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九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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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阿鼻地狱花

后三天,流传在不夜城的话发生了这样的演变——

第一天是得百万者得成神。

第二天是得持瑶者得百万。

第三天综合了一下……得持瑶者得成神。

……

丝毫不管那个叫持瑶的她要是也想成神该怎么办……

……

第三句谚语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已经怀揣着四千多铢,抹黑了脸,揉乱了头发,咳哑了嗓子,混在一堆乞丐里,被青使赶出了城。

午夜苍冥钟在千城万阕间回荡。

城墙高十丈,由铁锈色的巨大方形石头垒成,四方八门,把守严格,飞鸟不得入。

“行行好啊……”

“让我们进去吧……”

“我有房子的啊……”

……

耳边的哭泣哀求之声不绝于耳。

把守的人脸面无私,全都闷声不吭气地拿着武器赶人。

城是南城,门是南门,眼前原野广袤,远处山郭隐隐,是洛子渊口中蛊毒瘴气蛮夷无数的十万大山。

我离这群人坐的远了一点……自己掏出从洛子渊那里得来的幽冥火镰点了火,幽幽的绿色火焰腾起来。

足够保暖,就是有些渗人。

抖手的时候袖子里大司命一角的白色衣袍滑了出来,清清冷冷地落在了软丝碧草里。

我看了一眼。

转过头,不知为何不想去捡。

却不由自主地不时往那里瞄着,瞄了一会儿,衣袍果真无风自动地腾了起来。

以为他就要现身,我察觉胸口一窒,紧紧盯着那一点,然后就看到一个人,从土里钻了出来……

“师父……”

白衣飘飘寂寞如雪的天神……这次换成了从土里出场?

“你师父是谁啊?”

一个大大的头,有些像青蛙,大大的眼珠瘦骨嶙峋的脸,眼珠子出了奇的晶莹剔透,盯着我,一眨,一眨……

我抢过顶在他头上的衣袍,顾不得是神是鬼,只晓得本能地阻止这怪物冒出来。

“别……别……别把我往土里按……我刚出来……洛子渊叫我来找你的……”

听他说到“洛子渊”这个名字,手下不由得停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我是我?”

这个松力的当头,那人已经从土里蹦了出来:“我和子渊一起住,我叫桓回。”

警惕,现在不夜城的穷人都在指望着拿我去圆他们的成神梦。

洛子渊和面前这个叫桓回的理论上也不例外,我开始在余光里组织逃跑路线。

“别人都认不出,但是我可以,因为洛子渊给我闻了你身上的味道了,我能在土里循着气味找人。”

他摇摇身后的尾巴……眨巴眨巴眼睛开口:“天帝如意珠是你拿的吗?”

“拿你个青蛙脸。”忍不住了……

我提起胖子干的缺德事就来气:“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有什么如意珠的吗??”

青蛙脸桓回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晶莹剔透的大眼睛纯真无邪地看着我:“没有宝气,不像……”

“那不得了……”我起身准备走,”可是洛子渊叫我带你回去,他很担心你。”,“替我谢谢他老人家惦记,我要回家了。”

洛奸商担心才有鬼,惦记着把我卖了了差不多。

“嗯……”桓回摇了摇尾巴:“你家在哪里?”

“不在这里。”

我没停,只是走,桓回跟往这边跟了两步:“东莱客死了,画琵琶巷起火了,整条街都被烧了,死了好多人。”

我下意识转身,心里抽了一下“东莱客死了?!”看来这件事没有栽赃嫁祸那么简单……

“嗯……下午起的火。”桓回摇摇尾巴:“洛子渊的书全都被烧了,梅姑被烧成了焦炭,东莱客的房间里也有一截被烧黑的尸体。”桓回说着,大大的眼睛里滚出一滴泪珠……泪珠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然后哇地大哭出声来……

眼看已经引起了远处乞丐等人的注意,我只得尴尬地走上前去安慰这个比我高出一个头的青蛙脸。

“别……别哭了……”

拍拍他的肩膀:“人……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青蛙脸咬着嘴巴,憋着哭声憋得一双眼睛泪盈盈:“你对我真好……洛子渊看我哭了都是直接拿抹布塞住我嘴巴……”

“……”真像洛子渊的作风:“看我对你这么好,你以后别听他的听我的吧。”

我发誓这话只是很单纯地开玩笑,只是没想到说完,青蛙脸竟然偏偏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嗯,我听你的,我不抓你回去了。”

“……”

要不要这么好收买的啊??

……

桓回打定主意缠战,没抓我回去是真的,缠了一晚上赶都赶不走。

按照这几天来的血泪经验,不夜城住的没有一个是善茬,眼前这个桓回来历不明,又拖着一根尾巴是妖非人,我对他心存戒备,他越是黏着不肯走。

而被各种野兽和蛮夷占据的危险荒原上……桓回一天之内三次拉我下土避开危险之后,我知道就算是饮鸩止渴也好过渴死,只得让他跟着……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样问,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亮晶晶的大眼睛和纯真的微笑。

好几次出生入死,在原始森中穿行十天之后,作为坏人的桓回存在感实在太弱……以至于被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盯,四处小心防备他的我就有种罪恶感。

……

事实证明洛子渊实在太看得起桓回了,所以才会委托他来抓我,我也太看得起他了,所以才会让他带路……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四次,桓回转过头,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我:“我们好像迷路了……”然后,无辜地眨了眨。

