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测,中国历史上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它不为人知,但是它导致的结果是……人类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剧变,所有人的寿命平均短缩了整整一倍!”
我紧张而激动地对教授说出这个发现。
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大阶梯教室里维持了片刻的安静。
教授抬起眼睛,盯着我。
我诚挚地盯着他,传达给他我对学术的热情和火花。
我看到他的眼里忽然也燃起火花……他说:“周持瑶同学,你将是历史系毕业生。”
“……”
“不是中文系。”他加重语气。
“可是……”
“我们现在是在讨论毕业论文,而不是该怎么写一部空想小说,或者说,科幻小说。”他冷冷看我。
这目光好像要把我浑身扒下一层皮来,为在他心中伟大的历史学被我玷污而陪葬。
然而这一盆小小的冰水怎么能浇熄革命热情的火焰。
“老师,我所有的发现都是从史料上来的!”
“比如?”
“史上著名的长寿的人都在公元250年以前——”
“用史实说话!”
“彭祖寿800岁,伏羲氏寿194岁,炎帝寿155岁,皇帝寿110岁,尧帝136岁……”正在我拼命列举数据的时候,教授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三皇五帝你要全列出来啊?”
“西晋也有的!李密的《陈情表》里写,‘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可见当时四十四岁还是在壮年,这和后世的‘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说法很冲突……”
“……”教授沉默。
看不出他有没有松动的样子,我赶紧的趁热打铁:“无独有偶,在日本历史里也是一样的状况,《古事记》里记载,从神武天皇到垂仁天皇,平均寿命都在一百岁以上。”
教授眼角跳了一下。
“要说医疗条件吧,远古时代比近古更差,人的寿命怎么会不增反而骤减呢?”我顿了顿,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因此我推断,在250年左右,历史上发生了一次严重的事故……或许是天灾,或许是人祸,可能是一场可怕的瘟疫,改变了人的一些身体素质,或者说,基因一类的东西……导致……”
“周持瑶同学!!”
啪的一声拍桌子的声音,把我从天马行空的境界里拉了回来。
教授瞪着眼,如果有胡子,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吹起来。
“你……你是不是还要研究一下转基因食品啊?”一把把选题申报表给我扔了回来:“四年大学,没教会你要用严谨端正的态度对待历史??”
“我……”
“推测,推测,推测!”老头子看样子是彻底被我激怒了,骂起人来中气那叫一个足,吼声在阶梯教室里回荡……
“给我用确切的史料说话,史料!不是神话!”顿了顿,怒火噌噌地又往上窜了两层:“人的基因问题留给生物工程系研究,你,给我换一个题目!!下个星期截止日期之前拿过来!”
……
一天以后,我就离开了已经除了我和一个同学之外空空荡荡的宿舍,单独一个人坐上了去武汉的火车,寻找能够让我教授支持我课题的史料证据。
昨晚那里的“高家人”已经给了我答复,他肯拿出珍藏的家谱和资料给我看。
“高家人”只是个代称,他说他家世世代代都是巫祝,说白了代代出神棍……
讲起来也是缘分,我在找古代一个神秘祭祀的资料的时候,被一篇论坛里发表的格外详尽的文章吸引到了——详细到祭祀的时候东西南北各个方位要点几盏灯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还画了不少我看不懂的阵法,一看就是内行。
作者的名字就是“高家人”。
我立刻感兴趣地给他发站内信,后来通过几次邮件,他听到我研究的课题,回了这么一封邮件——
“我家第四十四代之前的高祖,都做过关于大司命的祭祀,但是四十四代之后,这个祭祀被禁了。大司命是古代掌管人寿命的天神,祭祀被禁的时间刚好是公元250年左右,也许我家留下的资料能帮上你的忙。”
我看见这条信息,差点蹦起来,激动万分地跪求影印本。
高家人表示不行——资料传承了很多年,纸张很脆弱,要避光避湿,除非我亲自上门,否则不能看。
……
我到了武汉以后换上长途大巴,大巴上了汉蔡高速公路往西走,从仙桃换柏油路,从一早跑到晚,路越崎岖地方越偏僻,日落时分终于到了一个破落的小镇,而我去的那个叫“曲夷”的地方离这儿还有不远距离,在小镇上打听,一天只有一趟班车,早上七点出发。
我只得先在镇里寻一家旅馆住下,吃了顿热干面,辣的直喘的回房。
睡觉之前给“高家人”发了一条信息,“我明天就到了。”
他回得很快,内容只是重复了我的一遍——
嗯,你明天就到了。
黑暗里白色的屏幕上,这么平淡的一句话,不知为什么,我盯着它,瞬间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的感觉。
