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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悲莫悲兮新相知

罂粟是有毒的一种花,但是它的毒并不像桓回说的那样,一接触就可以让人坠入阿鼻地狱。

以前曾经翻过《医林纪要》、脑海里只剩下一点断篇残简……凭着这一点记忆反反复复地实验了很多次。

平生第一次干这样违法犯罪的勾当……我心跳急促呼吸紧张……

乳白色的汁液一点,一点滴入竹筒,竹筒是我自己削的,有些粗糙。

此刻我们已经行进到了十万大山的深处,周围都是深深的丛林,落叶满地,坐在地上就很柔软。

升起火堆需要特别注意将枯枝先清理开,免得一不小心烧成燎原之势。

汁液一滴滴流下,一道目光始终跟在我手上,专注的……清澈的……直接导致手抖了一下,一大滴滴在我腿上。

惹不起,忍……

乳白色带点点透明的液体缓缓顺着竹膜摊平,拿道目光开始跟着,干干净净就像孩子的一道目光,我甚至能在里面感受到微微的好奇。

手抽……竹子差点翻倒。

“那边……那边那个靠在树上的穿白色衣服的人,你到底还要这样看到什么时候?”

我再也忍不住抬头抗议出了声。

……

三天之前,这个穿白衣服和大司命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花田里嗅罂粟的那一幕很正常,我还很能承认这个人是神是天神而且是那个面瘫冰山高岭大雪覆盖一样的大司命……但是如果在他无声无息地跟着我和桓回走了三天,整整三天一句话都没有说,跟踪狂一样始终保持十步远的距离,而且目光一直跟随者我的手不放开,无论做什么都牢牢紧盯着随时以一副弥留前最后一眼那样专注严肃又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了三天以后,就算我仍旧相信他是大司命,也要怀疑不是我脑袋被门夹了就是他脑袋被门夹了而且我们都是被同一扇门夹了……

他最开始还是暗中跟。

直到我忍不住……小声跟他说如果不要我们发现,最好不要踩得树叶沙沙地响……他才大方地明着跟了。

……

自从那天我摸过罂粟之后,桓回跟我说的话就少了……一到休息的地方就耸拉着脑袋缩成一团。

也不敢跟大司命说话,他不止一次在我耳边对我说:“我不敢靠近他……”

“为什么?”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以为是妖怪对于天神本能的畏惧,没想到桓回的答案却是:“我身上有土腥味,怕他闻到……”

“……你一个大男妖还怕闻?”

桓回没说话了,窝在一边烤火,烤着烤着说:“我看到他就觉得,我们该离得远一点的……”

“这个我们包不包括我在内?”

桓回盯着我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

“脏的东西就该离干净的远点。”桓回很有自觉地几次重复。

……

自从他跟上来,唯一的好处就是虎豹豺狼蛊毒瘴气自动辟易,我们没有再钻过一次土。

……

话说回当前,听了我的问话,大司命的目光从我手上的竹筒,再移到脸上,在我被看得浑身发毛得时候又移了下去,垂下眼帘,不动了。

不多会儿就到了睡觉的时候,桓回已经开始打鼾。

我放下装满了乳白色浆液的竹筒,护着它窝在火边也睡了。

睡到半夜,远处有狼,睁眼的瞬间看到大司命也正往那边看,然后给我投来一个安定的眼神,像是在说不必担心。

本就迷迷糊糊,很快再睡着,狼叫消弭于无形——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竹筒里乳白色的液体已经成功地被烘干,里面只剩下凝固小饼状的灰褐色固体……我小心地一点不剩地刮下来,装进囊带里,小小的半囊。

此物也就是熟话说的生鸦片。

由于没有深度技术支持,只能弄到生的,熟鸦片还要经过烧煮和发酵。

此后与桓回吃东西的时候在他的饼里加入了一点磨碎的生鸦片。

……

桓回吃起来格外地香:“这么都是一样的面饼,最近味道像是坏了,但是变得越来越让人想吃呢?”

几天下来,甚至每天都期待着晚饭的时候那一点面饼,有时候刚吃完就嘟哝着又饿了,如果不是顾忌着担心干粮吃完走不出去,十有八九会立即再吃一顿。

这个来瘾了是挡也挡不住,有这粉末暗中掌控,桓回深夜中窥视我的次数越来越少,我越来越放心的同时,发觉大司命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深了。

只是没有办法……

桓回的眼神让我不放心,大司命的行踪飘忽也让我不放心,只能除此下策。

……

桓回很快找对了路,那小小的墓地隐藏在一座叫“赤城山”的山脚下。

“就是这个……”踩来踩去嗅了又嗅,终于确定了什么似地,桓回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了微微的光……

从外看根本看不出来是墓地的样子,只是一块打磨得有些过分光华的山壁,上面镌刻着一些看不懂的纹路字迹。在十万大山浓郁如泼墨一半的碧色中显得格外地突兀……

“这里就是洛西古墓。”桓回问我:“你对这里熟悉吗?”

开玩笑,我又没来过。

我想这么回答,但是开没开口,就觉得胸口被揪住……很熟悉。

看到这石壁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感觉袭上心间,好像什么突突地要冲破头颅,却久久只是盘桓在身体里面,翻江倒海就是不出来。

下意识转头,见大司命正闭目立在一侧,长长头发垂下,衣袂有风而不动。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轮昏黄的月。

月下亭台,“六爻”二字,空桑山。

一袭白衣负手,静静站在我眼前,好像从亘古洪荒一直站到了如今。

他说:“天地之道如此,圣人无为而无所不为,你不要执念太深。”

他身侧,碧桃花开如云霞,暗香浮动月黄昏……

……

不对……空桑山明明只会下雪,什么时候开过碧色的桃花?

他又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

忽觉头痛欲裂,我拿手按着脑袋……忽有一只手,轻轻抚到了我头上,淡淡的白芷馨香盈到袖间,心口没来由地紧了一下……那一丝就要冲出头的思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打断了。

轰的一声

空白……

像是血一下子倒流到头上那样的空白……

“师父……”

嗓子里叫出来的声音,却不像是我的,这种感觉很糟糕。

他的指尖有些陷入发间,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投过手掌将稳定人心的力道传过来。

还是不答。

尽管我的耳朵很想听见一声回答。

哪怕只是一个简简单单地“嗯”。

纯粹是耳朵的意志……

不管是耳朵鼻子眼睛还是嘴巴,都好像有了自己的思想,瞬间自作主张起来,无法驾驭。

……

就在这个时候,月影移动,照着石壁上的浮凸,是两行字。

篆书……九歌《少司命》中的两句……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不对,不一样。

墓上写的刚好相反——是“是悲莫悲兮新相知,乐莫乐兮生别离”!

最大的悲伤莫过于与你相知相见,最大的快乐莫过于与你生生别离……

见成了悲,分离成了喜,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句子?

……

大司命好像也看着那句话,他的手从我头上移开,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