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回死了,死得很惨,身躯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头颅。
饶是在这儿见了许多的死亡和血腥,算上熟识的桓回猝不及防的殒命还是带来了极大的震撼,想到这片危机四伏充满了杀戮的丛林,我浑身发颤的蜷在马车里,头深深埋在膝盖上,攥着自己身上的衣袖。
外面传来洛子渊爬树的动静,接着一声钝响,有什么落到了地上。
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我把头又埋得低了一些。
“一刀截断,很整齐。”洛子渊平静的声音传进来,顿了一下,又安慰似的:“那人本事很高,桓回很快就去了,不受罪。”
我点点头,想起来他还在门外,便开口颤声问:“……那个人……还在附近吗?”
洛子渊语调沉下来:“你们开了赤城山的神墓,这件事情应该在方圆百里传开了,桓回身上携带价值百万株的宝贝,被杀是必然。”停了一停,又道:“但是头颅挂在这条路上,很不寻常,那人应该知道他还有同伙,这头是留来警示我们的。”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剧烈的晃动了一下,洛子渊语调一变:“当心!”
话音刚落,面前一道白光劈过,森森冷冷,卷着一阵阵阴风,光是看一眼,杀气酸冷入口,刺激得鼻底发涩。
等到白光抽出,我才看到那是一把和一丈长的大刀,一只肌肉遒劲的手握在刀把上,这刀将马车劈作了两半,刚刚好将青徽和我分开,尘土飞溅,老马受惊,我这半边还在没命的往前跑,青徽那半边已经轰的撞到了路边的树上,我死死抓着手边一切能抓的东西,固定住身体,风声急速的从旁观刮过,洛子渊的老马从未跑得这么快,而那人却没有被甩下去,刀还在,手腕还在,隐约可见刀光后面骇人的红瞳,此刻红瞳转了一下,停在了我身上,沙哑的笑回荡在夜空里;“啊……这里还有个活物。”说完猛的抡起大刀,当头斩来。
眼见他不由分手的一刀斩下,蹲在这个角落躲无可躲,我忙抬起手将袖中的思君对准他,扣动了上面的机簧。
万点红针从竹筒里射出,将大刀震偏了些许,劲风从身侧刮过,前面老马一声哀啼,马车轰然前翻,在空中转了几个圈,被车底扣在了地上。耳边轰隆作响,伴着马匹长嘶,渐渐弱下去,顶上被扣着,身子底下是柔软的碧草,我五脏六腑似要被震散,一动也动不了。
脚步声逼近了,伴着刀拖曳在草地上的动静,在残缺的马车上翻动着,我忍住心底的翻腾,颤颤巍巍的重新握紧了思君,将手扣在机簧上,只听他一边翻,一边嘟嘟哝哝:“没有……没有……这里也没有……”接着暴躁的将刀砍了上去,木头被劈开,碎块四散。
然后不耐烦的一脚踢开了压着我的那块木板,刀瞬间逼到了鼻尖:“宝贝呢?”
刀和鼻头只有一寸的距离,我心跳得似要从咽喉里出来,视线被眼中间的刀光阻隔,只见拿刀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身上穿着粗布衣服,只手系一个红环,宽耳阔鼻,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怒气,深红的眸子盯着我,喉咙里的咕噜声像是野兽发出来的:“把宝贝交出来,不然老子……”
“不然你要怎样?”耳边响起清朗的声音,继而一道青光温柔的掠上,光里带着萧疏和懒散,轻巧的停在鼻头,没入了那隔着的一寸,继而慢慢将刀挑了起来。
握刀的人猛的使力,却只见刀身抖着,再无法下降分毫。
“滚,别挡你爷爷的好事。”大汉抬起头,怒吼一声。
我随着他的眼睛看过去,只见洛子渊长身玉立,手中握着一把泛着青光的剑,手腕一动也不动,承接着大汉愤怒之下颤抖的刀,一抹嘲讽的笑漫于唇侧,空出的手指着我:“哦、好事……?”低笑出声,讥诮更重:“劫财,她没一铢,劫色,你没眼睛。”
我正刀下余生对洛子渊满怀感激,长出一口气,正动了动腿,尝试着站起来,发现膝上一阵疼痛,再加被他这句话一噎,重新跌了下去。
“瞧……”洛子渊扫了我一眼,甚至用没拿剑那只手轻揉着眉心:“我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招了这么个伙计。”抬头再看大汉:“你无事走你的玄黄大道,非来惹什么晦气?”