手机“啪”的合上,再缓缓打开。
已经回到待机页面。
驱散了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我在旅馆里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
……
第二天出发,我才知道之前的旅途有多轻松,班车驶入山间的公路,弯弯拐拐,颠簸得胃一阵一阵翻腾,中间在停车的时候忍不住下来了一次,蹲在路边吐得胆汁都快出来,拿矿泉水漱漱口,山中的风吹过来,一直疼到要爆炸的脑袋才好了些。
我站起来长出一口气,此刻已经接近曲夷了,一座一座的山叠着碧沉沉的堆向天边,空气很清新,夹杂着草木香气,山中有雾,雾间有松,万山之间吹来的风远离了红尘万丈,清净萧瑟,涤荡胸臆。
看这光景和传说中的神龙架应该相距不远。
俗话说人杰地灵,这么仙气浓重的地方,倒真像是有神棍出没。
拍拍脸颊,告诉自己就要到了,打起精神再回到了车上。
班车摇晃到下午四五点才到,按照我们的约定,高家人应该已经在车站等我,车刚入村我就往外探头看,这村落小的可以,几十座小木房子零星点缀在山麓间,目前只有一条公路,公路旁边一个破烂沾满了泥水的牌子就是车站了,此刻站牌边只有一人,看到那人的瞬间我就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他穿着很平常,平常到我只知道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脸也很平淡,一眼扫过去什么特征也没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班车停下,我拎着行礼下车,他顺手就将箱子接了过去。
“你好,我是高成。”
他微微笑,声音跟长相一样平常。
……
“我先说好,那些资料可以给你看,你也可以拍照。”高成走在前面,公路离村庄还有一段距离,刚下过小雨,漫山遍野都是被雨水淬得剔透的绿,路上泥泞,很不好走,他间或转过身扶我一把:“但是你不能透露我个人的信息和地址。”
“嗯嗯。”我忙不迭的答应,要说公开我也没有那个平台,现在的本科生论文基本上就是走过场,想引起人的注意都难。
答应完,两人都不做声了,继续在上路上穿行了一阵,远处忽然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高成眉头一皱——
远远的看见一队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下山来,他一把将我扯到了路边的草丛中,没等我发问,便一个制止的眼神看过来:“嘘,有人家借转魂道了,闭上眼睛,我让你睁再睁。”
借道转魂,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不由自主的一紧,古代的祭祀种类繁多,但是归纳起来主要有三种,一是祭天地神灵,二是祭人加冠成年,三是转生祭。
借道转魂转身祭中的一道程序,现在虽然很多农村地方还存在转生祭,但是借道转魂应该已经销声匿迹了,因为这道工序太过冗长麻烦,要人抬着棺材转山转水,转过九九八十一弯才能下葬。而且如果路上撞到人是很不吉利的事,除非偏远山区,要不然很少有地方能提供这么多的弯弯拐拐和这样少的人烟。
我赶忙闭上了眼睛,人死为尊,再说有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只听高成在身边恨恨的小声说了一句:“怎么都说了明天才出殡,还是避不过。”
这时远处的声音渐渐的逼近了,看不见情形,只能听见奏乐里面有铜锣,小鼓,唢呐,还有有节奏脚步声,伴随着摇铃。
一个男声清朗,听着像是山间山泉流淌一样舒服,引吭高歌着,歌声远远近近的回荡在山野之间,我虽然不熟悉此地的方言,但是歌唱出来和普通话接近,倒是不难,静下了心仔细听,只听唱道是——
“先造死,后造生。
生生死死根连根,
万古千秋到如今。
哪一个,白头不老得长生?
哪一个,神仙不是做古人?
想昔日,神农皇帝尝百草,
中毒而亡无药医。
想昔日,老君不死今何在?
想昔日,八百寿命一彭祖,
到头来,骨化形销一堆土……”
歌声是很好听的,这段歌词韵律悠扬,带着一丝似是从亘古洪荒中带来的苍莽低沉,随着山势流转。
一不注意就听得入了迷,仿佛身体跟着歌声悠悠扬扬,上上下下,被极温柔的水浪轻抚着。
歌声渐渐的越来越大,低回飘渺的声音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声线很细,是女声无疑,先是断断续续的,接着慢慢清晰起来,唱着我完全听不懂词的歌,旋律却和那男声差不多。
身边的手似乎被狠狠掐了一把,我却不觉得痛。
那女声拂了过来,卷着迷蒙雾气,细柔飘忽,带一点柔媚的沙哑。
像是竹间清凉的风,又像淅沥沥小雨下在脸上,淋得脸颊一片冰凉的沾湿。
“持瑶……”
那女声忽而开口。
“嗯?”我下意识的睁眼,瞬间,脑海中轰的一声。
群山和穿着白衣的送丧队只出现了一瞬……换成了无数的人影幢幢。
耳边还回荡着高成在我耳边发出的一声大喊——
“糟了,被借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