……
五日后,中秋节前夕。
煜王李魅遣人送了封信函至宫府。按说老朋友想见就见嘛,何必跟两战之国一般,不想打战了就递张修和之书。宫子秋看罢却只是凝眉不展。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恨也罢,思亦然,人终去。
春心尽,秋意绝,空长叹。
楼上楼,冷拂冷,瘦难瘦。
这词不是词,诗不像诗的,乍看之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春闺传情之言。旁人自然是不知那煜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颜色什么成分的药,这宫子秋却是不能不知的一个人。且看这信俨然是“有蹊跷”,取每三字的首字由上往下读便成了:恨春楼,思秋冷,人空瘦。
这又于佳节前夜遣人送信而来,原来是想于明夜那月圆之夜在恨春楼相聚了……
“公子,你不能去。”
却是白狐。
懒懒一笑,“何解?”
“您之前不是说过王爷想杀了您?”
“没错。”
“那您这一去……”
“……就回不来?”
“您知道您还去?”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有很多事,就算知道也好,不知道亦罢,反正不知道就是了。
八月十五。
煜王府,恨春楼。
月儿圆,人儿美,酒儿甜,曲儿妙……
煜王李魅格外的俏。
丝竹之乐袅袅入耳,绝色舞女舞姿曼妙,美酒珍肴满布于案。
那最主要的人却迟迟不来。
宫子秋难道……
李魅一张俊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很美很美的微笑,美到就算是假的也被它的美所淹没掉。这种笑容就是皮与肉的矛盾激烈较量。
皮说:为什么我笑,你却不笑?
肉说:你笑你的,与我何干?
皮说:怎么会不相干?我们是连着的啊!
肉说:心和你难道就不连着么?
皮说:啥意思?
肉说:心想的你从来都不会表现出来啊。
皮说:我那是……
肉说:没事儿,别解释。虚伪不是你的错,奸诈也不是你的错,实在是生活所迫。
皮说:其实我想说的是……
肉说:啥?
皮说:我那是个人乐趣。
……
肉估计没话可说了,皮在接收到主人双眼传送来的景象之后,加深了那美丽的笑容。
宫子秋到底还是来了。
但见那白赤二狐一左一右分别挽着宫子秋从天而降。犹如天神天女下凡捉妖。
话说,非凡的人物总是难免有非凡的出场方式,在譬如鸿门宴此类的大型另类场合,宫子秋一向都是如此现身的。毕竟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嘛,要换了那些个在集市上瞎逛的平民老百姓想飞的话那只有仨可能:一,跑去跳楼;二,被人踢飞;三,被物撞飞。
“白狐见过王爷。”
“赤狐见过王爷。”
赤白二狐齐齐行礼。
但李魅却没心思理会她们,一双长而细的明眸直逼宫子秋,依然“巧笑倩兮”。
就是不说话。
让人心里的长毛茁壮成长。
终于,“魅近日可好?”宫子秋也是荡起一抹微笑,但不同的是,他的皮与肉从来不吵架。他的笑从来只是笑。
“好。”简短一字。
顿时再现尴尬。
“王爷不请我家公子上座吗?”赤狐毫不吝啬地向李魅猛抛媚眼。
一拂长袖,“对对对!看来本王是太过于想念子秋了,一见到他就什么也忘记了!呵呵……来来来,上座!上座!”
宫子秋却站着不动。
“子秋,你……不坐么?”李魅把笑容收了收。
宫子秋懒懒的神情忽而一变,“可人死得不明不白,尸身尚未入殓,我哪有心情陪你在这饮酒作乐。”语气虽和平日一样的淡,但那股悲伤谁也听得出。
一愣。
“这人死不能复生谁人能够改变?若不能改变又何不放下悲哀?”李魅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神情,依然挂笑。
宫子秋走进李魅一步,直视,“为什么我在你脸上看不到半点哀伤的神情?”
避开宫子秋的眼神,“可人……我与你同样喜爱她,又怎会不感到心痛?只是……”
“你知道是谁对吗?”
二愣。
“……知道……谁?”
“凶手。”
“什么凶手?”
“我想我不得不接手鬼新娘这件案子了。”
“这案子我也听说了,的确非你出手不可。”
“你的意思是你希望我接这个案子?”
“有何不可?”
“你应该知道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跟这案子有关,我绝不会手软。”
“你怀疑我跟这案子有关。”平静而带笑的语气。
“我不会妄下定论。”
“那就等你拿到证据的那一天再说吧!现在本王想小酌一杯,子秋愿意相伴同饮么?”
“该说的我都说了。也累了,酒就不喝了。”
长眼一斜,“想回去了?”