我已经说话无能,只得靠着一边的一棵树坐了下来。

不敢回不夜城,而不夜城外的蛮荒条件也太差,四处蛮夷野兽不好混,我心里始终抱着筹钱成神脱离苦海的期盼,只是想到一百万铢就犯难,无意间跟桓回提了一次,桓回就说,他常年在土里走,知道十万大山的大荒山里有个很隐秘的古墓,隔得远远地就可以闻到里面的宝气。

于是我们的行程就由避开追杀,变成了去找墓。

他从土里潜回城去买了很多干粮,真的乖乖带回来,无毒无副作用,我要把钱付给他,他老老实实地摊手:“三百铢……”

估价了一下应该不止……

桓回又说:“我也要吃,所以我付一半。”

……

老实乖顺,一点不像假象……

不过除此之外,此人很不靠谱就对了。

好几次我从梦里惊醒都看到他的眼睛,就像是在丛林里的巨蜥一样,一点一点闪着幽蓝的光,不动声色地瞧着我,而下一刻就又变得水汪汪地纯善,此举一度让我怀疑别有居心,百般提防。

想到此处不禁叹了口气:“能找到路么?”

桓回不回答,只是趴在地上用鼻子探着地上的味道。

鼻尖皱一皱,尾巴抖一抖……

此时我们已经处在了十万大山中,桓回的本领不错,他避开了所有沼泽和瘴气,但是碰到野兽蛮夷只能拉着我潜……土。

钻土的味道实在不好受,桓回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让人可以在土里呼吸,但是又确切地感受到自己被土埋着的郁闷。

表皮,腐质层,岩质层,蚯蚓扭动的身躯和地底沉睡的虫子……庞大纠结的根系……可怕的活埋一样的窒息,潜一次就是一个噩梦。

……

眼前的树下忽然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

有些眼熟的植物,开着鲜艳的花,带着炽烈而繁盛的像毒一样的美。

“别过去!”桓回猛地立起身来:“那是妖花灵萱,不能靠近!”

“灵萱?”

我心里微微一颤……眼前又浮现了大司命房间里那个小小的胭脂盒里面的名字。

妖娆而繁复的红中间,细细的篆书灵秀逼人,胭脂散落,凄艳里透着一丝淡淡的妩媚。

“这花是禁花,没有人敢碰的。听说碰了就会沉入阿鼻地狱。”

桓回紧张得眼睛直红,几乎要躲到我身后去:“要受尽十八般苦难,永世不得超生。”

我起身往那边走了一步才看清楚,那是河边,一大片花田,掩映在碧树滴翠中间。

细细的柔韧的枝干,鲜艳得逼人的颜色,开到华丽得让人窒息。有的还在盛开,有的已经结果——明明是罂粟。

“是,真的是灵萱,阿鼻地狱的花……”桓回打了个寒颤,声音都开始发抖。

我心里稍稍转过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走去,桓回在身后大声地喊,试图阻止,却始终不敢再往前一步。

确实是罂粟花,只是开得有些奇怪,有的还在含苞待放,有的已经零落成泥,结着颜色鲜嫩饱满的罂粟果。

我发觉安上“灵萱”这个名字以后,我对这花有了一点自己都摸不清楚的排斥感。

走过花田,没去看花。

只是摘下一个罂粟果,乳白的汁液滑在了指间,粘稠细嫩的触感。

我把罂粟果往兜囊里装。

就在此时,袖子里一热,眼前一道强烈的白光照来。片刻的失明之后,白色的身影出现了,站在花中,静静地看着我。

雪衣垂下,长发泼墨一般,眼神淡淡的,看得无声无息,无喜无怒。

“师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开口了。

它比我还要对这个人影敏感——惊讶里带着一丝喜悦,很捉摸不定的喜悦。

他不动,静静看我一眼,再将目光投到了花上。

等了很久很久,他没有说一句话,让我开始怀疑这是幻视。

揉了揉眼睛,再叫了两声,还是没反应。

我想起正事,忙将罂粟果装进囊里。

感到手碰到果子的瞬间,一道目光停在了我手上,猛地抬起头,他轻轻移开了目光。

“您……”手还是停在花杆上,心里闪过微微的蹊跷:“有什么话要吩咐?”

他一言不发,只是俯下身,折了一朵深蓝色罂粟花在手,送到鼻下,闭目轻轻一嗅……

本不该属于罂粟的清香弥散开来。

蓝色映着鼻梁挺拔秀美的玉色,花的倒影很细腻,偏偏绿叶的阴影倒影出明暗不定的飘忽,他抬着头,蹙眉,眉间微微带有些孩气,几乎完美的侧脸曲线蜿蜒着爬过微微凸起的喉结,爬过颈子,消失在衣领那一处白皙的玉色里……

虽然是不该安在天神头上的词。

但实在……很魅惑。

本人纯净和罂粟的艳丽糅杂,偏偏此神不自知,犹自淡定纯真地闻着,也不说话,像是有话提醒我,却将诉说付之无声……无声到我不能理解。

我粗浅的理解能力只能在清香里微微一凛,然后想起了罂粟果的某种副作用……“俗人房中术用之”,意识到我不像他是天神之身百毒不侵,还是早走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