那大汉早已经不耐烦,抡起大刀再次砍下来:“唧唧歪歪说个屁,把宝贝交出来。”
洛子渊手腕一抖,再次轻巧的接住刀锋,四两拨千斤,腾的震开了那人。
“真是混沌老祖遇上混沌兽,有话和畜生讲不通。”洛子渊一脚踢我身上,把我朝着一边的树干踹开,挡在了大汉身前,青剑指过去:“既然你无常不拖,偏走地狱,洛某就成全你。”
他那一脚踹得很重,胸口喉头腥甜,背后却没有撞上树干,一只手稳稳托在了后心,将我半空中拦了下来,掌心贴过,源源不绝的暖意从那里透进来,如温泉冲刷在胸口,很舒服受用。
闻到身边熟悉的味道便知道是青徽赶了上来,我缓了一会儿,眼前渐渐不那么模糊了,只见青徽的目光盯在和大汉缠斗的洛子渊身上,微微蹙了眉,继而伸手探到我的腿弯。
“哧……”腿应该是在刚才落车的时候骨折了,被碰一下就钻心的疼。
青徽看了我一眼,手腕动了动,只听得“咔嚓”一声从膝盖透过骨头传过来,我疼得哼出声,咬着袖子忍住剧痛,幸而那只是一瞬,骨头被接了回去,他的手指握着,清凉渗入关节,不过一会儿疼痛就消弭无形。
“谢谢。”我放开咬着的袖子,他只点了点头,便拿开手伫立在了身侧。
此时缠斗的两个人高下已分,洛子渊翻手挑落了大汉手中的刀,刀从那人手中脱落的一瞬,他脸上便覆了一层死灰,一动不动的盯着洛子渊:“你……胜了我……”
“意料之中。”洛子渊口中毫不留情,收回了剑,轻轻一弹剑身,跟着铮铮的声音缓缓道:“你本事本来就不及我,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你打。”
大汉气得呼吸急促,胸口不停的欺负,指着洛子渊:“你……你……”
“我,我怎么样?”洛子渊冷笑:“断鬼,亏你还是昔日朱雀公子的七影卫之一,连我一介书生都赢不了,不知苏公子看到你这丧家狗的样子作何感想。”
那名叫断鬼的大汉被他话激得双目血红,赤手空拳的便往上扑,一手朝着洛子渊的脖子猛的伸过去。
洛子渊慢慢后退一步,也没有看清他的手怎么动,剑便刺向了断鬼的掌心。
断鬼一个躲闪不及,手被生生的从掌心洞穿,凄厉的吼声震得山野动荡,扑棱棱一大群飞鸟振翅掠过。
洛子渊目光森寒:“剑不来就你,你偏去就它。”手腕动着,剜了一下剑,便听那断鬼的声音又惨了一层。
“说,桓回是不是你杀的。”
“……什,什么桓回?”
“缴蹼国人”
“不……不是”
剑猛的再往人掌里推了一分。
“啊……”断鬼惨呼着,拼命的挣扎:“真的不是我,我,我只听说他身上有宝贝……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只剩下一个脑袋了。”
……
洛子渊的老马被断鬼所杀,没有办法继续往前,我们只得在不远处的河边露宿,没有点火的器具,依旧是幽冥的绿火,将几簇柴燃在一起,青光有些暖意,还能辟邪。
断鬼掌心的伤上过了药,两手各锁着一个青环,洛子渊说,他杀了老马,只能让他来当老马。
断鬼虽是怒极,眼神恨不得将洛子渊剥皮拆骨,骨头被青环一锁,却半点力气也提不上来,此刻悻悻的坐在一侧,靠树干上,也不知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
“接着”洛子渊又扔过来一个蒸饼。
我伸手接了道谢,看见他看了青徽一眼,手中迟疑了一下,只将蒸饼自己烤了,一面问青徽:“你应该用不着吧?”
青徽不语,垂目盯着幽焰,白衣被青火镀上淡绿,安静得像一座玉雕。
洛子渊好笑,目光朝我扫过来,墨玉一般的眼珠里蕴着浓重的笑意:“你这哑巴朋友是在哪里结识的?”
“很早就结识了。”我吃着蒸饼心不在焉的回答,眼睛的余光不时扫过坐在一侧的断鬼,心里忽然泛起疑问,既然洛子渊的本事比那个朱雀公子的影卫都高,他为什么要屈在画琵琶巷里每天摆面摊,和东莱客梅姑这样的人周旋度日?
“你运气不错。”洛子渊将一根柴从中断作两半,扔到了火里:“要是你和桓回一起出来,现在我捡到的就是两个头颅。”
经他一说,心里此时也是一阵后怕,之前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以为在古墓里发现了宝贝就能顺利卖掉去上霄会,现在仔细想想,先不说怎么把这些东西带回不夜城,就算是到了,要怎么脱手才会安全拿到钱,而不是怀璧有罪被人谋财害命。
“你现在什么打算?”洛子渊一句话,将我问的怔住了,我想要取得桓回拿出去的那些宝物无异于痴人说梦,虽然可以依靠洛子渊取回来,但是他这个以成神为目标混迹在不夜城的人没有理由会将宝物给我,而不是自己拿去参加上霄会。
想了很久,我只能迟疑着回答:“……我不知道”
洛子渊点了点头:“我现在要去找桓回那些宝物,带你是个累赘,不过看你这样也没地方可以去,若你要跟着也可以……”迟疑一下,笑意更甚:“听说你上次去青溪小姑庙卖珠子得了五千铢?”