“嗯。”
“别急啊!”操起案旁一酒壶,“本王亲自为你排练了一支舞,你怎能看都不看就走?”语毕,往自己嘴里灌酒。
“你……”面露倦色,“罢了罢了……”语毕,满脸无奈地落座。
李魅阴媚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
“奏乐——”
乐声顿起,霎时,伴着朦胧轻柔的月光,十二女子由长廊鱼贯而入,香风袭袭,白衣飘飘,舞姿曼妙,恍如一朵朵白云浮荡在人间。
倏地,十二女子轻盈的舞步一变,腾飞上空——
待她们缓缓降落之时,万千粉红花瓣纷飞四散,紧接着,六道青绿绸缎由天而降——
兰香突袭。
宫子秋闻香一震。
那绸缎飘而不落,足有一丈之高。
在那丈高之上,一抹湖绿色的身影飘然而立。
乐声突变,那抹湖绿色的身影身形一晃,在众人的一片惊叹声中踏着绿绸,长袍猎猎,流苏翻飞,宛如洛神踏浪而来。
她是一个女子。
如谜若梦的女子。
但见她一袭清新的绿衣不惹半颗尘埃,无风自飘的流苏柔情地翻飞舞动。月光下的长发益发透亮,一支长约三寸的兰花银钗懒懒地将部分秀发挽起,余下的便顺其滑落,与湖水般的绿色衣摆一同长垂地面。
她一双乌眸,是那静止千年的幽幽潭水,能看透所有人的心思。
乐声骤停。
四周只剩下静谧,所有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唯独宫子秋的。
她走向宫子秋,一步一步,慢慢地。
她说话了,对着宫子秋,唤:“长生。”
犹如千年古钟发出的宁静而又清透人心的嗓音。
天空忽地挂起细细的雨丝,欲断不断。
宫子秋想开口唤她的名字,他觉得自己对那个名字很熟悉很熟悉。但——
他从未见过她。
“姑娘……”宫子秋抓回了理智,“认错人了?”他把这本是陈述句的话变成了疑问句。因为他自己都被某种强烈的感觉生生地迷惑住,刹那之间总觉得人生当中似乎有一段记忆被他遗忘了,一段很重要很重要的记忆……
猛晃了一下脑袋——想不起,也无从想起,因为此生,她对于他,才刚刚开始。
恬淡面容上的眼帘敛了敛,闻言她只是望着他,不语。
宫子秋为自己能感觉到她的失落而倍感疑惑,“我们见过是吗?”可这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如此令人望之一眼便毕生难忘的女子,如若他见过又怎能相忘?
“或许。”她应道。
“姑娘如何称呼?”
“君子兰。”
心口一疼!
这名字怎的如此……
“君子兰,君子兰,君子兰……”他反复咀嚼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一旁等人皆回神,却都觉着“如梦初醒”。
赤白二狐眼中的震惊犹存。
李魅的目光则飘忽不定。
皆因她的……美。
“子秋对这舞姬可是满意?”李魅笑言。
“……舞姬?”她是舞姬?!
“如若满意,本王便把她送给你了!”一挥袖袍。
满满的莫名怒意顿生,他怎能把她像物品般轻易言送!
“不!”宫子秋竟一口回绝。
“怎么,你不喜欢?”李魅脸上写着俩字:不信。
没想到,宫子秋的回答却差点把他吓飞。
那是他此生从未说过的一句话。
“我要娶她。”
什么?!
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都是以上两字。
“你可当真?”他竟要迎娶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且毫不犹豫!李魅并不知道他从未丢过的笑脸此刻早已不见了一丝踪影。
“当真!”
君子兰忘了呼吸。
感受到了她深深的眸光,宫子秋顿时醒悟,“你意如何?”
“长生……”
“我不叫长生,我叫宫子秋。记住了么,宫子秋。”许是把他当成了谁?!
“公子的字难道不是长生么?”
“我没有字。”他懒懒一应。
她微微一愣,“我总是忘记那是你的……”前生。
心口又一疼,他看着她,话却是对李魅而言,“十日后,我定来迎娶。”他收起慵懒的脸上净是坚定不移。
“十日后?!”李魅又受一惊,“你忘了鬼新娘?难道你不怕再添一人命?”
“我倒想看看谁敢动我的人!”他那平日里不见的锐气摄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当此时,长廊处匆匆跑进一人,直掠李魅,待近李魅身旁时,贴近其耳朵,耳语送报。
李魅面上再现往日笑容。
玩味的笑。
“我说子秋啊……”
“嗯?”
“你可得速往宰相府一趟了……”
“何事?”
“那宰相的儿子张剑雪疯了。”
“上官倾城的夫君?”
“没错。”
“可知原因?”
“据说……她娘子上官倾城回来找他了……”
雨,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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